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里怎么想，郭鐵匠很客氣地帶著幾個兒子一起隆重地迎接沐安良，“沐先生來了?！?/br>
    沐安良笑著回道，“郭掌柜，我不請自來，叨擾了?！?/br>
    郭鐵匠拱手，“哪里哪里，沐先生能來，我一家子都高興的很。”原諒他是個大老粗，說不出蓬蓽生輝的話來。

    郭鐵匠把沐安良請到了主位上坐下，“他娘，給沐先生倒茶?！?/br>
    劉氏趕緊往廚房里去，郭鐵匠帶著三個兒子陪同，他也不兜圈子，“這么晚了，沐先生可是有什么吩咐？”

    沐安良摸了摸胡子，“郭掌柜客氣了，吩咐不敢有，倒是有求與郭掌柜?！?/br>
    郭鐵匠心里嘆氣，嘴上仍舊客氣，“您客氣了，請沐先生明示。”

    沐安良看了看幾個孩子，郭鐵匠心領(lǐng)神會，“老大，帶著你兄弟們?nèi)ハ词??！?/br>
    等三個孩子都走了之后，沐安良這才張口，“郭掌柜，我來，是想給貴府二郎說門好親事?！?/br>
    郭鐵匠勉強(qiáng)笑了笑，“多謝沐先生，不知你說的是哪家？”

    沐安良一打眼就知道郭鐵匠心里有數(shù)，也不繞彎子，“不是別家，正是我meimei家里的珍珠?！?/br>
    郭鐵匠沒有接話，沉默片刻后道，“沐先生，沈掌柜家里要招婿的?！?/br>
    沐安良看了一眼旁邊的劉氏，見她面無表情，繼續(xù)道，“郭掌柜，也不是我唐突。我meimei就這一個閨女，疼愛的很，故而想留在家里。我想著你們兩家離得近，將來貴府三個孩子總是要分家的，住在哪里不都是一樣?！?/br>
    郭鐵匠有苦說不出，“沐先生，此事不是小事，恕我不能輕易答應(yīng)?！?/br>
    沐安良點(diǎn)頭，“這是正常，還請郭掌柜多考慮考慮。我妹婿說了，若是郭掌柜肯定答應(yīng)，以后兩家人就像一家人一樣。該給旭哥兒的，他一文不少。旭哥兒每天想回來就回來，他絕不會攔著旭哥兒孝順父母。再者，旭哥兒與我家云舟就跟親兄弟一樣，若是能成，我們兩家也算正經(jīng)親戚了?！?/br>
    劉氏心里是有些中意的，能與沐家連上親事，對郭家來說只有好處。郭鐵匠一個人在平遠(yuǎn)鎮(zhèn)，沒有得力的親戚總是有些吃力。

    但劉氏知道，自己不能開口，非得當(dāng)家的自己想明白才行。

    郭鐵匠還是消極抵抗，“沐先生，這事兒，我們還得商議商議才行?！?/br>
    沐安良放下茶盞，“郭掌柜說得對，如此，我不打擾了，您與郭太太商議商議。”

    郭鐵匠急忙道，“沐先生，不是我不識抬舉，實(shí)在是……”

    沐安良笑道，“無妨，郭掌柜不必如此?！?/br>
    郭鐵匠親自把沐安良送到大門外，再三表示歉意。等沐安良出了大門，郭懷禮用胳膊搗了搗郭懷旭，“你說，爹會不會答應(yīng)？沐先生都來了，我聽說他很快要去考舉人了?！?/br>
    郭懷旭沒有回答。

    郭鐵匠回來后把大門一插，抬腳進(jìn)了郭懷旭的屋子里，“他娘，你帶著老三去歇息，老大老二進(jìn)來?！?/br>
    等兩個兒子進(jìn)來后，郭鐵匠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坐?！?/br>
    等兄弟兩個坐下，郭鐵匠立刻問道，“老二，我問你，你是不是想去沈家做女婿？”

    郭懷旭立刻起身，“爹，不管兒子在哪里，兒子都會孝順爹娘的?！?/br>
    郭鐵匠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過了好半晌，他嘆了口氣，“不是爹要攔著你，你大了，有些事情，也應(yīng)該告訴你忘了。”

    郭懷禮的表情嚴(yán)肅起來，“爹?！?/br>
    郭鐵匠搖搖頭，“告訴他，讓他自己來選擇?！?/br>
    郭懷旭覺得奇怪，“爹，是什么事情？”

    郭鐵匠的表情變得溫柔起來，“二郎，你要記著，不管我跟你說什么，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兒子?！?/br>
    眼見著郭懷旭的臉上閃現(xiàn)出吃驚，郭鐵匠開始娓娓道來，“你從小就跟你兄弟們長得不一樣，這不奇怪，因?yàn)槟闶俏覐耐饷姹Щ貋淼摹?/br>
    郭鐵匠花了兩刻鐘的時間，終于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說清楚，而此時，郭懷旭整個人仿佛被凍住了一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娘一直對我冷淡，是我頂替了她兒子的位置，讓她日日夜夜忘不了喪子之痛。

    郭懷旭忽然心里十分難過，他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郭鐵匠繼續(xù)道，“二郎，不是爹要攔著你去沈家。我聽說你爹那邊就剩下你一個兒子了，你是獨(dú)子，總要繼承你家里的門楣。”

    郭懷旭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被狠狠擊了一下，是了，從來沒有獨(dú)子去做上門女婿的。

    郭懷禮見弟弟眼底有些濕潤，忍不住道，“爹，反正外人也不知道。不行咱們和沈二叔商議，將來留個男丁姓郭也是一樣的?！?/br>
    郭鐵匠又嘆了口氣，“二郎，我不確定你爹那邊是否都干凈了。如果將來你的身世被人翻出來，怕是會被有心人追究?！?/br>
    郭懷旭瞬間明白，自己是罪臣之子，若是他去了沈家，將來說不定會連累人家全家。

    可他留在郭家，將來豈不是也會連累養(yǎng)父母和兄弟們。郭家養(yǎng)了自己十六年，自己豈能做個白眼狼。

    天大地大，居然沒有我可以去的地方嗎。

    第36章 斬情絲

    郭懷旭眼底的濕潤再也忍不住了, 兩滴眼淚順著俊俏的臉龐掉了下來。

    他就這樣沉默地掉著眼淚，郭鐵匠十分心疼，“二郎, 你別難過。等有空爹找機(jī)會去省城那邊問問，要是沒人知道，爹再給你說一門妥當(dāng)?shù)挠H事?！?/br>
    郭懷旭并沒有接這個話, 仍舊安靜地一個人坐在那里。

    很快，他的眼淚止住了, 他抬頭看向郭鐵匠, “爹, 您把兒子分出去吧?！?/br>
    郭鐵匠明白了他的意思, “胡說, 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養(yǎng)了你十六年，難道是說斷就能斷的嗎？”

    郭懷旭雖然平日里懂事勤快，但畢竟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郎, 忽然聽到自己不是家里親生的, 還是罪臣之子, 整個人已經(jīng)有些迷糊。憑著本能, 他想要遠(yuǎn)離家人, 減少對家人的傷害。聽見養(yǎng)父這樣說, 他一時又不知道要怎么說。

    他又想到沈家, 胸口那塊玉佩又燙了起來。今天上午, 她才給自己戴上這玉佩, 今天晚上，就要跟她永別了嗎。

    從此，他要遠(yuǎn)離家人, 遠(yuǎn)離愛人。郭懷旭的心仿佛刀割一般疼痛，上午有多甜蜜，現(xiàn)在就有多疼。

    他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疼痛，蹲下身，雙手抱頭，嗚嗚咽咽起來。

    郭懷禮站起來走到他跟前，也跟著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你別難過。我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劃清界限，你是這家里的一份子，你是郭家的兒子。”

    郭懷旭抬起頭看著郭懷禮，然后勉強(qiáng)給了個笑容，“多謝大哥?！?/br>
    郭鐵匠的聲音也緩和了下來，“二郎，你別多想。沈家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去回沐先生?！?/br>
    郭懷旭沉默了好久，悶悶地說出四個字，“我不愿意。”

    郭鐵匠嘆了口氣，然后道，“那我明天去回絕了沐先生?！?/br>
    郭懷旭站起身，“爹，我自己去吧?！?/br>
    說完，他就要往外面走。

    郭鐵匠急了，“黑燈瞎火的，你急什么，明天再去吧?！?/br>
    郭懷旭從院子里找到一盞燈，點(diǎn)燃里面的燈油，與郭鐵匠打個招呼，“爹，我去去就回?！?/br>
    郭鐵匠不放心，“大郎你跟上?！?/br>
    郭懷禮急忙跟了出去，兄弟兩個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沐家門口。

    郭懷旭站在門口沉默了良久，最終伸出右手敲了敲門環(huán)。來開門的正是沐云舟。

    他見到郭家兄弟十分吃驚，“懷旭，你們怎么現(xiàn)在來了？快進(jìn)來?！?/br>
    沐云舟伸手就要把郭懷旭往門里拉，郭懷旭卻掙脫開來，仍舊站在門外。

    沐云舟見他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好的預(yù)感，“懷旭，發(fā)生了何事？”

    郭懷旭怔怔地看向云舟，半晌后道，“云舟，對不起，你幫我告訴沈家，我不能答應(yīng)親事?！?/br>
    郭懷旭第一次看到沐云舟臉上露出這么難看的眼色，但沐云舟是個有修養(yǎng)的人，他沉聲問道，“懷旭，你遇到了什么難事？”

    郭懷旭對表妹的心思，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在他爹剛剛上門向郭家求過親的當(dāng)口，他卻來主動要求來終止親事，若不是發(fā)生了意外，沐云舟相信郭懷旭做不出這種事。

    郭懷旭一個字不解釋，他垂下眼眸，“云舟，往后，我們各自安好吧。”

    說完這句話，他轉(zhuǎn)身就走。

    沐云舟的憤怒終于止不住了，“什么叫各自安好，你欠我的情就這樣了了？”

    郭懷旭的腳步頓住，他轉(zhuǎn)過身看向沐云舟，“謝謝你云舟，過一陣子我會離開這里。往后，你要好好的。對不起，我不能再替你照顧沈姑娘了?！?/br>
    沐云舟的憤怒慢慢熄滅，他再次問道，“懷旭，我們多年的情誼，你遇到難處，連說都不愿意跟我說一聲嗎？”

    郭懷旭忽然笑了，“云舟，老天待我不薄，讓我遇到了你，你快回去吧?！?/br>
    然后，郭懷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條他走過無數(shù)次的小巷子。

    走了沒多遠(yuǎn)，郭懷禮看向郭懷旭，“二弟，何必說這些話。你不答應(yīng)沈家的親事，倒也不必與沐少爺斷交?！?/br>
    郭懷旭沒回答，提著燈快步回到家中。

    那頭，沐云舟在門前站了許久。四月的夜風(fēng)，吹在人身上一點(diǎn)涼意都沒有，沐云舟卻越來越清醒。

    身后傳來薛氏的呼喚，“云舟，傻站著做甚，快回來。”

    沐云舟關(guān)上了門，快步走到堂屋里。

    見他沉著臉，沐云檀奇怪，“怎么，你跟旭哥兒吵架了？”

    沐云舟看向沐安良，“爹，郭家出大事了。”

    沐安良奇怪，“我才從郭家回來，能有什么大事？”

    沐云舟沉聲道，“懷旭剛才來告訴我，讓我推了姑媽家的親事。爹，若不是出了大事，懷旭斷然不會這般做。我看他神不守舍，極度傷痛，定然是遭受了什么難事?！?/br>
    沐安良的表情也嚴(yán)肅起來，“難道是郭掌柜使了什么手段逼迫他？”

    沐云舟搖頭，“爹，這門親事郭掌柜好像一直不是特別熱心，但也從來沒有強(qiáng)行地跟懷旭說不行?！?/br>
    沐安良沉思片刻道，“才剛我看郭掌柜也沒把話說死，況且他不像是個會逼迫孩子的人。”

    沐云舟苦笑，“故而兒子判斷郭家出了大事，懷旭還說過一陣子他要離開這里。”

    沐云檀啊呀一聲，“這可怎么辦才好，表妹這邊興頭頭的。我看旭哥兒的心也熱炭一般，要是出了什么變故，表妹如何受得住，她才從鬼門撿回一條命?！?/br>
    薛氏嘆了口氣，“郭家真要是不答應(yīng)，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就是這話要緩著些說，別傷了珍珠?！?/br>
    一家子滿懷心事地各自歇去，第二天早上，沐家人還沒想好要怎么跟沈家人說這事兒，沈珍珠自己先發(fā)現(xiàn)了異常。

    她路過鐵匠鋪的時候，郭懷旭連頭都沒抬，仿佛沒看見自己一般。沈珍珠奇怪，難道是干活太專注？

    郭懷禮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尷尬，然而郭懷旭卻沒有抬頭。

    沈珍珠一肚子疑惑地走了，一個晌午都在惦記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