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與乞丐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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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br> “我問你,今晚幾點回去?!?/br> 那頭的風(fēng)聲更大了,像有無數(shù)旗幟被吹得翻飛。 嘉南想了想,斟酌著說:“不是很確定,怎么了?” “我忘了帶鑰匙出門?!?/br> 原來是這樣。 嘉南不能確?;丶业臅r間,只好說:“我盡量早點回,你到時候敲門如果沒反應(yīng),就再打下我電話。” “九點前?!睂γ娼o她定死了時間。 嘉南猶豫:“我今晚有事情,可能要遲一點?!?/br> 對面仍然堅持:“九點之前?!?/br> 不給人留余地。 嘉南默默咬牙,她白天在學(xué)校上課,晚上抽時間去文化宮練舞,有時候練得狠了,回家就晚。 她與這位財神爺打照面的機會并不多。 夜里失眠時,她偶爾會在凌晨聽見開門的動靜。 嘉南本能地警惕,豎起耳朵聽,老房子隔音效果差,那些開門關(guān)門的動靜、浴室的水聲,像白噪音一樣細碎地響著。 要不了多久,又恢復(fù)了安靜。 他行蹤不定,作息成謎。 嘉南不知道他從哪里來,是干什么的,僅僅因為他錢多,適合被敲竹杠,他們就成了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陌生人。 嘉南不想得罪他,于是答應(yīng)下來:“九點前我會回去的?!?/br> 這次她清晰地聽見了摩托車發(fā)動的轟轟聲,似要劈開風(fēng),劈開空氣。 對面聽到滿意的答案后掛了電話。 嘉南耳邊恢復(fù)了安靜,所有聲音戛然而止,她仍置身于午后空蕩的教學(xué)樓。 陽光寂寥地打在玻璃窗上。 教室黑板的上方懸掛著一面圓鐘,時間提醒嘉南,她現(xiàn)在必須要去食堂了。 她將手機關(guān)機,塞進書包最里層,艱難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 學(xué)校食堂分三層,一樓和二樓窗口多,飯菜分量大,且有免費的湯,去的人多。 嘉南一般選擇人少的三樓。 她站在打飯窗口前,視線掠過餐盤里盛滿的各種食物,腦海中有張表格,自動跳出相應(yīng)的卡路里。 雞蛋139,瘦rou143,西藍花27,南瓜23,胡蘿卜39…… 雀山芭蕾舞團中的大部分女孩對這張表倒背如流,嘉南不過是其中一員。 她們嚴苛對待送進口中的食物,恐懼它們在自己體內(nèi)變成堆積的脂肪,長胖是一種酷刑。 嘉南及時警醒,想起醫(yī)生的叮囑,沒有放任自己繼續(xù)沉浸在壞情緒里,在食堂阿姨催促的目光下,她點了絲瓜、蝦和小團米飯。 “嘉南……”身后響起熱情洋溢的招呼聲,同班同學(xué)孫汝敏端著餐盤走過來,坐到她對面。 嘉南捏了一下垂在膝蓋上的圍巾流蘇,點頭示意。 孫汝敏看向她餐盤里的飯菜,感嘆:“你吃得好少,難怪這么瘦?!?/br> “還好。”嘉南掰開一次性筷子,低頭默默吃東西。 孫汝敏悄悄打量她,女孩扎著簡單的馬尾,穿著臃腫的冬季校服卻仍顯清瘦,從袖口露出的手腕骨感修長,白得晃眼。 肩頸的線條最好看。 孫汝敏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第一天,在學(xué)校宣傳欄的照片墻里看過一組演出劇照,照片中的女主角輕盈、優(yōu)雅,聚光燈下,像天鵝映水。 來7班沒多久,孫汝敏和班上同學(xué)已經(jīng)混熟了,打成一片。 唯獨嘉南。 孫汝敏發(fā)現(xiàn),嘉南不喜歡別人的靠近、親昵和女生間一切表達親密關(guān)系的小動作。 結(jié)伴上廁所,相邀去商店,分享同一杯奶茶,手牽手,挽胳膊……這些都與嘉南無緣。 嘉南是獨行者。 “你嘗嘗這個,”孫汝敏收回思緒,夾了一塊紅燒rou遞過去,“好好吃?!?/br> 突然出現(xiàn)在米飯上的rou塊呈焦糖色,肥瘦相間,裹著香濃醬汁,因油脂而染上淡淡的光澤感。 嘉南說:“謝謝?!?/br> 腦海中卻跳出一個卡路里爆炸的大數(shù)字。 在孫汝敏的注視下,她將rou送進口中,就著米飯慢慢咀嚼,再慢慢吞咽。 她搭在膝蓋上的左手攥緊了圍巾,竭盡全力控制著幾乎快要打顫的牙齒,和顫抖的面部肌rou。 盡量不動聲色地守住秘密。 這樣在外人看來,她尚且還算個正常人。而正常人不會因為一塊紅燒rou崩潰。 孫汝敏被她新交的隔壁班朋友叫走后,嘉南沖進洗手間吐了個干凈。 --- 傍晚放學(xué),嘉南背起書包往校門外的公交站走。去老文化宮,還需要轉(zhuǎn)一趟車。 等下了車,街道兩旁的路燈已經(jīng)亮起。 頭頂天空像一面巨大的湖泊,被冷風(fēng)吹散的云泛起漣漪。 無人問津的文化宮如深山古剎般隱在竹林和古樟后,當年興旺時,也曾門庭若市。如今落寞了,人都走光了,樹影重重下,愈發(fā)冷寂凄清起來。 兩扇鐵門半掩,門衛(wèi)室空著,不見人影。 嘉南仰頭看,前方的水泥建筑中只有四樓的舞蹈室亮著燈,其他樓層的窗口黑黢黢的,仿若幽深的洞xue。 她才走幾步,聞到空氣中的煙味,花壇后有紅色火星一閃一閃,兩個保安在閑聊,語調(diào)呷褻:“魏校長又帶女同學(xué)出去咯?” “可不是嘛?!?/br> “這里到底是文化宮還是雞窩喲?” 問罷,他們發(fā)出含糊曖昧的竊笑。 嘉南改道從另一個方向繞進樓中。 推開舞蹈練習(xí)室的門,走到打卡機前打卡。 規(guī)矩是柳曦月生前定下的,除了周末集中安排的舞蹈課程,周一至周五需完成十小時的打卡,保證他們的訓(xùn)練時常。 “滴——”。 打卡聲驚動了角落里玩手機的蘇薔。 她看見嘉南很驚訝,撩起自肩頭垂下的卷發(fā),問:“你怎么來了?魏春生沒有通知你去挽月會所演出?” “你確定那是演出?”嘉南道。 蘇薔一時哽住。 舞蹈表演,附帶陪酒,被揩油。 去年冬天柳曦月突發(fā)心梗去世,丈夫魏春生繼承了她所有的遺產(chǎn),包括她悉心打造的芭蕾舞團,和舞團中的女孩們。 柳曦月用心經(jīng)營十五年的文化宮,魏春生只花三個月,讓它名聲狼藉,變成了保安口中的“雞窩”。 撤掉了所有興趣輔導(dǎo)班,只留下了王牌舞蹈班——雀山芭蕾舞團。 這個班的成員全是柳曦月親自篩選留下來的。她要身體條件好的,舞蹈天賦佳的,能吃苦的,能堅持的。他們來學(xué)舞,柳曦月不僅免學(xué)費,還給補貼,讓他們當中的某些人不會因家庭拮據(jù)而中途退出。 嘉南八歲給柳曦月敬了拜師茶,至今已經(jīng)跳了九年舞。 舞團里像她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如今魏春生帶著她們談生意,赴宴會,年輕漂亮的女孩們成為了酒局飯桌上的籌碼。 學(xué)生們背后直呼魏春生的大名,給他起不雅綽號,當面則恭恭敬敬叫他魏校長,魏先生。 憤怒和恐懼都壓在心底。 她們當中家庭條件好的都退出了。現(xiàn)在留下來的,都是無路可走的,前途渺茫,剛好任魏春生拿捏。 今晚的局,蘇薔原本也被要求去,但她崴了腳,沒辦法。 蘇薔靠著墻壁,拿手機跟新交的男友調(diào)情,這個月她談了三個。放任的滋味好過空虛,她想要找人陪她玩。 嘉南去更衣室換好了舞蹈服和足尖鞋,開始壓腿,練基本功。 重復(fù)的動作跳了一遍又一遍。左腳踮著,右腳高高抬起,修長手臂劃過一道圓弧,像鳥類扇起翅膀。 每個動作都力求完美。 她的肩頸和背脊上爬滿了汗水,但遠遠不夠。中午食堂中那塊多出的紅燒rou揮之不去,即便吐出來了,也有負罪感。 不斷跳舞,不斷出汗。 直到身體支撐不住,她才停下來休息。 “你也太拼了?!碧K薔視線仍在手機上,給男友發(fā)了張露骨的表情包,余光瞄向嘉南,問她:“你做什么事都這樣嗎?” 跳舞是,讀書也是。 柳曦月曾經(jīng)承諾的條件太優(yōu)渥,使得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從小就把生活重心放在舞蹈特長上,幾乎半放棄了文化課程,只有嘉南,在校成績一直不錯。 洛陵一中出了名的難考,她是憑自己本事進去的。 嘉南沒回話。 蘇薔也不在意。 對面網(wǎng)戀的男友擔心她發(fā)的是騙照,發(fā)了視頻通話過來,蘇薔正打算接,被一個電話意外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