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忙忙碌碌，等到了夜里，郭懷旭滿身酒氣回了屋里。

    沈珍珠揮了揮帕子，“這是喝了多少酒？”

    郭懷旭往床上一躺，“還好，大哥幫我擋了不少。娘子怎么樣，今日家里人多，是不是吵到你了？”

    沈珍珠坐到他身邊，“我還好，你今日是不是聽了一籮筐的好話？”

    郭懷旭笑，“不止，至少兩籮筐?！?/br>
    沈珍珠摸摸他的臉，“還清醒嗎？我打水給你洗澡？”

    郭懷旭將她拉過來趴在自己身上，“娘子要照看兩個孩子，等會子我自己去。”

    沈珍珠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怎么了，好像有些不高興？”

    郭懷旭輕輕在她頭上撫摸了兩下，“娘子，你想要誥命嗎？”

    沈珍珠詫異，片刻后道，“是不是聽到什么閑言碎語？”

    郭懷旭拍了拍她的后背，“倒不是閑言碎語，這個虛銜，哄一哄老百姓也就罷了，在真正的士林之人面前，只會貽笑大方?！?/br>
    沈珍珠反問道，“三爺，你想繼承父親遺志？”

    郭懷旭沉默良久，“我對做官又沒什么興趣，可一輩子頂著這個虛銜，又擔(dān)心丟了父親的臉?！?/br>
    沈珍珠笑道，“那還不簡單，你也去科舉，若是能金榜題名，就不算丟了父親的臉。至于做官不做官的，你有本事先中了進士再說吧。”

    郭懷旭笑一聲，“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讓娘子見笑了。”

    沈珍珠趴在他胸口，“想那么多做甚，你把你現(xiàn)在想做的事情做好。你忘了以前你說的話了，讀書不一定是為了功名。當(dāng)然，為了功名也不是可恥的事情。就像公爹，若不是做了侍郎，他的一身本事如何能澤被天下?！?/br>
    郭懷旭輕笑，“是我想多了，往后若是得閑，我倒是可以跟著外祖父多讀讀書，修身養(yǎng)性也好。”

    沈珍珠嗯了一聲，“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br>
    郭懷旭摸了摸她的頭發(fā)，“養(yǎng)家是第一要務(wù)，今日表姐夫給我送來了幾個縣城里的訂單。”

    沈珍珠抬頭，“真的？聽我娘說表姐又懷上了，她今日沒來，我就沒再問這事，沒想到表姐還記著呢?！?/br>
    郭懷旭嗯一聲，“往后我得一邊讀書一邊養(yǎng)家，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娘子可要提醒我?！?/br>
    沈珍珠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可別累著自己，慢慢來?！?/br>
    小夫妻說了一陣子話，沈珍珠把郭懷旭打發(fā)去洗漱。洗干凈后的郭懷旭十分纏人，帶著三分酒氣，又是撒嬌又是磨人的，一會兒要前面，一會兒要后面，時輕時重，時急時緩。

    辦過了滿月酒，沈珍珠終于結(jié)束了有期徒刑，每天也能在院子走走。孩子太小，她暫時也不敢總是抱出去。

    郭懷旭接到衛(wèi)藍橋給的單子，把自己的工具箱帶到鋪子里去，在后面院子中的小作坊里開始獨自打造屬于他個人的首飾。

    在郭懷旭回來之前，沈珍珠就請人在院子的西廂位置蓋了間小房子，房子有門有窗戶有案臺，還有個小爐子。作坊外面有一口大缸，里面裝滿了水，留著應(yīng)急用。

    除了作坊，沈珍珠還提前準(zhǔn)備了一些打首飾用的金銀放在家中，基本上掏空了她之前所有的積蓄。好在郭懷旭一回來就甩給她五百兩銀票，她的錢匣子一下子變得史無前例地充盈。

    郭懷旭第一天干活時，沈復(fù)年把所有人都留在前面鋪子里，無事不許到后面來打擾。郭懷旭仔細問過衛(wèi)藍橋那幾位太太奶奶們的個人外貌、品行和衣著習(xí)慣，衛(wèi)藍橋自然不知道，可沐云檀是個細心人，都一一寫在紙上。

    郭懷旭打首飾一直堅持量身定做，有些首飾好看歸好看，但不是合適所有人。比如有些守禮之人就不喜歡步搖，覺得走起路來頭上一搖一晃有失體統(tǒng)；還有些讀書的女子喜歡梅蘭竹菊，厭惡牡丹迎春等艷色。

    上午在作坊干活，下午他會去北街看看。宅子已經(jīng)建好了將近一半，郭懷旭請的都是本地手藝較好的師傅，工地上一應(yīng)雜事都委托郭懷禮負責(zé)，每天給他開厚厚的工錢。郭家鐵匠鋪近來清閑，郭鐵匠索性把大兒子放了出來，在工地當(dāng)主事人，最能鍛煉人，還能建立更好的人脈。

    除了這兩樣事情，其余時間郭懷旭仍舊待在家中，要么陪著妻兒，要么在南屋讀書。

    南屋這個書房原是沈珍珠裝點門面用的，沒想到現(xiàn)在又能派上用場。

    這一年多以來，郭懷旭的學(xué)業(yè)有些荒廢。他每天寫二十篇字，把自己以前背過的書和寫的文章都拿出來溫習(xí)，在沐老太爺?shù)闹更c下，開始系統(tǒng)性地重新攻讀四書五經(jīng)。

    郭懷旭并不曾去學(xué)堂，但家中有沐老太爺這個好老師，又有沐家父子原先讀書留下的手札和筆記，每天可謂日進千里。

    沈珍珠每天晚上會抽出一會時間陪他一起練字，或是跟他一起背書。越是跟著學(xué)，沈珍珠越是感嘆天賦的重要性。如一段經(jīng)書，沈珍珠背了好幾遍才學(xué)會，可郭懷旭一遍就能記下，沐老太爺稍加指點，他就能吃透意思，還能與上下文融會貫通。

    日子很快，沒過多久，沐云舟攜全家歸來。

    沐家人這次回來的陣仗很大，前后一共四輛馬車，還有幾個隨行的仆人。沐安良夫妻一輛，霍英蓮一輛，六叔和霍英杰一輛，另外一輛上面裝的都是東西。沐云舟路上都待在霍英蓮的車上，等快到平遠鎮(zhèn)，才不情不愿地去了霍英杰的車?yán)铩?/br>
    霍英杰忍不住掀開簾子看，“沐大哥，這就是你們平遠鎮(zhèn)嗎？看來來倒是沃野千里?！?/br>
    沐云舟把手里扇子一收，“這會子剛種了麥子，田里人少，各家各戶都開始準(zhǔn)備過冬了?！?/br>
    霍英杰又問，“沐大哥，家里能住得下嗎？我們這么多人?！?/br>
    沐云舟笑道，“放心，擠一擠還是能行的?！?/br>
    霍英杰嗯一聲，“我們倒無妨，不能擠著jiejie?！?/br>
    沐云舟用扇子敲了敲頭，“既然我們回來了，讓祖父先搬回我家住，表妹家的東廂房就能空出來，正好給你們姐弟住?！?/br>
    霍英杰點頭，“也好。”

    沐云舟眼見著就要入北街了，掀開車簾子，“我騎馬去，不然街坊們又得咋咋呼呼的?！?/br>
    霍英杰笑道，“六叔，您去看著點，就他那馬術(shù)，別讓他摔了?！?/br>
    六叔飛身跟了出去。

    果然，四輛馬車一入北街，街坊們立刻都咋呼起來。有膽子大的過來圍觀，一眼就認(rèn)出了沐云舟，“喲，沐公子回來了！”

    沐云舟笑瞇瞇地跟眾人打招呼，有人腿快，已經(jīng)跑去沈家傳話。

    郭懷旭聽說后，立刻從鋪子里趕了過來。

    沐云舟下了馬，對著郭懷旭的肩頭就是一拳頭，“你小子悄沒生息就要蓋那么大的房子?！?/br>
    郭懷旭卻看向旁邊的一輛馬車，“姨母怎么樣了？一路顛簸，她可能受得了？”

    沐云舟低聲道，“放心吧，我們護得很好，有英杰跟著呢?！?/br>
    郭懷旭在心里算了算，霍英蓮的孩子都五個月了，怕是有些顯懷，“表哥，這婚事得抓緊了，不然到時候孩子月份不對?！?/br>
    沐云舟噓一聲，“你小聲點，我娘說了，十天之內(nèi)就把事情給辦了。等過了年我跟我爹去京城參加春闈，到時候我再帶他們姐弟一起走，孩子在云州出生，別人也不得而知?！?/br>
    郭懷旭嗯一聲，“就是勞累了姨母，先讓姨母住到我家里去吧?！?/br>
    沐云舟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西街，到了沈家門口，丫鬟掀開簾子，扶著霍英蓮下了車。

    沈珍珠和沐氏聽見動靜，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走到大門口。

    母女兩個一打眼看到霍英蓮，立刻欣喜地迎接了過來。

    沈珍珠喊了一聲姨母，又看了看她的肚子。霍英蓮穿得衣裳比較寬大，且她的身形和臉型沒什么變化，倒是看不出來她有孕在身。

    “姨母，快請進屋?！?/br>
    霍英蓮笑著與沐氏打招呼，伸手接過沈珍珠手里的二郎，“都長這么大了?！?/br>
    沈珍珠笑著回道，“這是二郎，大名叫郭賢林，小名就叫林哥兒。”

    說完，她指了指沐氏手中的大郎，“這是大郎，大名沈潤澤，小名就叫澤哥兒?！?/br>
    霍英蓮親了一口二郎，“好，很好，四jiejie和四姐夫終于有后嗣了，沈家也有頂門立戶之人?！?/br>
    沈珍珠將霍英蓮?fù)梦堇镎?，“家里宅院淺窄，可能要委屈姨母了?！?/br>
    霍英蓮笑道，“哪里就委屈到我了，頭先我不也是住一間小屋子，過慣了的?！?/br>
    沐氏又去見過兄嫂與侄兒，沐家三口子把霍家人留下，驅(qū)車往后面而去。

    沈珍珠這才想起還有個小舅舅，待一看到霍英杰，她瞪圓了眼睛，我的娘，這長得也太像了。

    她看看郭懷旭，又看看霍英杰，嗯，還是我家三爺更英武一些。

    郭懷旭見她傻了一樣，出言提醒，“娘子，這是小舅舅，這是六叔?！?/br>
    沈珍珠急忙行禮，“見過小舅舅，見過六叔?！?/br>
    霍英杰親自扶起她，“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br>
    霍英杰又對沐氏抱拳，“沈太太?！?/br>
    沐氏笑瞇瞇地看著霍英杰，“親家舅老爺客氣了，遠道而來，快請進屋歇息?！?/br>
    劉四娘與月夕已經(jīng)忙前忙后地開始上茶點，沈家人把霍家姐弟都迎接進了堂屋。

    霍英杰讓隨從拿來一個靠墊，放在jiejie身后，又端一杯溫水給她喝。

    沐氏與霍英蓮寒暄，“一年多未見，霍姑娘可好？我聽旭哥兒說了之前的事情，真是又怕又驚，虧得姑娘能干，不然可怎么辦才好?！?/br>
    霍英蓮笑著拉過沈珍珠坐在她身邊，“多謝沈太太關(guān)心，我一切都好。好在上蒼保佑，如今一切風(fēng)平浪靜，父親與姐夫也得了清名?！?/br>
    沐氏喜道，“姑娘一路奔波，定是累了。云舟提前送了信來，我爹前兒就搬回去了，如今東廂房空著的，姑娘先去歇歇，想吃什么盡管跟我說，你看我們珍珠就被我養(yǎng)得很好，丁點沒長胖，也沒餓著她。”

    霍英蓮的臉有些發(fā)熱，股自鎮(zhèn)定道，“多謝太太，我與英杰都不是挑嘴之人，有得吃就好。后面幾日要叨擾太太了?！?/br>
    沐氏笑著搖頭，“姑娘別客氣，你是旭哥兒親姨母，霍侯爺與老姨娘不在了，旭哥兒雖是小輩，但比你成親早，有責(zé)任給姑娘發(fā)嫁。我曉得姑娘不是那等扭捏之人，說話也就不遮掩，姑娘可別介意?！?/br>
    霍英杰接過了話題，“多謝沈太太，如此我們姐弟就叨擾了。還有一事要告訴沈太太，沐大哥中了江南省鄉(xiāng)試第二名亞元，如今是正經(jīng)的舉人老爺了。”

    話音一落，沐氏立刻喜得站了起來，“云舟真是爭氣，我爹總算沒白費這么多年的心血?！?/br>
    沈珍珠把孩子遞給郭懷旭，拉著霍英蓮的手問，“姨母感覺身子怎么樣？能不能吃得下？往后姨母就不走了吧，咱們要是能日日在一起倒是不錯?！?/br>
    說了一會子客氣話，沈珍珠帶著霍家姐弟去了西廂房，而霍家兩個女仆住在倒座房里，六叔帶著兩個男仆去南街小宅和劉守德一起住。

    安頓好了霍家姐弟，沐氏又帶著女兒一起去沐家看望兄嫂。

    沐家被沐氏照看的很好，家里一直干干凈凈的，連被褥都提前曬好了，給薛氏省了好大的事兒。

    薛氏也買了一家子仆人，兩男三女，一行人剛剛把行禮都安頓好。

    一見到小姑子，薛氏邁著小碎步跑了過來，“meimei，珍珠。”

    母女兩個先給薛氏行禮，一個喊嫂子，一個喊舅媽。

    薛氏欣喜地看著兩個小娃娃，“都長這么大了嗎，快讓我瞧瞧?！?/br>
    薛氏想抱孩子，想到自己風(fēng)塵仆仆，又止住了手，“多謝meimei把這家里收拾得這么好，我看爹身子骨也很好?！?/br>
    沐氏又給薛氏道喜，“聽說云舟中了亞元，恭喜嫂子，賀喜嫂子?！?/br>
    薛氏笑道，“meimei還跟我說這客氣話做什么，那是你親侄子，跟你兒子有甚區(qū)別?！?/br>
    話音剛落，沐云舟趕了過來，“快讓我看看我兩個外甥?！?/br>
    他湊到沈珍珠面前，仔細看了看，“表妹，兩個多月的孩子就能長這么大嗎？”

    沈珍珠笑話他，“恭喜表哥中了亞元，不過表哥也是舉人老爺了，說話怎么還是沒個正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