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惴惴不安地回到了王家，王明月笑看著她，“你這幾天多照看些那兩盆菊花，這品種海云縣可沒有。過幾日多請幾個姐妹來，到時候才熱鬧呢。”

    杜鵑欲言又止，王明月奇怪地問道，“發(fā)生了何事？”

    杜鵑低頭，先行了個禮，然后陪笑道，“姑娘，沈姑娘說，沐家出了大喜事，她要回沐家?guī)兔?，還說等忙完了這一陣子，請姑娘去沈家玩?！?/br>
    王明月的笑容卡在臉上，半晌后收了起來，恢復(fù)往日的云淡風輕，“是我思慮不周，沐jiejie家里出了大喜事，沈meimei自然要跟著忙活的。你先把菊花收起來，等過一陣子再說。”

    旁邊王二姑娘拱火道，“明月jiejie，這沈珍珠也忒不值好歹，jiejie請她是給她臉，她倒推三阻四。我還不知道她，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她回沐家能干什么活兒，不闖禍就算好的。我看啊，就是她舅舅中了舉，尾巴翹起來了?！?/br>
    王明月拿起旁邊的繡花繃子開始刺繡，半晌后道，“這也是人之常情，沐先生中了舉，沐jiejie和沈meimei的身份都不一般了。”

    王二姑娘急道，“她們再得意，難道還能越過jiejie去！”

    王明月倒不糊涂，“我爹只是個秀才，沐jiejie的爹是舉人，且以沐先生的年紀，說不定將來還能中進士，我跟沐jiejie是不敢比的。”

    王二姑娘倒沒睜著眼睛說瞎話，“沐jiejie傲氣也就罷了，她沈珍珠算個什么，不過是個商戶女?！?/br>
    王明月抬頭看著王二姑娘，王二姑娘被看得有些訕訕的，她倒是忘了，她自己也是個商戶女。

    王明月繼續(xù)低頭做針線活，“meimei以后這話莫要再說了，這鎮(zhèn)上的商戶女多著呢。再說了，我朝并不禁止商戶參加科舉?！?/br>
    王二姑娘又嘀嘀咕咕幾聲，王明月并不在意，只繼續(xù)低頭做自己的針線活兒。

    杜鵑坐在她身邊，輕聲問道，“姑娘，過幾日沐家請客，姑娘去嗎？”

    王明月想了想，“我就不去了，我一個寡婦，何必去招人眼?！?/br>
    杜鵑有些心疼，“姑娘，都過去了，人總得朝前看。我說句打嘴的話，聽說原來我朝有位非常得寵的貴妃娘娘，也是二婚入的宮呢?！?/br>
    先帝時期的霍貴妃以二婚之身入宮成了寵妃，這事兒民間百姓都曉得。

    王明月呵斥杜鵑，“快住嘴！”

    杜鵑趕緊捂住嘴，“好姑娘，您別生氣，我看沈姑娘可能是真的忙不開。她每日要忙活鋪子里的事情，還要幫沈太太打理家事，確實是咱們鎮(zhèn)上最忙的姑娘?！?/br>
    王明月臉上稍霽，“你說得對，天涼了，我要給爹娘和兄弟們做些針線，總不能在家里吃白飯?！?/br>
    這邊主仆兩個說知心話，那邊沐氏已經(jīng)帶著女兒到了沐家。沐家父子還沒回來，但是沐家已經(jīng)擠擠挨挨都是人。

    沐氏進門后去尋找薛氏，沈珍珠直接就喊開了，“表姐表姐，我來了！”

    沐云檀從廂房里走了出來，“聽到了聽到了，這大嗓門也不曉得壓一壓?！?/br>
    沈珍珠高興地拉著她的手轉(zhuǎn)圈圈，“我高興呀，恭喜表姐?！?/br>
    沐云檀笑道，“咱們之間還說這些客套話做甚，來，進屋里坐?！?/br>
    這會子各家來的都是大人，姑娘們都沒來，表姐妹兩個不用迎客，一起進屋子說閑話。

    那頭，沐氏找到薛氏后一疊聲地恭喜，“嫂子可算熬出頭了，這么多年，大哥一心只管學堂，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嫂子cao心，連我都經(jīng)常給嫂子找麻煩，嫂子是這家里最大的功臣?！?/br>
    薛氏激動的眼淚往下掉，“人家都奇怪我為甚跟小姑子關(guān)系好，她們哪里知道m(xù)eimei的好。旁人家里姑太太總覺得嫂子在家清閑，只有meimei你眼里記得我的辛勞。只要爹和meimei曉得，我干再多都是值得的?！?/br>
    沐氏掏出帕子給她擦擦淚，“嫂子別哭，你總算苦盡甘來了。咱們趕緊把家里收拾收拾，明日迎接大哥和云舟回家。”

    薛氏一邊哭一邊笑，“好，好?！?/br>
    旁邊街坊們都開玩笑，“沐太太往后的好日子來了，恭喜恭喜?！?/br>
    沐氏對娘家熟門熟路，趕緊去開柜子拿了糖來分給眾人吃。一時間，沐家院子里熱鬧沸騰。

    當天下午，沈復(fù)年又拎著一壇子酒來找老岳父喝酒慶祝。就在沐家慶祝的時候，街上其余各家都各懷心思。

    沈老太爺又“病”倒了，他與沐老太爺別了一輩子苗頭，又不幸成為了親家，他一個老公公很不要臉面地跟兒媳婦斤斤計較了十幾年，本以為報了仇，沒想到仇人的兒子中了舉，孫子中了秀才。

    這仿佛一記大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臉上。

    沈老太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難受，他不甘心吶。要是換做普通街坊，他連喜酒都不想去喝。可沐家是他嫡嫡親的親家，他如果不去，別人能戳著他的脊梁骨罵。不說別人，他的兒孫們都不會答應(yīng)。

    沈老太爺晚上沒吃飯，沈復(fù)生要給親爹送飯，沈老太太不讓，“既然身子不舒服，夜里就別吃了，餓一餓清清腸胃，明日就好了?！?/br>
    沈老太爺心里越發(fā)氣悶，這個死老太婆說不定心里正后悔當初沒嫁給沐老頭子。哼，你后悔也沒用，你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飯桌上，沈復(fù)年表情復(fù)雜，潘氏臉上帶著不忿，只有沈文清臉上有些喜色。他是沐家學堂的學子，先生中了舉人，他與有榮焉。

    “爹，先生中了舉，咱們要去送禮吧？”

    沈復(fù)生點頭，“自然要去，沐先生是你的先生，也是咱們家的親戚，該送份重禮。”

    潘氏感覺嘴里的飯味同嚼蠟，“文清，你好生學，以后也中舉人、中進士，娘這輩子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br>
    想到沐氏沒有兒子，潘氏瞬間又自信起來，你大哥中舉又怎么樣，那是沐家人，往后文清中了舉，這可是我親兒子。

    沈文清聽到潘氏這樣說，瞬間感覺壓力非常大，“娘，兒子資質(zhì)有限，但兒子會盡力的?！?/br>
    潘氏往沈文清碗里夾了一筷子rou，“你多吃些?！?/br>
    沈家人除了沈老太爺和潘氏，其余人倒沒有太多心思，反正是自家親戚，總沒壞處。

    至于王家，氣氛就更沉重了。

    王家書房里，王大老爺問王老太爺，“爹，咱們家的學堂還要開嗎？”

    王老太爺手里的兩顆念珠不停地轉(zhuǎ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他忽然一生氣，把兩顆珠子砸向兩個兒子，“沒用的蠢材，要是你們兩個但凡有一個爭氣，我們家何至于淪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

    當年他也是沐安良這個年紀中舉，可惜后來沒有更進一步。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兩個兒子身上，沒想到大兒子快四十歲了還是個秀才，小兒子只過了縣試，府試死活過不了，最后索性放棄讀書，只幫他打理雜事。

    原來王老太爺做縣丞時，兩個兒子還能撈個差事干?？h衙里的差事，但凡像樣點的，沒點后臺是守不住的。等王老太爺一告老，兩個兒子只能跟了回來。

    王大老爺生生受了父親的這一擊打，“爹，都是兒子的錯，請您息怒?！?/br>
    王老太爺撒過了氣，緩緩道，“明日把大郎和三郎送去沐家讀書，至于學堂的事情，再等一等吧。沐安良中了舉，總不會再繼續(xù)教書。等他家不開了，我們再開。”

    王大老爺心里也抱著希望，沐安良中舉并非壞事，舉人老爺不可能再繼續(xù)教學生，沐云舟那等好資質(zhì)，沐家人肯定也會送他到外地去讀書，不能一直在平遠鎮(zhèn)這個小地方閉門造車。

    王大老爺再次對老父親鞠躬，“兒子聽爹的?！?/br>
    說完，他轉(zhuǎn)頭看向王大郎和王三郎，“明日開始，你們都去沐家讀書吧。”

    王二老爺?shù)膬蓚€兒子跟他自己一樣沒有讀書的天分，早就賦閑在家，對于侄子們?nèi)ツ睦镒x書，他一點不在意，他只想早點分家，不然這家里的家產(chǎn)早晚要被大哥父子三個讀書折騰光。

    可老父親還在，王二老爺豈敢說分家兩個字。

    王大郎已經(jīng)娶妻生子，早兩年就過了縣試，準備明年去參加府試，王三郎連縣試都沒考呢。

    聽見祖父說以后去沐家讀書，王三郎眼中閃現(xiàn)驚喜，他早就想去了。

    再說郭家，郭鐵匠當晚帶著郭懷禮喝酒，“還是老二懂得多，那什么玉蟾果然管用。”

    郭懷章哈哈笑，“爹，要不是沐先生自己會考，金蟾也沒用?！?/br>
    郭鐵匠抬腳踢了他一下，“我看你就是太閑了，回頭也給你找個地方當學徒去！”

    劉氏和李氏安靜地坐在一邊，婆媳兩個都不是話多的人，家里暫時和諧的很。

    郭鐵匠喝了一口酒，“可惜了，你成親，云舟中秀才，二郎都回不來。”

    郭懷禮給他滿上酒，“爹，這路太遠了，掌柜的不放，二弟也沒辦法。兒子成親二弟不是托人帶了東西回來，至于沐家那邊，咱們送禮送厚些，等過年二弟回來多去兩趟，沐公子也不會介意的?！?/br>
    郭懷禮的稱呼從以前的云舟變成了沐公子。

    郭鐵匠點點頭，“是該送份厚禮，往后這都是實在親戚?！?/br>
    旁邊李氏聽到這話眉眼間帶出笑意，沈珍珠給她做妯娌，那真是讓她一百個滿意。

    郭鐵匠又看向李氏，“大郎媳婦，你往常不是跟沐姑娘和珍珠好，往后多去走動走動。不是說攀附貴親，珍珠家里就她一個姑娘家，有些事情不好出面，你告訴大郎，讓大郎去搭把手也好，不能事事都讓她去找沐公子?！?/br>
    李氏連忙道，“爹放心吧，兒媳正在給沐jiejie繡兩條帕子呢，下個月沐jiejie就要出門子了?！?/br>
    郭鐵匠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兒媳婦確實不錯，不吵不鬧，該干活時干活，該安靜時安靜。

    這個夜晚，就在各家不一樣的反應(yīng)中度過。

    第二天一大早，沈珍珠起來后就幫沐氏干家務(wù)活，“娘，爹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嗎？”

    沐氏一邊切菜一邊道，“你跟你爹心疼我，娘心里都清楚。但你祖母都沒人使喚，你大舅都中了舉人，你舅媽也是自己干活，我何必去找個人來幫忙。家里就這點事情，我能忙得過來。”

    沈珍珠不再說話，難怪雇一個婆子雇了幾個月都沒雇來。

    “娘，說不定舅媽很快就會雇人?！?/br>
    沐氏笑道，“你舅媽不一定會給自己雇人，但肯定會給你表姐買個丫頭。如果可以，到時候我給你也買一個?！?/br>
    沈珍珠連連擺手，“娘，我不要丫頭?！?/br>
    沐氏嗔怪女兒，“你的丫頭，難道我不能使喚？”

    沈珍珠低聲道，“娘，我聽說許多丫頭都不老實，專喜歡把眼睛盯在家里的老爺少爺身上，咱們可不能引狼入室?！?/br>
    沐氏氣得轉(zhuǎn)過身過來給她一個爆栗子，“小小年紀哪里聽來的這些歪話！”

    沈珍珠摸摸頭，“娘，反正我不要丫頭。表姐是舉人家的小姐，衛(wèi)家在縣城也算是好人家，她使個丫頭也就罷了，我要是弄個丫頭，平白讓人家說我東施效顰?！?/br>
    沐氏手下繼續(xù)忙活，“再說吧，不急。”

    沈珍珠往灶門里填柴火，“不曉得今天大舅和表哥能不能回家?！?/br>
    沐氏往鍋里放了點油，“差不多了吧，等會子拿點炮送到你大舅家里去。要是今天回來，得放炮接一接?！?/br>
    母女兩個一邊干活一邊說閑話，忙活完了后，沈珍珠匆匆吃了碗飯，拎著籃子去給沈復(fù)年送飯。

    趁著沈復(fù)年吃飯的空擋，沈珍珠拎了好記掛鞭炮送往沐家去。

    薛氏接過沈珍珠的籃子，“還是你娘想得周到，我只想到給你大舅準備個火盆，沒想到放炮?！?/br>
    沈珍珠并未多留，拎著籃子又回了鋪子里。父女兩個在鋪子里忙活了個把時辰，快到晌午飯時刻，忽然聽到北街那里鑼鼓喧天。

    北街那條路是通往縣城的路！

    沈珍珠立刻喊小李，“你去看看發(fā)生了何事！”

    小李飛奔而去，很快又飛奔而來，鞋子都跑掉了，“掌柜的，少掌柜的，大喜，大喜，舅老爺和表少爺回來了，衙門里報喜的人也跟著來了！”

    沈復(fù)年把算盤一扔，“珍珠，走！”

    父女兩個火速往北街迎去，半路上碰到了沐家父子和衙門里來報喜的人。

    沐安良對沈復(fù)年道，“妹夫，幫我招呼鄉(xiāng)鄰們。”

    說完，他與旁邊的差役以及縣城里同來的幾位老爺們說話。沈復(fù)年插不進話，主動擔負起招呼街坊鄰居的職責。

    沐家本家的老爺們看了不免有些嫉妒，自家人不用，反倒用個外人。這也沒辦法，沐老太爺家里四代單傳，與族里那些人都出了五服，在沐安良心里，還是自己的妹夫更可靠。

    沈珍珠湊到沐云舟身邊，“恭喜表哥?！?/br>
    沐云舟如往常一樣用扇子敲了敲她的頭，“表妹最近怎么樣，沒跟人打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