換了妝面，楊連嬌甚為滿意的照了照鏡子，出來時人都輕快許多，坐到虞媗身旁道，“表嫂，你這丫鬟手真巧，要不然咱倆互換，你用我的丫鬟，你這個丫鬟給我?！?/br>
    一個妝面而已，表嫂都叫上了，真好哄。

    虞媗柔笑，“你得問蕭復(fù)?！?/br>
    楊連嬌審度著她，總覺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以前又軟又嬌，仿佛掐一下就能掐出水，現(xiàn)在感覺很沉穩(wěn)，縱使嬌柔也有種疏離感，難道有了孩子，人還會變？稀奇。

    不過她也就這會功夫疑惑，她還有事要做，伸出手給虞媗看腕上的玉鐲子，“好看嗎？”

    虞媗點頭，“很襯表姑娘。”

    “這是前日荀釗買來送我的，”楊連嬌炫耀道。

    虞媗抬她手瞅著鐲子，鐲子內(nèi)側(cè)印有蓮紋圖案，她很給面子的露出艷羨，“駙馬對你真好?！?/br>
    這個鐲子應(yīng)當(dāng)是蓮花坊買的，蓮花坊是京里一個普通的鋪子，藏在南城的源泉巷內(nèi)，但這間鋪子鍛造的玉器很精致，往來客人多是京中貴婦，她及笄那天，荀釗送了她一支玉簪，就是從蓮花坊買的。

    虞媗羨慕完，往她頭發(fā)上看了看，“表姑娘素了些。”

    她站起來搭著素瓷的手，到妝奩前取了玉簪子，素瓷悄聲道，“殿下，這是小荀大人給您的及笄禮?！?/br>
    虞媗略微搖頭，素瓷只能咽住聲。

    虞媗走出來，將玉簪子別到楊連嬌的發(fā)鬢里，夸她道，“很適合表姑娘，我們京里的女人，發(fā)飾都愛華麗，頭上戴兩根簪子顯富貴，不過表姑娘天生麗質(zhì)，戴不戴都好?！?/br>
    楊連嬌得了她的簪子，喜滋滋道，“我才發(fā)現(xiàn)你嘴很甜，怨不得表哥寵你?！?/br>
    虞媗保持著笑容沒變。

    用罷早膳，楊連嬌陪著她東拉西扯了會兒，便打道回府了。

    御史臺大變動，撤了那么多職官，其余人都得分?jǐn)傉?wù)，連軸轉(zhuǎn)都要忙到深夜，荀釗身為侍御史更是繁忙，從早上出門到夜里才回府。

    楊連嬌白天玩累了，早早睡下，他一進(jìn)屋，她迷迷糊糊道，“怎么回來這么晚？”

    荀釗眼含冷意，淡淡道，“有些忙?！?/br>
    楊連嬌嗯嗯兩聲，倒回床睡了過去。

    荀釗脫掉官服掛到衣架上，她那件緋色襦裙也掛在上面，裙擺處的蘭草栩栩如生，是虞媗喜愛的款式。

    他呆了良久，伸手去撫蘭草，床里楊連嬌喊他，“荀釗，今晚你別去外間了?！?/br>
    荀釗沒有答話，弓起身轉(zhuǎn)步到她的梳妝臺，一眼就見那只玉簪，那簪身晶瑩剔透，在簪尾刻著一朵紅色蓮花，這簪子是他送給虞媗的，那年她剛及笄，他將簪子送給她時，她特別喜歡，當(dāng)場別入發(fā)里，跟他說，要日日佩戴。

    荀釗拿起那只簪，忍著怒火問她，“這簪子誰給你的？”

    楊連嬌當(dāng)然不可能告訴他，這是虞媗給的，她胡亂編個話，“我自己買的?！?/br>
    她自己買的，她連蓮花坊在哪兒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自己買的，只怕是從虞媗那里搶來的。

    他驟時心神一閃，虞媗果然沒有出逃，她一個女人，根本不可能逃出深宮，這一切都是蕭復(fù)的計謀，他想另娶皇后，故意放出虞媗逃跑的消息，那虞媗莫非還在宮里？

    “你今日又進(jìn)宮了？”

    楊連嬌翹起來，“沒進(jìn)宮，你問完了沒有，過來陪我睡覺！”

    荀釗捏緊那支簪子，終究還是放回原處，隨即看也不看她，繞到外間去洗漱了。

    楊連嬌氣的踢床板。

    ——

    轉(zhuǎn)眼就到了二月份，各地都開始上報采女名單，規(guī)模數(shù)量太大，蕭復(fù)看的頭疼，索性下發(fā)了一道旨意，所有采女都從宮女做起，前朝留下的宮女悉數(shù)放出宮，這旨意一出，有人說他亂來，但也有人夸他體恤民女。

    說他亂來的多是權(quán)貴人家，畢竟這樣的人家嬌養(yǎng)出來的女兒參加采選是想進(jìn)宮里當(dāng)皇妃，給家族爭榮耀的，這么一來，那些貴女都得吃苦。

    可是蕭復(fù)這個帝王后宮空無一人，人人都有機(jī)會，即使他們暗地抱怨，該送女兒的還是送女兒，比如，李玉真就以采女的身份入了宮。

    過了十來天，蕭復(fù)生辰到了，這是新帝的第一個誕辰，舉國歡慶，宮內(nèi)宮外無不歡歌笑語。

    蕭復(fù)在宮中設(shè)宴，宴請全臣，喝的酣暢淋漓，到后半夜才散場，蕭復(fù)回寢宮就歇下了。

    含涼殿這里入夜自有宮女守著，等寢殿內(nèi)的燈熄滅，有一宮女悄悄進(jìn)入暖閣，摸上了龍床，才要碰到蕭復(fù)，蕭復(fù)懶聲問道，“誰？”

    “奴婢是秀兒，”秀兒提著心道，她實在不想再做苦力活了，入宮這么多天，做不完的臟活累活，她本來是進(jìn)宮當(dāng)娘娘的，卻落到這樣的地步，她一定要搏一搏！

    她偷偷爬到龍床上，試著伸手摸蕭復(fù)，甫一摸到他的衣角，就被他一腳踹到地上，他起身下地，越過她朝外叫，“張懷！把她送進(jìn)掖庭！”

    他說罷，地上的秀兒哭的嗚哩哇啦，“陛下饒命！奴婢知錯了！求您不要送奴婢進(jìn)掖庭！”

    蕭復(fù)穿起麾衣快步離開寢殿。

    張懷叫來小太監(jiān)將人拖了下去，角落里李玉真出了一身冷汗，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生怕被他們看見，幸虧她沒上前，否則這就是她的下場。

    ——

    蕭復(fù)乘著夜色進(jìn)了道觀，靜室這邊一片黑，虞媗大概睡下了。

    他進(jìn)到里間，卻見虞媗慌手慌腳的揪著訶子裙。

    蕭復(fù)心里柔軟，慢慢坐到床前，摸著她的臉頰，“還沒睡？是在等我？”

    虞媗沒在等他，柳錦衣這幾天沒來，給她開的推遲月事的藥都吃完了，今晚她本來都睡著了，突然有感覺來，等她爬起來一看，月事果然來了。

    她心下慌亂，面龐溫軟，點點頭，伸胳膊抱他，嗅到他身上的酒氣，心里來了主意，小聲道，“你又喝酒?！?/br>
    “不喜歡我喝酒？”蕭復(fù)掌住她的后腦勺，湊到她嘴邊親吻，一下下，要把酒氣度給她。

    虞媗眼中潤著水，手拉了拉他的衣肩，“夫君?！?/br>
    蕭復(fù)酒喝的有點多，被這聲叫的渾身冒火，不覺拽去麾衣，兜抱著她鉆入床中。

    紗幔浮動，便有人影閃現(xiàn)。

    頃刻間，床內(nèi)一聲痛呼，接著就是蕭復(fù)驚慌失措從床上跳下來，他顧不得衣衫不整，奔到外面對明澗道，“快！快去把柳錦衣帶來?！?/br>
    明澗立時飛奔出去，蕭復(fù)大汗淋漓，轉(zhuǎn)身跑回床褥子里血氣彌漫，虞媗抱著肚子嗚嗚低哭，蕭復(fù)失了魂般站在床前。

    將過半刻鐘，柳錦衣被拖進(jìn)房門，蕭復(fù)拉他到床邊，“快給她看看！”

    柳錦衣抖著手給虞媗把脈，驀地一震，隨即撲通跪到地上，顫聲道，“回、回陛下，夫人她……小產(chǎn)了！”

    第三十六章 她當(dāng)初到底愛他什么呢？……

    蕭復(fù)雙眼猩紅, 手背青紫色脈絡(luò)暴起，他很憤怒，可是卻無處發(fā)泄, 他自詡鎮(zhèn)靜過人，竟在酒后失智，殺了自己的孩子。

    這是他第一個孩子, 他還沒抱過它, 就這么沒了……

    蕭復(fù)垂下了頭, 嗓音中盡是疲憊, “出去。”

    柳錦衣擦著額頭上的汗，偷偷瞅過虞媗, 她埋在被子里, 看不清神色, 倒是蕭復(fù)一身蕭瑟頹唐，估計是信了這說辭，他茍著身退走，出來才舒一口氣, 給開了些藥就忙不迭跑下山。

    屋里蕭復(fù)艱難得抬起頭，床上虞媗一動不動, 他登時焦急的掀開褥子，虞媗昏昏沉沉的流淚, 手還抱在肚子上。

    這一刻蕭復(fù)只覺得心口被梭開了一道口子, 鈍痛刺骨, 就仿佛他的心被剜了出來,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即便是得知母親逝世，他也沒有多傷心, 他這人冷血慣了，他以前嘲笑那所謂的血緣親情，可輪到了他，他才知曉。

    得有多痛苦。

    蕭復(fù)俯身將她抱緊，嘶啞著聲哄她，“別哭，我們以后還會有別的孩子?！?/br>
    虞媗緊閉著眼推他，“你走！”

    蕭復(fù)抱著她不放手，他不走，他已經(jīng)失去了孩子，他不想再失去她，他第一次知道怕是什么滋味，他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他終究只是個普通人，他也有怕的東西，他怕沒有虞媗。

    他愛虞媗。

    “對不起?！?/br>
    虞媗的耳邊，他近乎懇求般說出了這句道歉，虞媗一瞬安靜下來，心底生出了好笑，他竟然肯低頭認(rèn)錯，這個所謂的孩子果真?zhèn)怂瑐暮?，這是他應(yīng)得的！

    床褥上的血染到他手上，他指節(jié)發(fā)顫，朝一旁素瓷吼道，“藥呢！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端來！”

    素瓷被他吼的腿一軟跪到地上，哭著打嗝，“您……放開殿、夫人，奴婢先攙她去洗?！?/br>
    蕭復(fù)慌忙抱起虞媗進(jìn)盥室。

    素瓷抬袖子拭掉眼淚，跑出去催湯藥。

    天邊繁星落幕，晨光將起。

    蕭復(fù)將虞媗抱回床，床上沾了血的被褥悉數(shù)換了干凈的，已經(jīng)看不到先前的慘狀，蕭復(fù)放她靠在枕頭上，一瞬不眨的看著她。

    素瓷端了藥進(jìn)來，剛近前，就被蕭復(fù)奪了碗，素瓷只得道，“……陛下，這藥得趕緊讓夫人喝了，夫人落了身子，柳大夫說還得喝補湯，外面正燉著，不好誤了時辰?！?/br>
    蕭復(fù)嗯一聲，用勺舀起藥吹了吹，喂到虞媗唇邊，“把藥喝了?！?/br>
    藥喂到嘴邊，虞媗不張口。

    以蕭復(fù)的秉性，能直接上手鉗住她的臉逼她喝，但才經(jīng)歷過喪子之痛，蕭復(fù)胸口溢滿了愧疚，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對她，思索再三，他喊了她一聲，“阿媗?！?/br>
    虞媗聽到這聲阿媗，后槽牙都差點酸掉，隨即想想，他好像從來沒叫過她，起初是不知她叫什么，后來是不屑叫她，她這個人在他眼里，是附屬品，根本不算人。

    真是唏噓不已，他竟然會叫她，還叫的這般低柔。

    虞媗仍然無動于衷。

    蕭復(fù)將勺放回碗里，低著頭片刻，沖素瓷招手，“你過來喂她?！?/br>
    素瓷哆嗦著手接過他手里的碗，他從床頭起來，往后退了幾步，到窗邊，她的視線看不見自才站定。

    素瓷吹了吹藥，用勺喂到她嘴邊，“夫人喝藥?！?/br>
    虞媗便張嘴喝，這藥是柳錦衣開的，就是尋常補藥，她喝了也沒事。

    蕭復(fù)就看著她一口一口將藥喝下去，喉間發(fā)酸，以往她再怎么抗拒他，他都有辦法對付，可是這次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別說是她，就是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一碗藥下肚，張嬤嬤端來了熱湯，喂了虞媗半碗，這時天已蒙蒙亮，虞媗也困了，由著張嬤嬤扶著躺倒，沒一會兒便睡熟。

    蕭復(fù)立在窗前，煞白著臉色，有什么東西在流逝，他想抓在手里，卻抓不住。

    門外明澗喚他，“陛下，要上早朝了?！?/br>
    蕭復(fù)緊攥著手，最終直起背走出去，要離開靜室時，他沖廊下的素瓷道，“把她喜愛的東西列張清單出來?！?/br>
    素瓷連忙應(yīng)下，目送著他走了。

    張嬤嬤從屋內(nèi)出來，掩住了門。

    素瓷半是喜半是憂道，“陛下是真心愛著殿下，或許這次后，陛下會迎娶殿下?！?/br>
    他們就不用窩在這個破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