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舟笑，“不消你多說，我省得。你過年沒回去，準(zhǔn)備什么時候回老家？”

    郭懷旭回道，“前些日子岳父岳母和珍珠來過祁州，我?guī)齻兺媪藘商?。等過一陣子，大哥家的侄兒要出生了，到時候我跟掌柜的多請幾天假，回去多住一陣子?！?/br>
    沐云舟的扇子在手里敲了敲，“甚好，你們這定了親，總是離得十萬八千里，表妹身邊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原先還有jiejie在，現(xiàn)在jiejie去了縣城，表妹有話總不能跟祖父說吧?！?/br>
    郭懷旭笑，“時間過得快得很，等明年我就回去?！?/br>
    霍英蓮在一邊默默地聽他們拉家常，本來郭懷旭走在中間的，遇到路口拐個彎，也不知怎么回事，沐云舟最后插到中間去了。郭懷旭讓到外面去，二人正好讓霍英蓮走最里側(cè)。

    沐云舟看了一眼霍英蓮身上薄薄的夾襖，輕聲問道，“霍jiejie，你冷不冷？”

    霍英蓮抬眼看他，瞬間感覺又回到了那回他捧著零嘴站在她面前時的樣子，眼神和煦，笑容溫暖如陽春三月的暖風(fēng)。

    霍英蓮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輕輕撇開了臉，“我不冷，我們習(xí)武之人不怕寒。”

    郭懷旭今天在沐家小院里就發(fā)現(xiàn)了沐云舟的異常，他的心思，是個人都看得出來。

    郭懷旭自己看著前方的路，沒有插一個字。這是姨母與云舟之間的事情，他不會去過問。

    沐云舟看著霍英蓮的側(cè)臉，她細(xì)密的睫毛輕輕扇了扇，仿佛扇到了他的心里，讓他的心尖也跟著顫了顫。

    沐云舟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感覺，那感覺讓他十分難受，他想說什么，又說不出口。這就是情之一字嗎，如此纏人，讓人欲罷不能。

    他知道，霍英蓮肯定懂他的心，但她始終冷漠對待。

    她是不喜歡我嗎？還是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把自己包裹起來，什么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扛？

    郭懷旭主動打破沉默，“姨母，鋪子里生意好嗎？”

    霍英蓮點點頭，“尚可，能維持生計?！?/br>
    郭懷旭又道，“聽舅舅說有個姓吳的無賴子總是來找姨母的麻煩？”

    霍英蓮臉上稍霽，“無妨，我把吳大傻子打趴下，別的無賴子就不敢來找麻煩。吳家知道分寸，如今我在云州城也算有點名氣，他們不敢殺了我，更不敢強(qiáng)迫我，無非就是時常跟吳大傻子打一架。等過幾年吳大傻子成了親，他就沒工夫來找我的麻煩了?！?/br>
    郭懷旭嘆氣，“我無能，不能幫姨母。”

    霍英蓮側(cè)臉，隔著沐云舟看向郭懷旭，“旭哥兒別這么說，我也幫不上你什么忙。過日子哪能沒點麻煩，豈能事事都指望親戚。放心吧，我和六叔能處理好的?！?/br>
    郭懷旭道，“姨母，您照顧舅舅，照顧六叔，別忘了也要照顧好自己。姨母再能干，總不是鐵人?！?/br>
    說完，他停下腳步，隔著沐云舟看著霍英蓮，“姨母，珍珠有時候也像您一樣要強(qiáng)。但她遇事知道找岳父岳母幫忙，跟我說她的心里話。姨母，您不是孑然一身，您有家人，有關(guān)心您的人，我希望您在累的時候，也能找可靠的人說說話?！?/br>
    霍英蓮有些發(fā)怔，旁邊的沐云舟瞇起眼鏡看了郭懷旭一眼。這小子果然是個知恩圖報的，不枉費我去年費盡心思幫他。

    片刻后，霍英蓮笑道，“我知道了?！?/br>
    沐云舟開玩笑，“旭哥兒你是外甥，倒cao心長輩的事情。”

    郭懷旭用眼角的余光夾了他一眼，“姨母年輕，又是姑娘家，我多啰嗦兩句，總是沒錯的?！?/br>
    沐云舟嘩啦一聲甩開自己的扇子，“就你們甥舅之間情分好，顯得我是外人。”

    郭懷旭邁開腳繼續(xù)走路，“明日我就要回祁州，有機(jī)會我來看你們?！?/br>
    很快，三人就到了孟家角門口。

    郭懷旭晃了晃門環(huán)，開門的小廝認(rèn)識郭懷旭，“喲，郭大哥回來了，姜掌柜才剛還問我呢。”

    郭懷旭往小廝手里塞了一把銅錢，“多謝你給我開門，我去看表兄和舅父，回來遲了，明日要是別人問起，還請幫我遮掩一二，不然姜掌柜要罵我呢?！?/br>
    小廝開心地收下了銅錢，“曉得了曉得了，不打緊，這還早著呢，你快進(jìn)去吧?！?/br>
    沐云舟收起扇子，“旭哥兒，你保重，我們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沒了郭懷旭，剛開始?xì)夥沼行擂巍?/br>
    霍英蓮一字不說，沐云舟主動道，“jiejie，我有話想跟你說?！?/br>
    霍英蓮嗯一聲，“你說吧?！?/br>
    沐云舟忽然一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jiejie?！?/br>
    霍英蓮剎住了腳步，并沒有去看他，而是把臉轉(zhuǎn)向一側(cè)，“云舟，回家吧，夜深了，冷得很?！?/br>
    沐云舟忽然伸手解開自己的披風(fēng)，呼啦一聲披在霍英蓮身上。

    霍英蓮抬頭看著他，“沐云舟！”

    她伸手就要把披風(fēng)扯掉，沐云舟一把按住她的手，然后快速給她系好披風(fēng)的帶子，“jiejie，旭哥兒說了，讓我多照顧你?！?/br>
    霍英蓮的眼神深不見底，沐云舟系好帶子后，迎著她的目光，努力將自己的微笑傳遞過去，試圖沖破她冰冷的外罩，去她的內(nèi)心一探究竟。

    半晌后，霍英蓮輕啟朱唇，“回去吧?！?/br>
    二人并排走了一截路，過了好久，沐云舟再次主動問道，“jiejie，你以后有心事，能跟我說嗎？”

    霍英蓮的腳步只稍微遲滯了一點，“我沒有什么心事。”

    沐云舟又道，“那我有心事，能告訴jiejie嗎？”

    霍英蓮覺得這種說話方式讓她渾身難受，“云舟，你好好說話?！?/br>
    沐云舟輕笑，“jiejie，我說了，你別打我好不好？”

    霍英蓮嗯一聲，“我不打你。”

    沐云舟眼一閉心一橫，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說的，“jiejie，我想問你，你能等到我秋闈中舉嗎？”

    霍英蓮差點一個趔趄，“沐云舟，你在胡說什么！”

    沐云舟再次攔在她面前，“jiejie，我喜歡你，我想娶你，可我現(xiàn)在只是個小秀才，配不上你。等我中了舉，你能不能嫁給我？你放心，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幫你照顧英杰和六叔。”

    霍英蓮的表情在夜里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發(fā)生了變化，她的眸光沒有剛才那么銳利，臉色似乎也紅潤了一些。

    就在沐云舟覺得她的態(tài)度有所軟化時，霍英蓮忽然道，“你快閉嘴，我是你長輩！”

    沐云舟不服氣，“你姓霍，我姓沐，你是我哪門子的長輩！”

    霍英蓮語速極快，“你表妹是我外甥媳婦，難道我不是你長輩！你要是再沒個正經(jīng)，往后見了你娘我就喊親家嫂子?！?/br>
    沐云舟的嘴巴張開又合上，然后滿臉失望、委屈，“英蓮jiejie，你欺負(fù)人?！?/br>
    霍英蓮呆住了，“沐云舟，以后不要再隨便跟我說這些話。我這輩子不想嫁人，我就想一個人帶著六叔過?！?/br>
    沐云舟品了品她這話，然后湊到她跟前歡喜道，“我不是隨便說的，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既然你不想嫁人，那我也不想娶妻，以后我們一直做鄰居，也挺好的?！?/br>
    霍英蓮覺得他靠得太近，少年郎身上清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她往后退了半步，沐云舟又往前走了大半步。

    霍英蓮立刻呵斥道，“你站住。”

    沐云舟的腳步停在半天空，然后又緩緩地落了下來，“jiejie，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br>
    霍英蓮覺得他如此糾纏不休，必須要說個清楚明白，“大話，憑你還想傷害我。沐云舟，霍家雖然已經(jīng)煙消云散，畢竟曾經(jīng)有過造反的名頭在。英杰那相貌，舊人一看就能認(rèn)出他是我爹的兒子。你將來要入朝為官，還是離我們遠(yuǎn)一些的好?！?/br>
    沐云舟又往前走了半步，“你們果然是一家子，去年旭哥兒也是這樣，非說自己是什么罪臣之后，把我表妹推開，氣得我表妹把給他做的荷包送給家里的狗了。”

    霍英蓮本來正在生氣，聽到這話又想笑，“你少跟我嬉皮笑臉！”

    說完，她一個閃身從他旁邊掠過，然后快步往前走。

    沐云舟在后面攆，“jiejie，你等等我。”

    他快速追了上來，“jiejie，我是說真的。等我中了進(jìn)士授了官，jiejie跟我一起去外地好不好？我一輩子在外地游宦，不回京城，沒有人會認(rèn)識你。我又沒有權(quán)勢滔天的老丈人，不可能三十多歲就到六部任職。就算我最后能熬成京官，也成老頭子了，更沒人認(rèn)識你們。幾十年以后的事情，何苦現(xiàn)在cao心?！?/br>
    霍英蓮看都沒看他一眼，“我全當(dāng)你小孩子胡說，往后不可再如此?！?/br>
    沐云舟伸手拉住她的手，霍英蓮剎住腳步，“你做甚？”

    沐云舟看著她有些氣急敗壞的臉，輕聲道，“英蓮jiejie，我不是小孩子，沒有拿你取笑。你不用急著回答我，我也不是現(xiàn)在就問你要答案，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心意，我真的，心儀你?！?/br>
    霍英蓮的眼睫毛垂了下來，似乎輕輕纏斗了兩下，“你好好讀書吧，別胡思亂想?！?/br>
    沐云舟笑道，“我就當(dāng)jiejie答應(yīng)了，放心吧，后年我一定能中舉！”

    忽然，沐云舟想到一個問題，“jiejie，你過了年紀(jì)沒嫁人，官府沒管你嗎？”

    霍英蓮嗤笑，“讓他們來管，我看哪個不要命的敢來?！?/br>
    沐云舟用扇子敲了敲腦袋，雖說官府可以強(qiáng)行拉郎配，可霍英蓮不答應(yīng)，誰敢來配這個女霸王，連吳家都沒有強(qiáng)行為吳大呆來求娶，普通人家就更不敢了。

    霍英蓮不想理這個傻子，快步回到了家門口?；粲⒔芤淮蜷_門，就看到j(luò)iejie急匆匆地跨步進(jìn)門。

    一進(jìn)門，霍英蓮想到身上的披風(fēng)，火速解開，直接扔到了沐云舟懷里，頭也不回地回了屋。

    沐云舟抱著披風(fēng)對著霍英杰笑，“我不會說話，惹霍jiejie生氣了?！?/br>
    霍英杰微笑，“無妨，沐大哥回去吧，衣裳穿好，別凍著了?！?/br>
    沐云舟抱著自己的披風(fēng)回家，一路上，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傻笑。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長吁短嘆，一會兒覺得霍英蓮也是喜歡自己的，一會兒又覺得她剛才好像生氣了。

    日子過的飛快，一眨眼就到了四月底。天氣非常暖和，祁州府萃華樓，里面人來人往。

    郭懷旭這一陣子異常忙碌，跟著姜掌柜去了三趟云州，籌建新的萃華樓，如今那邊已經(jīng)初具成效，再過兩個月，就要完全搬過去。

    郭懷旭算了算日子，侄兒差不多該出生了。

    姜掌柜正在柜臺后面算盤打個不停，郭懷旭走了過去，“掌柜的，忙呢。”

    姜掌柜嗯了一聲，“有事？”

    郭懷旭道，“掌柜的，我侄兒快出生了，我想告假幾日回家一趟?！?/br>
    姜掌柜從算盤里抬起頭，他內(nèi)心算了算，郭懷旭有將近半年沒回家了。他內(nèi)心實在不想放他回去，可他也沒臉說這話。

    “要多久？”

    郭懷旭沒有猶豫，“二十天?！边@是他這半年積累的所有假期。

    姜掌柜聽得心里直抽抽，二十天啊，他這里忙的要死，這小子居然要請二十天的假。

    再不舍得，姜掌柜也得放人，“我曉得了，你收拾收拾明兒就走吧。”

    郭懷旭鞠躬，“多謝掌柜的?！?/br>
    姜掌柜唔了一聲，“我上回跟你說的事情，你可要放在心上。”

    郭懷旭站直身體，“掌柜的，我年紀(jì)輕，資歷淺，在這里怕是不能服眾。若是掌柜的云州缺人，我愿意跟著掌柜的去?！?/br>
    姜掌柜嘆氣，“東家非說讓五爺來管這邊的鋪子，五爺可懂什么，到時候別把這里管的一塌糊涂才好。我有心讓你接手這邊的鋪子，又怕有人搗亂?！?/br>
    郭懷旭并不想摻和進(jìn)孟家的內(nèi)部斗爭，他的目的是來學(xué)藝的，等學(xué)成之后，他還要回平遠(yuǎn)鎮(zhèn)，萃華樓不是他的歸宿。

    “掌柜的一心為萃華樓，東家定然知道掌柜的一片心。”

    姜掌柜又低下頭打算盤，“到時候五爺要是管不了，你還是有機(jī)會的。行了，你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