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鋪子的馮掌柜帶著一個伙計跟了過來，“英蓮姑娘，需要幫忙嗎？”

    霍英蓮對馮掌柜道, “馮叔，勞煩您幫我打一盆熱水來。張大哥, 幫我按住他。”

    那姓張的伙計見沐云舟腰間血糊糊的, 心里有些害怕, 抖著手按住了沐云舟。

    霍英蓮仔細看了看沐云舟的傷口, 輕輕按了按, 憑著直覺，霍英蓮判斷這箭插的不深，流了這么多血，想來是傷到了血脈。

    她立刻轉身從旁邊的小抽屜里找出一個匣子, 從匣子里拿出小刀、剪子和一些藥, 又從旁邊的柜子里撈出一壇酒。

    馮掌柜打了一盆熱水過來, 霍英蓮洗手后把剪子和小刀洗了洗, 都放在酒里泡著。

    她的紗布沒有了, 霍英蓮顧不得那么多, 撕拉一聲把自己的外袍撕成連在一起一長條, 又把自己今早才換的干凈帕子折疊起來, 把藥倒在上面, 還撒了些酒。

    當著馮掌柜和伙計的面，霍英蓮伸手就去扯沐云舟腰間的帶子，沐云舟僅剩的理智支撐著他一把握住了霍英蓮的手, 并輕輕搖了搖頭，輕聲道，“姑娘，去請大夫來?！?/br>
    霍英蓮解釋道，“沐公子，這種小傷我處理起來最拿手。你放心吧，一般的大夫手藝都不如我?！?/br>
    說完，她掏出自己的另外一張帕子，疊好后塞進沐云舟的嘴里，“會有些疼，沐公子忍忍?！?/br>
    不等沐云舟再拒絕，她伸手扯掉了他腰間的帶子，外衫、棉袍、中衣、里衣，霍英蓮脫的很慢，且只脫腰間那一部分，怕傷到他，她一只手按著他的傷口，一只手脫衣裳。

    很快，傷口就呈現(xiàn)在霍英蓮面前。怕他凍著了，她把旁邊自己的一件袍子蓋在沐云舟胸口，只留下腰間傷口在外面。

    霍英蓮看向伙計，“張大哥，按緊了，我要拔了。”

    姓張的伙計咬緊牙，“霍姑娘，您拔吧。”

    霍英蓮的右手飛快，一把扯出了那個箭頭，那箭頭帶著倒刺的，沐云舟一聲慘叫被堵在帕子里面，霍英蓮手里的藥一把按了上去，鮮紅的血透過藥和布條滲了出來。

    霍英蓮拎起酒壇喝了一口酒，對著傷口那里噴了一些，然后拿起那長布條壓在傷口上，站起身將布條一圈一圈纏繞在沐云舟的腰間。因他躺著的，每次纏到后腰時，霍英蓮手輕輕一帶就摟起沐云舟，然后將布條穿過去。

    一件袍子足夠纏很多圈，紅色的血跡很快消失不見。沐云舟因為失血加疼痛，人已經(jīng)迷迷糊糊的。

    霍英蓮處理好傷口，又將沐云舟的衣裳一件件穿好，最后用被子將他蓋好。

    做好這些，霍英蓮長長出了口氣，“多謝馮叔。”

    馮掌柜道，“姑娘，可要通知他家人來？”

    霍英蓮道，“馮叔自去忙，等會子我讓英杰去?！?/br>
    馮掌柜帶著伙計走了，霍英蓮掏出帕子在熱水盆里打濕，給沐云舟擦了擦臉。

    這個傻子，你往前沖什么，這幾個小嘍啰我還能收拾不了。

    她端著盆子往外走，外頭有個少年郎正好往屋里來，“jiejie，聽說吳大呆傷人了？”

    霍英蓮把盆子放在洗臉架上，“是個來買紙的客人，以為我要受傷就擋了一下，被吳大呆記恨上射了一箭。我已經(jīng)處理好了他的傷，正在后面睡著呢，等會子你看看他的傷口。聽他說是官學的學生，姓沐，多的我也不曉得，等會子你去官學問問。”

    霍英杰蹙眉，心里暗罵吳大呆，打架就打架，怎么傷害無辜的客人。

    霍英杰到屋里看了看，等發(fā)現(xiàn)是個年輕俊俏的少年郎時吃了一驚，怪不得吳大呆發(fā)狠。

    打架對霍英蓮來說就是家常便飯，流氓混混痞子，她打了無數(shù)個，她掛過彩受過傷，但第一次有人沖在前頭保護她。

    霍英蓮就著盆里的水洗了洗手，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夾襖，上面染上了一些血跡。她又轉回后面的小隔間，輕聲從箱子里找到一件銀紅色外衫穿上。

    沐云舟半睡半醒之間，見到一片銀紅在眼前飛舞，好似他第一天到墨香坊時看到的景象。剛想到這里，他就徹底昏死過去了。這一覺睡了足足兩個多時辰，等到下午他才醒來。睜開眼，他就感覺到了腰間的疼痛。

    他正想掙扎兩下，忽然有聲音傳來，“沐公子別動?！?/br>
    霍英蓮坐在了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沒發(fā)燒，才剛我弟弟來過，給你開了幾服藥。你這幾天不能動，你家不在這邊，也沒個親人，不如住到我家里去吧，我弟弟是大夫，我讓他照顧你。他去官學幫你找人，等會子就回來了。”

    沐云舟勉強笑了笑，“不用勞煩姑娘，我回官學就好。”

    霍英蓮蹙眉看著他，“你這個樣子肯定不能回去，你的傷口那里一動就會崩裂，容易大出血。”

    沐云舟道，“學里很快就要考試了，我不能缺考?！?/br>
    霍英蓮轉身從后面端了一碗藥，“先把藥喝了?！?/br>
    沐云舟想自己喝，可他起不來，霍英蓮舀了一勺藥遞到他嘴邊，“今日之事，多謝沐公子。但沐公子往后再遇到這種事情，不必再為我擔憂，以免牽連到公子?！?/br>
    沐云舟怔怔地看著她，“是我誤了姑娘的事。”

    霍英蓮見他臉色慘白，意識到自己說話太過絕情，“沒有的事，多謝沐公子相助。我闖蕩街面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幫我打架呢。”

    沐云舟的臉色稍霽，“姑娘颯爽英姿，云舟佩服?！?/br>
    霍英蓮驚訝，“公子倒是與這云州城同名？”

    沐云舟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藥，“我是一葉扁舟之舟?！?/br>
    霍英蓮點頭，“沐公子家是哪里的？”

    沐云舟細細道，“我是海云縣平遠鎮(zhèn)之人，今秋過了院試后，家里人讓我到云州來求學?！?/br>
    霍英蓮吃了一驚，“公子小小年紀就已經(jīng)過了院試嗎？”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個清潤的男聲，“jiejie，我把沐公子的師兄帶來了。”

    于勤忠的聲音響起，“云舟，云舟你怎么樣了？”

    于勤忠一進屋，就見到沐云舟臉色慘白躺在穿上，那個街頭霸王花正端著一碗藥溫柔地喂他喝。

    咳咳，于勤忠咳嗽兩聲，“先生讓我來看看你。”

    沐云舟有氣無力道，“多謝師兄，我無礙，就是不小心中了一箭?！?/br>
    于勤忠嚇了一跳，“怎么樣了？要不要請大夫？我的天，好好的你怎么惹上了那個惡霸?！?/br>
    旁邊霍英杰道，“于公子，我jiejie已經(jīng)把箭拔出來了，那箭沒扎到五臟六腑，只是傷了血脈，多出了些血，養(yǎng)一陣子就好了?！?/br>
    沐云舟循著聲音看去，見到于勤忠后面的那個少年郎。

    這一眼看過去，沐云舟整個人呆住了，半晌后道，“旭哥兒，你，你怎么在這里？”

    霍英杰奇怪，“沐公子，我是霍英杰，您可是認錯了人？”

    沐云舟顧不得傷口疼，掙扎著著坐了起來?；粲⑸徻s緊把碗放到一邊，輕輕一托，讓他斜靠在旁邊的被子上。

    沐云舟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郎與郭懷旭長得太像了，五官、臉型，要說哪里有區(qū)別，大概就是眼前的少年個子矮一些，看起來有些羸弱，而郭懷旭比他高，比他多了一分英氣。

    他心思靈敏，看了看霍家姐弟，然后笑道，“是我認錯了，霍公子與我一位師弟長得有些相似?！?/br>
    霍英杰笑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于公子，沐公子受了傷，官學里怕是無人照顧他。我想帶他回我家里去，您看可行？”

    于勤忠點點頭，“行，聽聞霍公子醫(yī)術不錯，師弟，你去霍家住幾天。你放心，等會子我把你的書什么的都拿過來，每隔一天我到霍家跟你說說先生講了什么?！?/br>
    沐云舟知道這是最好的安排，“多謝霍姑娘，多謝霍公子?！?/br>
    霍英蓮幫他把被子掖好，“沐公子不用客氣，你原是為了救我。英杰，你去找個擔架來，抬沐公子去咱們家。”

    霍英杰很快找來擔架和兩個人，霍英蓮走到床前微微傾身，一個打橫，連人帶被子一起將沐云舟輕輕抱起，放在了擔架上。

    “沐公子，你先跟我弟弟回去，我晚上就到家了。英杰，讓六叔給沐公子熬點粥，里面加些紅棗什么的，沐公子今日失血過多?！?/br>
    霍英杰點頭，在前面帶路，領著擔架往家里而去。

    沐云舟躺在擔架上，看著前面霍英杰的身影，腦海里陷入了沉思。這霍家是什么來歷？若說人有相似，但絕對不會長得這么像。

    難道他和旭哥兒有親？

    很快，擔架抬到了霍家?；粲⑸徸炖镎f的那個六叔把沐云舟抱起放到一張床上，“英杰，你照看他，我去做飯?！?/br>
    霍英杰點頭，“辛苦六叔。”

    沐云舟仔細看了看這名叫六叔的人，看起來有個四五十歲，滿臉滄桑，霍家姐弟都是上乘容貌，絕對不可能和這六叔是血親。

    霍英杰拉起沐云舟的手給他把脈，“沐公子別擔心，我給你開些藥，只要傷口不再崩裂，過個三五天就能下床了?！?/br>
    沐云舟點頭，“有勞。”

    他能感覺到，這少年的手指十分纖細，整個人也很消瘦，連說話的聲音都比較柔和，完全不像他jiejie那樣中氣十足。

    沐云舟心里猜測這少年可能有不足之癥。

    霍英杰給沐云舟蓋好被子，“沐公子，您歇會?！?/br>
    沐云舟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很快又睡著。等他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

    霍英杰見他醒了，從旁邊的爐子上端了一碗粥下來，“沐公子，才剛于公子把您的書和換洗衣裳送了過來。jiejie今日給你包扎傷口時把你的衣服弄破了，等會子我給您換了，明日讓jiejie給您補一補?！?/br>
    沐云舟見他要喂自己，連忙道，“我自己來。”

    霍英杰笑道，“你別動，不然傷口又崩了。”

    剛吃了粥，霍英蓮進來了，“沐公子醒了？”

    沐云舟躺著回道，“霍姑娘來了，那惡棍今日可有再來找麻煩？”

    霍英蓮坐到床邊，忽然笑道，“沐公子好生養(yǎng)傷，外面的事兒有我呢。”

    沐云舟低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了她衣裳上沾染的血跡。一瞬間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在鋪子門口，她輕輕一帶，就拎著他飛了起來，后來抱著他進屋更是如同抱三歲孩童。

    沐云舟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姿，她的肩頭看起來跟他弟弟一樣瘦弱，卻蘊含著那么大的力量，難怪是人人稱道的奇女子。

    霍英蓮又看向弟弟，“英杰，這兩天你就莫要出診了，在家里看著沐公子?！?/br>
    霍英杰微笑著點頭，“好，jiejie累了一天了，六叔給您留了飯，jiejie去吃飯吧?！?/br>
    霍英蓮起身，“沐公子今日為我受傷，英蓮十分感激。若是需要什么，千萬莫要客氣，只管告訴英杰?！?/br>
    沐云舟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霍英杰坐到他身邊，“沐公子若是想看書，我可以念給你聽。”

    就這樣，沐云舟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這個羸弱的少年郎非常心細，且很溫柔?？赡芤驗樗c郭懷旭長得特別像，性子又有些相似，故而沐云舟與他相處起來十分融洽。

    霍英杰每天喂他吃飯吃藥，給他擦洗身子，讀書給他聽，照顧的十分妥帖。倒是那霍英蓮，只每天早晚來看一看問一問，其余事情都交給了弟弟。

    這樣養(yǎng)了四天，霍英杰允許沐云舟坐立起來。此時他的傷口外面已經(jīng)長好了，只要不劇烈活動，倒是無妨。

    沐云舟長出了口氣，“多謝英杰這幾日的照顧。”

    霍家人說霍英杰還不滿十七歲，沐云舟就直接叫他的名字。

    霍英杰拉著他的手診脈，“沐公子可是急著回學堂？”

    沐云舟面露難色，“怕是不能再耽擱了。”

    霍英杰點點頭，“jiejie與我說，若是沐公子想去學堂，每日中午讓我與六叔輪著給沐公子送藥送飯，等到了夜里，接沐公子回來。學堂里無人照料，晚上還是到我家里來好一些。我雖醫(yī)術一般，好歹能看著些?！?/br>
    沐云舟知道自己住回學舍可能不大方便，索性沒有拒絕霍家人的好意，“那我就再勞煩英杰幾天。”

    霍英杰幫他換了藥，重新?lián)Q了繃帶，“往后我每天早上送你去學堂，下學后我去接你，有個把月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