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失重的感覺沉悶地壓在萬寶妝身上，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漆黑的魅影，什么也看不清，冰涼刺骨的湖水刺入眼睛、浸透皮膚、直入骨髓。

    萬寶妝閉上刺痛的眼睛，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害怕不要緊張，不要慌，冷靜下來。

    帽子已經(jīng)不知散落在何方，她感覺到厚重的外衣被水浸濕，拖著自己往下墜去。她慢慢地放松身體，手指靈活地解開最外面的外衣，就沒有繼續(xù)脫下去了，里面的衣物還沒有被水灌透，以免被凍傷，她緊閉呼吸放松身體的肌rou。

    下落的形式已經(jīng)無法逆轉(zhuǎn)，她只能努力控制身體轉(zhuǎn)向，將倒立的身體轉(zhuǎn)至雙腳朝下，默默地等待觸到湖底的那一刻。

    萬幸的是！萬寶妝還在沒有離開湖岸很遠(yuǎn)的距離。雖然一開始的掙扎讓她遠(yuǎn)離了岸邊，可是她迅速地冷靜下來了，并沒有飄至湖中心。

    可能是幾秒鐘，也可能是十幾秒，萬寶妝感覺自己等待的時間太漫長了，像是永遠(yuǎn)等不到雙腳著地。

    終于，萬寶妝的腳尖碰到堅硬的東西，或許是湖底，或許是石頭，或許是其他東西，她已經(jīng)無從分辨了，自救的機(jī)會就在這時。

    她屈起雙膝奮力向上蹬去，雙手上下劃動模仿鳧水的動作。一無所知的環(huán)境讓她驚慌，她不由自主地睜開了雙眼往上看去，湖面到底還有多遠(yuǎn)？

    萬寶妝不會游泳，也從未學(xué)習(xí)過閉氣，她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奮力一蹬，其實(shí)也只是微弱的力氣，但是她已經(jīng)分辨不出，無從感覺了。

    湖底的水草像妖怪一樣纏住她的腳，柔媚滑膩地拖住她，讓她無法向前，被糾纏著拖入水底。

    無法呼吸的感覺讓她憋到腦門充血，青筋鼓出，心臟不正?？焖俚靥鴦樱路鹣乱豢叹鸵鲂厍?，肺部就要爆炸了一樣難受。

    萬寶妝透過模糊的視野，仿佛有看見湖面倒映的燈光，湖面好像近在咫尺，可在手臂伸出湖面那一瞬間，她突然撐不過去了。

    時間發(fā)展到現(xiàn)在其實(shí)也不過兩分鐘左右，可是萬寶妝確實(shí)憋氣到極限了，被迫地放開閉氣的狀態(tài)，她的口腔、鼻腔、耳朵迅速灌滿水。

    她被凍透了，開始向湖水取暖。

    湖水好溫暖好舒服啊。

    終于，她不再掙扎，昏迷過去。閉上眼睛，隨著水流漂動在湖水中，在昏迷之前，她仿佛看見有人向她游過來。

    “將軍，那邊好像出事了！”

    事態(tài)緊急，戰(zhàn)容肅還沒來得及糾正隨身侍衛(wèi)的叫法，他把旁邊的阿弟往隨從懷里一塞：“看好小少爺?！?/br>
    便往叫嚷聲傳來之處跑去！

    戰(zhàn)容肅眼力非凡，眼神極好，即使此時人潮涌動，也能看見前面約兩三百米處，一位消瘦矮小的女孩緊緊抱住那黑衣男子：“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搶小孩??！”

    “jiejiejiejie，大丫jiejie，你不要打我jiejie！”

    沒等旁邊人過去幫忙，那黑衣男子伸出手狠心地折斷小女孩的手指，用上腳用力踹人。那女孩抱著人不撒手，一口咬上黑衣男子的手背，被硬生生踹了還幾下也沒撒手。

    “啊！你這個賤丫頭！”

    黑衣男人發(fā)了狠，成年的男子狠狠踢向大丫，接連幾腳用力將人踹飛出去，然后迅速跑入人群里。

    “小寶?。。。　?/br>
    “jiejie?。。。　?/br>
    其實(shí)也不過是幾秒內(nèi)發(fā)生的事，等戰(zhàn)容肅避過擁擠的人群跑到那邊，那女孩已經(jīng)生生挨了好幾下踹，被硬生生折斷手指踹倒在地上。

    他趕緊追了過來，沒想到那趴在地方的女孩突然一把抓住自己的腳。

    手指上血跡沾染在戰(zhàn)容肅黑色的褲腿上，迅速和黑色的衣物融為一體，他臉色一沉：“你這是做什么？”

    攔住自己作甚！就這一會功夫，那搶孩子的賊人已經(jīng)跳入人群跑遠(yuǎn)了。

    女孩抬起一張說得上是凄慘的臉，她的臉在地上劃了好幾道口子，淚水順著血水一起滑落：“我jiejie，救救我jiejie，她被推下水里了?！?/br>
    “求求你救救我jiejie?！?/br>
    大丫沒有辦法，弟弟已經(jīng)被搶走了，jiejie還在水里。自己救不了jiejie，也沒有搶回弟弟，她摟住這位青年的腳苦苦哀求。

    戰(zhàn)容肅一頓，看見副官已經(jīng)追了過去，自己便轉(zhuǎn)過身來往湖邊跑去，正好看見一只潔白的手臂無力地沉入水中。

    這里的地區(qū)既不靠海也不靠流動的河，城里雖然有著未明湖和這護(hù)城湖，可誰會在這里脫衣下去戲水潛游，大家還是要面子的，所以城中鮮少有人會水。

    即便是想救人也有心無力，尤其是這湖水頗深，前不久還淹死了一位醉酒的懶漢。冬日里，更是沒人敢下水。他們嘰嘰喳喳地站在一旁，有人著急地吆喝了兩聲，往旁邊借了幾根木棍和繩索，讓人牽著一頭，他系著繩索另一頭下去。

    戰(zhàn)容肅看到這一幕沒多想，熟練地將外衣一脫，縱身向前一躍，撲通一下跳入冰冷的水中往前游去。

    岸上的人驚嘆出聲，站在岸邊上焦急地看著這位郎君。

    戰(zhàn)容肅的水性極好，入水以后就像水中游龍一般，大幅度的彎曲和伸展迅速游至前方。

    他透過微弱的光，看見湖水中女郎飄散的黑色長發(fā)，藏青色的裙擺隨波漂浮，湖面上的花燈，映著湖水波光粼粼。如果不知道情況，她簡直美得像水妖一樣，好像只是在湖水里睡著了。

    來不及體會這一剎那的心悸，戰(zhàn)容肅奮力向她游去，拿出隨身的匕首將水草割斷。隨即伸出有力的手掌抓住女郎的手臂，將她下沉的身子拽了上來，托出水面。

    她濕漉漉的長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露出一張芙蓉般的臉龐，戰(zhàn)容肅終于看清了這位女郎的臉，是那位在集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女郎。

    想了想，戰(zhàn)容肅還是將她的臉轉(zhuǎn)向自己胸膛的位置，以免岸上看群人看見。

    沒一會兒，戰(zhàn)容肅抱起她走回岸邊，順手拿起剛才扔在地上的外衣將懷里的女郎裹住。

    “好！”岸邊的各位看見他們上來，忍不住歡呼起來，出于一種善意的好奇紛紛圍了過來。

    懷里的人幾乎沒有呼吸了，戰(zhàn)容肅臉色鐵青地半跪在地，將人放在地上，將女郎的頭抬在膝蓋上，轉(zhuǎn)向自己，為她遮擋周圍人的視線，環(huán)顧四周問道：“有無大夫在此？”

    人群中窸窸窣窣的低語聲響起，卻沒有一個人出來回應(yīng)他，像是沒有大夫在現(xiàn)場。戰(zhàn)容肅摸向女郎垂在一旁的手腕，該死的，不但呼吸沒有，她的脈搏也越發(fā)微弱，幾乎就要停止一般。

    就在這時，大丫哭著撲了上來，但是又不敢觸碰到萬寶妝的身體，只能跪在旁邊哭喊：“阿姐！阿姐！”

    戰(zhàn)容肅的眉間發(fā)梢都在淌水，可是他顧不上這些，臉色越發(fā)陰沉，大聲呵斥道：“大夫呢！快去喊大夫。”

    一旁的親信跪了下來：“將軍，路云已經(jīng)去請大夫了?！?/br>
    有大娘拿著灌滿熱水的湯婆子擠進(jìn)來，有人把自己鋪?zhàn)由嫌玫幕馉t拎了過來，放在一旁，還有人把鋪在一旁的棉被拿過來攤在地上。

    “快快快，這位郎君，這個湯婆子你給她放在一邊?！?/br>
    “是啊是啊，還有棉被給她取暖。”

    “來來來，把那個火爐拿進(jìn)來一點(diǎn)，也給這個郎君烤烤火，他一身都濕透了?！?/br>
    可是萬寶妝了無生機(jī)的躺在他膝上，面色逐漸變得青紫腫脹，嘴唇卻蒼白嚇人，四肢冰涼，毫無呼吸，脈搏越來越細(xì)微到幾乎沒有。

    戰(zhàn)容肅像是陷入了極大的夢魘之中，緊皺眉頭怔怔地看著懷里的人。

    青年見過太多溺水而亡的人，他們也大多像這位女郎這樣，無法呼吸。他只能在旁邊無能為力地眼看著對方生命不斷流失，直至死亡。

    大娘擠了進(jìn)來給她暖手，嚇了一跳，心疼得直呼：“哎喲，這閨女的臉怎么都紫了，大夫怎么還不來哦！”

    戰(zhàn)容肅聽到驚呼，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單膝跪下，將懷里的女郎趴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膝蓋頂在她的肚子上，若是能將肺中的水?dāng)D壓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

    大丫跪在一旁目光渙散地看著阿姐。

    阿姐要死了嗎？

    她要死了嗎？

    阿姐，我該怎么辦？

    大丫突然冷靜了下來，把眼淚一擦，落水、落水急救知識，阿姐教過我們的。

    “我知道怎么救阿姐，你先把我阿姐平放下來?！?/br>
    戰(zhàn)容肅看向?qū)Ψ綀远ǖ难凵?，讓大娘和人群都退開，才緩緩將懷里的人放在地上。

    除了真正想幫忙的，還有很多想看熱鬧的人圍在旁邊。這位大娘一下就懂了，她站起來后，展開手臂揮散眾人：“走開走開，都散開散開，有什么好看的，你們又不是大夫?！?/br>
    人群中認(rèn)識她的不認(rèn)識她的都哎喲哎喲喊兩聲：“大娘，我們就是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br>
    “就是就是，這么兇干什么？”

    大娘毫不留情地駁斥他們：“起開起開，你要是能幫忙早就幫忙了，現(xiàn)在趕緊走開，不要留在這里看人家熱鬧，這眼珠子瞪出來，都要砸我腳上了。”

    那群伸長脖子的人羞得趕緊退開來，但還是不死心的人想看熱鬧，偷偷地往里頭望去，只見又站出來幾位大娘擋在前面，怒斥他們：“看什么看，沒出息的東西，快滾開！”

    這些個大娘不留情面的話語，罵得他們訕訕地走開。

    大丫回憶著阿姐說過的話，伸出手想打開阿姐的口腔，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完全向外翻折，手背上面都是被指甲摳出的坑，一片血rou模糊。

    見狀，戰(zhàn)容肅伸出手輕輕撬開萬寶妝的口腔：“你說，我來做。”

    大丫把喉嚨里的哽咽狠狠地咽下去，語速飛快地說道：“先把阿姐口腔、鼻子里的異物東西都清出來！”

    “得罪了?！?/br>
    戰(zhàn)容肅將手指伸進(jìn)去，輕輕地勾出了幾片碎葉子，又看了眼鼻腔，沒有東西。

    “然后抬高她的下巴，捏住阿姐的鼻子，向她渡氣?！?/br>
    見對面那個人愣住了一下，大丫著急地喊道：“你快點(diǎn)?。　?/br>
    戰(zhàn)容肅沒有辦法，忍著那一點(diǎn)不自在，輕柔地捏住了萬寶妝鼻子，深吸一口氣，低頭貼上那蒼白卻柔軟的唇。

    大丫將耳朵貼在萬寶妝的胸腔上，耳朵上的豁口流著血，碰到了衣服和水，她也仿佛失去痛覺一般，管不了了這些：“怎么還沒有聽見心跳聲！你再繼續(xù)吹氣！”

    過了一會兒，大丫還是沒有聽見阿姐的心跳聲，焦急道：“你快把阿姐平放下來，你左手手心交叉放在右手背上，右手掌平放在其胸骨下段，緩緩用力將胸骨壓下4厘左右，然后松開力氣，等胸腔復(fù)原再繼續(xù)！”

    “對對對，就是這個速度，再繼續(xù)按！”

    大丫只覺得時間被拉緊了一般，怎么能這么的漫長！

    神明啊！你在不在，求求你救救我阿姐。

    其實(shí)也才兩三分鐘過去，戰(zhàn)容肅突然停下了手。

    砰......砰......又輕又緩慢的心跳聲一點(diǎn)一點(diǎn)響起。

    “你干什么？！怎么不繼續(xù)按了?！?/br>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有心跳了。”

    怎么會這樣？這是什么方法？溺水之人也能救活。

    大丫瞪大了眼睛，立馬趴下去聽，輕柔的心跳聲震在她的耳膜上，仿佛天籟之聲。

    小丫頭流著淚喊道：“那你快繼續(xù)向阿姐渡氣！像之前那樣，捏著鼻子吹氣，吹完再松開！”

    戰(zhàn)容肅冷靜地一手捏住女郎的鼻腔，另一只手抬高她的下顎，向她嘴中緩緩吹氣。

    沒一會兒，萬寶妝胸腔開始有緩慢的起伏，然后到劇烈的起伏，急促的心跳，喉嚨發(fā)緊，最后撕心裂肺地咳出聲來，一邊咳一邊側(cè)過身蜷起身子吐水，嗆得她淚流滿面，涕泗橫流。溺水之人本就不好看，現(xiàn)在更是形象全無。

    待咳嗽聲越發(fā)微弱，她意識模糊地蜷起身子，手指緊握住不知哪來的湯婆子。

    好冷，好冷......

    到這時，大丫終于沒忍住抱住阿姐痛哭失聲：“阿姐，阿姐，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