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嘉南的狀態(tài)好轉(zhuǎn)，似乎緩過來了，她報出陳縱的手機號碼，告訴班主任：“我哥哥可以來接我?！?/br>
    陳縱趕來非常迅速，只用了十幾分鐘，幾乎與嘉南和班主任同時抵達(dá)醫(yī)院。

    雙方碰面之后，班主任沒來得及與陳縱細(xì)說嘉南在學(xué)校發(fā)生的情況，被一個電話匆匆叫走，把人交給了陳縱。

    陽光刺目，一絲風(fēng)也沒有。

    陳縱一路趕過來，身上急出了汗，他湊近看嘉南臉色，熟練地替她用手機掛號，繳費。

    嘉南摸他額頭上的汗，陳縱抱了她一下。

    他們一個身上熱氣騰騰，一個渾身冰冷。

    他們在杜明康的診室外等待。

    面前不時有人走過，在嘉南眼中像一道道晃過的虛影。對面診室里的患者突然爆發(fā)出哭聲，聲音太大，太過凄厲，如同電影中的某種咒語。

    “嘉南，”陳縱在叫她，“到你了?！?/br>
    這次陳縱也跟進(jìn)了診室。

    杜明康問診，與嘉南溝通，全程兩人對話，旁邊的陳縱并未發(fā)出任何聲音。

    嘉南努力忽略陳縱的存在，誠實地回答杜明康的任何問題，直到杜明康問：“你有沒有按時服藥？”

    嘉南點頭說：“是按時的?！?/br>
    “有沒有停藥的情況？”杜明康又問。

    這次嘉南沒有立即回答，因為她發(fā)現(xiàn)體重迅速增加后，擅自停掉了其中兩種抗抑郁的藥。而她明明知道，擅自停藥是大忌。

    嘉南變得坐立不安。

    她感覺得到陳縱的目光，不敢抬頭看他，難以發(fā)出聲音回答杜明康的話，心臟被愧疚啃噬，低著頭揪緊了手。

    *

    走出醫(yī)院，陳縱問嘉南要不要去學(xué)校拿東西，還是直接回打碗巷。

    嘉南說要去一趟學(xué)校。

    之后兩人都沒有開口，一路保持著沉默。

    車?yán)镩_著冷氣，出風(fēng)口發(fā)出輕微的響聲。

    “對不起?！奔文现狸惪v不喜歡她說對不起，但這個時候找不到別的話可說。

    “阿縱，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br>
    “那為什么不說話？”

    嘉南像做錯事的小孩，害怕得到懲罰，更害怕的是在意的人對她失望。她又一次說：“對不起?！彼坪跬浟俗约簞倓偟肋^歉了。

    “不要對我失望?！彼Z氣慌亂。

    她不想生病，不想長胖，不想變得像個非正常人。變得脆弱，敏感，神經(jīng)質(zhì)，不可理喻。

    陳縱把車停在了路邊的停車位上，解開身上的安全帶，俯身過去抱她。“不說話是因為難受，暫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讓你感到難受嗎？”嘉南問。

    他們像懸崖邊的兩棵樹，彼此依偎，陳縱貼著她面頰說：“把你的痛苦分一半給我吧?！?/br>
    我們都在泥潭里淋雨。

    如果出不去，那就一起被困住，不要怕。

    第50章 “不氣了。”

    學(xué)考結(jié)束的周末, 夜里連著降了兩場雨。洛陵氣溫稍降，不復(fù)上周的炎熱，變成了陰天。

    二十五六度的天氣, 舒適涼爽。

    傍晚，嘉南陪陳縱下樓散步。出門前，陳縱總是問她：“陪我出去走走嗎？”

    嘉南很少能夠拒絕陳縱。

    他們沿著打碗巷走出去, 在小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 車流和行人讓嘉南覺得陌生, 她緊緊抓著陳縱的手。

    有時嘉南會產(chǎn)生一種錯覺, 像第一天認(rèn)識這個世界。

    迎面的風(fēng)，街角的霓虹, 天橋上來往的人, 都讓嘉南覺得陌生。

    她看世界的眼睛蒙著漂浮的灰塵, 光是暗的。

    她感覺自己不屬于這里。

    余靜遠(yuǎn)建議她不要長時間待在封閉的環(huán)境里，多出去走走是對的。

    最近晚飯后散步成了她與陳縱的日常。

    如果嘉南同意出門，陳縱會給她獎勵，她將得到一次開盲盒的機會。盒子里有陳縱準(zhǔn)備的各種各樣的禮物。

    其實嘉南并沒有很想要里面的東西, 她逐漸喪失了收獲驚喜的能力，她愿意換鞋出門的唯一理由是為了配合陳縱。

    對嘉南來說, 陳縱本身的感受比盒子里的禮物來得更加重要。

    嘉南不想讓陳縱的心思落空。

    他們像在絞盡腦汁哄對方。

    *

    到了六月下旬，嘉南變得愈發(fā)抗拒出門, 不與人交流。

    飯后散步活動被迫終止。

    嘉南在學(xué)校教室與家之間往返, 不在其他任何地方逗留。如果陳縱經(jīng)過超市和商場時停車, 嘉南也只愿意在車?yán)锏人?/br>
    她經(jīng)常一言不發(fā)。

    如無必要, 不跟任何人說話，像用針線把嘴巴縫了起來。

    課堂上老師點名讓她回答問題，她在滿教室的寂靜中呆呆站著, 遲遲沒有開口的跡象，弄得氣氛尷尬。

    老師沒辦法，最后只能讓她坐下。

    同桌的話也經(jīng)常落空，有時候嘉南是真的沒有聽見她說了什么，有時候是因為不想開口回答。

    嘉南在班上變成了一個奇怪的存在。

    盡管她以前也沉默寡言，跟同學(xué)之間交流不多，但現(xiàn)在她變得讓人更加難以理解，被徹底貼上了“怪人”的標(biāo)簽。

    不過嘉南不在意這些。

    她覺得身邊的人變成了一個個黯淡模糊而又遙遠(yuǎn)的光點，她接收不到他們表達(dá)同情或是懷疑的信息。

    陳縱成了嘉南唯一能夠清楚看見的星星。

    如果某一天嘉南只說了十句話，那么其中可能有八句發(fā)生在她與陳縱之間。

    陳縱會問她一些問題，給她一些選擇，讓她不得不開口。

    打開窗戶，或者關(guān)上窗戶。

    一檔風(fēng)，還是二檔。

    馬克杯，還是玻璃杯。

    綠豆粥，還是酸梅湯。

    嘉南最終選擇了打開窗戶，一檔慢風(fēng)，用玻璃杯裝酸梅湯。

    陳縱把杯子遞給她，他們碰了杯。嘉南喝完之后聽了一首樂隊的新歌，陳縱問她好不好聽。

    嘉南沒有太大的感覺，也沒有被音樂觸動，許久，她才回答：“不怎么好聽?！?/br>
    接著便不說話了。

    大部分時間里，嘉南安靜地待著。

    陳縱不強求她做什么，也不對她說無用的大道理，幾乎寸步不離。

    嘉南在某個瞬間突然抬頭，如同死機的機器通電重啟，她會發(fā)現(xiàn)陳縱一直在她身邊。

    如果嘉南陷入宕機狀態(tài)太久，陳縱可能會將她強制重啟，引導(dǎo)她開□□流，多說幾句話。

    陳縱把她抱到身上，如同抱著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南南，說話?！?/br>
    嘉南非常自然地把腦袋搭在陳縱的肩窩里，尋找到著力點后，軟綿綿地坍塌，像叢林中根系腐爛失去了生機的植物。

    她沒有第一時間回應(yīng)陳縱。

    陳縱會再次開口。將她稍微推開，讓她自己支撐身體，不讓她靠。

    嘉南如果一直不說話，陳縱可能會變得鐵面無私，一直不讓她靠。

    嘉南的臉上出現(xiàn)了比較明顯的表情變化。

    她露出小孩耍脾氣的樣子，看著陳縱，眼神中透著委屈。

    “今天的天氣?！标惪v提示她。

    他們之前商量過，如果嘉南感到無話可說，沒有任何交流的欲望，也可以跟陳縱分享自己的心情，還可以簡單描述外面的天氣，今天穿的衣服，正在做的事情，等等。

    嘉南看了看手表，慢吞吞地說：“星期六，下午，四點一十六分。”

    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天氣，多云?！?/br>
    低頭看了看自己，“我穿著短袖和短褲，沒穿襪子?！?/br>
    再看看陳縱，“在客廳……跟阿縱，我們坐在客廳的涼席上，生氣?！?/br>
    陳縱糾正她的措辭：“是你單方面生氣，我沒有生氣。”又夸獎她：“說得很好。”

    面對面重新抱住她，拍拍她的背，說：“不氣了。”

    嘉南閉著眼哼哼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