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與乞丐 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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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人一半?!标惪v說。 店里滿座,沒有人大聲說話。低聲細語,像手機里的白噪音。 嘉南洗完手回來,面已經(jīng)上桌了。 她嚼面條的時候臉頰微微鼓起,燈光照射下,有種茸茸的質感,看上去柔軟而細膩,應該很好捏。 “好好吃?!奔文细袊@說。 她居然不由自主地贊嘆了食物。等下次見到杜明康醫(yī)生,她要告訴他這件事。 她又嘗了一點金槍魚和牛油果沙拉,覺得沒有烏冬面好吃。 今晚居酒屋搞活動,他們獲得了一次抽獎機會。 嘉南運氣非常好,抽到了免費贈送的店主釀的青梅酒。 她嘗了一小口,青梅的清香與酸甜被勁酒包裹著,比想象中要烈,尾調是苦的,不合嘉南胃口。 陳縱似乎很喜歡,喝了好幾杯。 吃完,嘉南搶先掏出錢包,用現(xiàn)金付款。店家找了零,她把零錢捋平,整齊地放入錢包中。 陳縱在旁邊等她,服務生送來一盒薄荷糖,陳縱撿起兩顆。 出了小店,兩人散步消食。 他們路過擺攤的集市,又經(jīng)過大片小孩逗留的露天蹦床,路邊有賣蜂蜜的爺爺和賣花的奶奶,面前手工編織的竹籃里盛放著海棠和梔子花。 嘉南留心著這些平常的,往日卻沒有時間看的風景,告訴陳縱:“我明天要去參加研學活動了,走一個星期,去塢瞿……早上六點半就出門?!?/br> 前方道路變窄,只能容納一人通過。 嘉南殿后,被陳縱擋住了光線,踩著他的影子。 陳縱知道她在背后玩兒,沒回頭地說:“我也要離開幾天?!?/br> 嘉南想到黑皮說的,他這幾天老有人找,總接電話,估計有事情要忙。 嘉南想問他離開去辦什么事,又覺得不好打聽他個人隱私,換了個問題:“那什么時候回呢?” “應該比你先?!标惪v說。 “那你要記得帶鑰匙?!奔文险f。 前方拐彎,陳縱的影子從她腳下溜出去。 “我以后不會再去文化宮跳舞了?!彼终f,仿佛只是感慨了句今晚月色真好。 陳縱驚訝,情緒沒有表現(xiàn)出來。 “你打賭的期限有多久啊?”嘉南始終沒忘記,陳縱說因為打賭輸了才來文化宮當保安。 “馬上就到期了。”陳縱說。 嘉南看著他,有點疑惑,又好像猜到了什么。 點到即止,沒有再問下去。 前方的天橋下,賣藝的老人在拉小提琴,悠長繾綣的調子,是首很老的歌,《my own true love》。 嘉南和陳縱駐足聽了一會兒,然后坐公交車回去。 經(jīng)過樓下雨棚,嘉南四處看了看,說:“小綠怎么又不在?” 陳縱:“小綠?” 嘉南:“你的摩托車?!?/br> 嘉南對陳縱的摩托車印象深刻,造型炫酷,通體漆黑,車身上有兩道狹長的熒光綠,像劈過的劍刃。 她在心里管它叫小綠。 “借給朋友了?!标惪v說。 “哦?!奔文先粲兴迹f:“小綠真的失寵了。” 陳縱被她的說法笑到了。 嘉南回到屋子里,把明天要帶走的行李箱收拾好,洗完澡,寫了一頁日記,記錄今天的服藥情況。 忙完所有事情,她坐在床上,開始不斷回想和陳縱一起度過的這一晚,從他們走出文化宮開始,吃飯,散步,路過的風景,都在腦海中慢慢回溯。 目前為止,那些成為了嘉南為數(shù)不多的值得紀念的時光之一。 嘉南總結,這是個稀有的令人愉快的夜晚。 她在網(wǎng)上找到了小提琴版本的《my own true love》,感覺并沒有她跟陳縱在天橋旁聽到的曲子好。 不過聽起來也非常舒服。 — 陳縱睡前再次接到了陳熙然的電話。 他本來打算掛掉,結果手指誤觸,反而接通了。 “我已經(jīng)答應回來給奶奶過壽了,你能不能別再打電話來了?!标惪v冷漠地說。 “陳熙然,你有這功夫多給你女朋友打幾個電話不好嗎?!?/br> 陳熙然穿著睡袍在書房里趕論文,剛剛收尾,他把文件拖進導師的郵箱里,手機放在桌上,開了外放。 “我只是向你再確認一遍?!彼f:“避免你在當天不出現(xiàn),惹奶奶傷心。” “還有,”陳熙然說:“我沒有女朋友?!?/br> “哦,”陳縱說,“被甩了?!?/br> 陳熙然糾正他:“是和平分手?!闭f話的時候,對面的書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 接著,陳縱聽見了電話那頭蘇和紛的聲音,她對陳熙然說:“兒子,我燉了湯,給你盛了一碗?!?/br> 她說完又問:“你在跟誰打電話?” 陳熙然沒有說話,陳縱也沉默著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同時陷入一片死寂。 過去三兩秒后,陳熙然說:“是弟弟?!?/br> “你哪里來的弟弟?” “是小縱。” 陳縱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陳熙然嘴里蹦出來,主動掛斷了電話,根據(jù)當年經(jīng)驗推斷,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概率,蘇和紛的尖叫聲會在一秒后響起。 陳縱不想那種尖叫聲出現(xiàn)在自己夢里。 但他這天睡著之后,藏在記憶角落里的舊事還是出現(xiàn)在了他的夢里,帶著灰塵的味道。 那天下著連綿的雨,蘇和紛的心情卻很好,她穿著長裙站在樓梯上,問陳縱要不要跟她出去旅游。 蘇和紛是名攝影師,陳家的墻上四處可見她的攝影作品。 那時候陳縱剛來陳家不久,身份尷尬,對陳家也還抱有著一絲好奇與隱秘的期待。 他跟著蘇和紛登機,以為自己在逐漸被接納。一路看著舷窗外的云,帶著不該有的期待,開啟了那一年的暑假。 然后他被蘇和紛留在了南美洲的圣地亞哥。 蘇和紛帶著她的攝影團隊拍攝完圣地亞哥貧民窟的景象,給路邊乞討的男孩分了一袋面包后,將陳縱撇下。 十歲的陳縱身無分文,語言不通,在充斥著垃圾、黑色積水、暴力的街頭,聽見了幫派混戰(zhàn)的槍聲,倉皇地尋找蘇和紛的身影。 他一無所獲。 獨自滯留在太平洋彼岸,自生自滅。 直到五天后他想辦法聯(lián)系上少年班的負責人傅梁教授。 除了陳縱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那片“無主之地”度過120多個小時的。 傅梁帶著他從那片廢棄的漁港離開時,他聞到了強烈的魚腥味,撐不住吐了。 視野中,水面變成了黑色。 夢里的場景變換很快,突然出現(xiàn)一座寺廟。陳家老太太跪在佛前誦經(jīng),嘴里念念有詞,求家宅平安,萬事順遂。 陳縱坐在旁邊的蒲團上,百無聊賴地等著。 雨打在棚頂上,啪嗒啪嗒。 天光黯淡,水霧中的樟樹葉被洗凈后透著幽深的綠意。 老太太念完經(jīng),拉著他的手說讓他原諒蘇和紛,還說蘇和紛生病了,讓他不要跟病人計較。 他覺得自己并未計較什么。 那時的他已經(jīng)十五歲,馬上就要跟少年班的其他成員一起出國留學,離開并沒有任何舍不得的上京市。 未來坦蕩,他也沒有期待什么。 他像一個永遠找不到故土的異鄉(xiāng)人,幾經(jīng)流轉之后,放棄了尋找自己的國度。 寺廟建在湖心小島上,常有白鷺棲息,陳縱數(shù)完了從窗前掠過的白鷺數(shù)量,對老太太說:“您多保重?!?/br> 他從小島上的那條路走出去,走了很久,一直看不見盡頭,他只能腳步不停地一直走下去。 陳縱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打碗巷。 他的十歲和十五歲停留在了過去。 他現(xiàn)在住的主臥視野好,從窗口可以看見遠處的群山像巨型的蛋殼,靜靜孵在灰藍色的天空底。 陳縱打開房門,發(fā)現(xiàn)客廳有人。 從陽臺漫進來的月光把小房子照得蒙蒙亮。凌晨四點,早醒的嘉南裹著她的小花被縮在坐墊上,背對他,一動不動地望著天空飄移的云。 她耳朵里塞著耳機,不知在聽什么歌。 陳縱走過去,安靜地坐在了嘉南身邊。他們像兩個飄蕩無所依的游魂,在人間相遇了。 過了許久,大腦鈍痛的嘉南動作滯澀地打開了她的小花被,搭在陳縱膝上,分給了他一半。 恐龍氣球綁在茶幾腳上,沒吃完的糖葫蘆放在餐桌上的碟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