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側(cè)，看著戰(zhàn)榮景像是尋常孩子一般歡快嬉鬧，全然沒有了剛來時(shí)那樣的少爺脾氣。不知道何時(shí)他就變成這樣了，意識到的時(shí)候他已經(jīng)改正了許多習(xí)慣。

    卿姨和萬寶妝在后院鋪著驅(qū)蚊草，日子熱了，院子里都是些蚊子，白日還好，到了夜晚真是讓人苦不堪言?？墒前寻~燒起來，那些貓崽又極其不適應(yīng)，她只能去藥鋪里買些驅(qū)蚊草鋪在院子里，好歹沒有燒艾葉那樣刺鼻的味道。

    等她回到前院就發(fā)現(xiàn)青年靜靜地站在一旁看向院子里那幾個(gè)孩子，目光說不清的柔和，竟然讓人不舍得打擾。

    青年聽到聲響望過來，眼里未散的柔和情愫落在她身上：“萬女郎?！?/br>
    萬寶妝眨了眨眼睛，愣了會神才回道：“來接小景回家了嗎？”

    “是?！睉?zhàn)容肅頷首示意，“多謝萬女郎的照顧?！?/br>
    “小事情?！比f寶妝笑著走上前，“來喝一碗冰雪冷元子再回去吧，小景還沒吃到一直在等呢?！?/br>
    “萬jiejie！卿姨，現(xiàn)在可以吃冷圓子了嗎？”戰(zhàn)榮景聽到這樣眼神噌地一下就亮起來了，他曬完大太陽，萬寶妝要他等會兒才能吃冰的東西。

    蹲在一旁的清泉也亮晶晶地看著萬寶妝：“阿姐，卿姨?！?/br>
    瞧見他們這個(gè)樣子，萬寶妝笑了笑：“可以了，想在屋里吃還是在院子里吃？”

    “院子里院子里！”

    卿姨站在后面，那位青年好像一直沒注意到自己，聽到兩個(gè)孩子喊話才反應(yīng)過來對自己歉意地頷首。

    卿姨欠了欠身便走進(jìn)廚房里端了幾碗冰雪冷元子出來，這是由一種由熟黃豆和蜂蜜制成的甜點(diǎn)。需得把黃豆慢慢炒熟，可不能炒糊炒焦了，然后去掉外面殼，磨成細(xì)膩的豆粉，這樣口感才更柔和，加入春日里收到的那些蜂蜜拌勻，加水團(tuán)成小團(tuán)子，放入冰糖水里面，就成了香甜可口的冰雪冷元子。

    幾人坐在石凳上，一人面前一碗甜點(diǎn)。一顆顆黃澄澄的小團(tuán)子放在冰上，旁邊還放了不少蜜豆和切碎的甜瓜，香甜濃郁，又沁人心脾。

    戰(zhàn)榮景拿過小勺子，好奇地問道：“卿姨怎么不一起坐下吃？”

    “這？”卿姨往桌上擺著切好的甜瓜和蜂蜜桂花，一時(shí)有些躊躇。

    萬寶妝笑了笑：“卿姨不習(xí)慣在外面吃東西，可不像你這個(gè)小皮猴子。”

    卿姨放下東西便連忙進(jìn)屋去了，戰(zhàn)榮景看了看卿姨，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大哥：“肯定是大哥的冷臉嚇到卿姨了?！?/br>
    不算對也算不上不對吧，卿姨見到成年男性還是有些不自然，一般都會避開與之相處。

    萬寶妝舀勺蜂蜜放入碗里，攪拌均勻才舀了個(gè)團(tuán)子入口，涼絲絲的團(tuán)子咬入嘴里，冰涼爽口，凍得兩個(gè)孩子一個(gè)激靈，握著勺子抖了抖又立馬埋下頭苦吃。

    勺子碰著碗壁，總發(fā)出一點(diǎn)清脆的聲響，外面的樹木高大，蓋住了院子里的石桌，石桌在樹影里也算是涼爽宜人。趴在底下的小黑懶洋洋地蜷著身子，胖嘟嘟的小黃跳上石桌，伸出白色的爪子碰一碰碗壁，垂涎地看著碗里的東西。

    萬寶妝拍了一下小黃肥肥的爪子：“你不能吃這個(gè)，這是冰的。”

    小黃委屈地嗚嗚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它怎么了呢，這般可憐的姿態(tài)，惹得席上幾個(gè)孩子樂嘻嘻地笑。

    “萬jiejie，下次你來我家，我們吃冰酪，也可好吃了！”

    “好啊?！比f寶妝隨口應(yīng)下，又想起了什么，“若是有楊梅就好了，煮一點(diǎn)酸梅湯喝，也是十分消暑?！?/br>
    戰(zhàn)容肅偏頭問道：“是指吳越楊梅嗎？”

    “是啊，閩廣荔枝，西涼葡萄，未若吳越楊梅。不過我都喜歡吃，倒不是最喜歡楊梅，但是楊梅不能太酸了，我要吃甜的。”

    戰(zhàn)容肅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浮現(xiàn)清淺的笑意：“都是這邊不易吃到的瓜果呢?！?/br>
    外面的石榴花開得正艷，溫暖的夏風(fēng)吹拂，夾雜著石榴花香甜的氣息。僻靜的巷子里只有鳥兒自由自在的酣歌。

    晴云輕漾，夏日清和，芳草未歇，在這一縷縷夏風(fēng)里，事事都顯得十分舒適安閑。

    第56章 鬧事   豆腐

    沒過幾日, 涂月給家里送來了嶺南的水果，那些楊梅和荔枝看著就極為喜人，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匮b在籮筐里。說是走水路運(yùn)過來的。自從這些年船只技術(shù)越來越好后, 許多商人都開始走水路行商，不僅貨物能多運(yùn)好幾倍，速度也是更快。海上溫度較低, 冰塊也易于保存, 倒是十分便于運(yùn)送嶺南瓜果, 這些在嶺南滿街都是的瓜果運(yùn)到京城, 很是暢銷。

    荔枝就是要吃新鮮的，而且要吃冰鎮(zhèn)的, 將其連皮浸入淡鹽水中, 再放入冰塊里冰鎮(zhèn)后食用, 剝開紅色的果殼，露出乳白色的荔枝果仁，rou質(zhì)滑嫩爽脆又清甜，夏日必備。

    這些楊梅荔枝, 卿姨也很是懷戀。她用鹽水將楊梅泡上一刻鐘，然后洗凈, 放上甘草、山楂、陳皮等原料和蔗糖，小火慢熬, 最后加入冰塊或是在井下冰鎮(zhèn), 便成了酸甜可口的酸梅湯。

    涂月去萬寶妝家送楊梅, 回去時(shí)又提溜了一大桶酸梅湯, 一路上晃晃悠悠地吃著手上的冰鎮(zhèn)楊梅，手指上都是紫色的楊梅汁。

    卿姨看了看日頭，將手上的豆腐切去那表面粗皮片, 搗碎成細(xì)泥，加入一點(diǎn)杜康酒和調(diào)味料腌制，拿出鮮蘑菌菇和雞rou胡蘿卜，都切成絲，將豆腐泥揉成團(tuán)，上面撒上各式菜絲，滾成繡球模樣，再放上籠蒸熟取出待用，最后勾芡雞湯澆上去。

    萬寶妝看著桌上這碗圓潤的丸子，好奇地問道：“卿姨，今日是什么菜??？”

    “今日喝雞湯，還有鍋塌豆腐，這個(gè)是繡球豆腐?！?/br>
    鍋塌豆腐是這邊的特色菜，兩片豆腐間夾rou茸餡，沾上蛋液炸至兩面金黃，倒入清湯和醬料，口感酥嫩，汁濃味鮮。

    新雨咬了一口鍋塌豆腐，里面的rou茸餡汁飽滿，都流入豆腐里，她哇塞出聲：“卿姨，這個(gè)鍋塌豆腐好脆好好吃啊?！?/br>
    清泉也大口咬下那脆脆的鍋塌豆腐，饞得瞇著眼睛回味。

    “好吃就好?！鼻湟谭判牡匦α诵Α?/br>
    萬寶妝吃著嘴里的豆腐丸子，無意間說了句：“怎么最近家里總是吃豆腐呀？”

    不知為何，這些時(shí)日卿姨越來越常去店里對賬，回來時(shí)總是帶上幾塊白豆腐。還不讓新雨下廚，她就換著花樣來做豆腐，前日是豆腐羹，昨日是豆腐燉鰱魚，今日是鍋塌豆腐和繡球豆腐。

    花樣越來越高級，可它還是豆腐啊！吃了好些日子總是會吃膩的。

    卿姨聞言有些不太自然地頓了頓，手上的筷子滑開，筷子上的繡球豆腐便重新落在菜盤里，發(fā)出咚的響聲。

    她躊躇地放下筷子開口道：“是這豆腐不好吃嗎？明日便不買了吧?！?/br>
    瞧見卿姨這般模樣，萬寶妝連忙補(bǔ)救道：“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豆腐也很好吃的，明天買，反正豆腐便宜，日日買都行?！?/br>
    “是啊.......”卿姨挽了挽鬢邊落下的發(fā)絲，喃喃道，“白豆腐是豆子做的，可不是很便宜......”

    萬寶妝咬著筷子，求助似地看向兩個(gè)小孩，新雨和清泉也十分不解地看來看去，實(shí)在不明白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只能用譴責(zé)的眼神看向阿姐。

    都是阿姐惹得卿姨這般難過！

    萬寶妝飛快地扒拉著飯粒，逃也似地收拾碗筷跑到廚房里洗著自己的碗，沒過一會兒，新雨和清泉收拾好了桌子，端著菜盤來到廚房里洗碗。

    看著兩人譴責(zé)的眼神，萬寶妝把碗筷都接了過來，開始主動洗碗。

    新雨拖了三個(gè)小板凳過來，一人坐著一個(gè)小板凳，圍在水盆前面悄悄說話：“阿姐，卿姨已經(jīng)回房間織布了。”

    萬寶妝這才抬起頭悄悄問道：“那她神色如何？”

    “好像還是有些傷心?！鼻迦惶_定地說道，“卿姨的眉頭還是皺起的，就像這樣?！鼻迦獙W(xué)著卿姨的樣子，皺起眉頭看向虛無的地方。

    “這是為什么啊？”新雨接過洗干凈的碗好奇地問道，“為什么談到豆腐卿姨會很是傷心呢？”

    面對兩雙求知的眼神，萬寶妝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她苦笑一番，搖了搖頭。

    都不知是何緣故，三人也不知如何是好，齊齊嘆了口氣。

    “唉?！?/br>
    這幾日家里的氣氛十分微妙，好像細(xì)心地維持著一個(gè)看似歡樂的氛圍，可是看著卿姨縹緲的神色，幾人也不知該做些什么，還是要知道到底為何如此，才能解決問題。

    直到一日，清泉下課回家時(shí)，涂月甩著馬鞭指了指前面，說道：“那不是卿姨嗎？”

    清泉如今聽到“卿姨”兩字，十分敏感，麻溜地爬出馬車往外看去，真的是卿姨。

    卿姨穿著一身半青半白的淺色百裥裙，細(xì)挑身材，面色溫柔，很好分辨。她此時(shí)站在一個(gè)豆腐攤面前，好像是在選著豆腐。

    涂月和戰(zhàn)榮景正要叫出聲，清泉連忙上前捂著他們的嘴：“噓?！?/br>
    戰(zhàn)榮景拔下清泉的手，好奇地問道：“這是怎么了？”

    清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邊，解釋了兩句：“最近卿姨的情緒很是不好，總是盯著自己的針線發(fā)呆，好幾次都扎到了自己，我們正在找原因?！?/br>
    卿姨很快就選好了幾塊豆腐放入籃子里打算帶走，就在這時(shí)，豆腐攤面前便圍了幾個(gè)男人，他們笑得十分輕浮，上前和那賣豆腐的女郎說著話。

    這里離得太遠(yuǎn)了，聽不清說得是什么，清泉便輕巧地跳下馬車往那邊走去。

    “這幾位小娘子，賣豆腐，賣的是什么白‘豆腐’啊？”

    清泉皺著眉頭有些沒明白這男子說得是什么意思，只是這語調(diào)極其膩味，讓人反感，想必也是些不尊重人的話語。

    果然那豆腐攤后面站著的兩位小娘子羞紅著雙臉，慌亂地說道：“你們要買東西就快買?！?/br>
    那幾位男子盯著她們白嫩的雙手，輕佻地說道：“不急不急，這看‘豆腐’嘛，就要慢慢地看啊。”

    男子的話惹得他們這群人哄堂大笑，勾肩搭背地說著些葷話。

    那兩位女子氣得雙目發(fā)紅，抖著雙手收拾攤面：“你們快走！我們今日不賣了。”

    那幾位男子攔著人不讓走：“干嘛走啊，我們這可是送上門的生意?！?/br>
    有幾位大娘看不下去了，呵斥他們：“你們干什么呢？大街上圍著兩位小娘子，信不信我去報(bào)官，讓官老爺把你們都抓進(jìn)去！”

    聽到這話，那些男子愈發(fā)囂張：“你去報(bào)啊，這幾位不入流的娼妓磨的豆腐，看官老爺會不會理?！?/br>
    還沒等清泉戰(zhàn)榮景他們上前說話，卿姨從一側(cè)擠出來，怒瞪著他們幾人：“若是一個(gè)無文無德無能之人，也能評判人的上流與下流，那可真是荒謬可笑！”

    “邵燕城肅查作jian犯科，你們也敢冒這樣的大不違！”

    滿街上賀聲，愣在一旁的那些看客也順勢應(yīng)聲：“就是就是，你們幾個(gè)流氓還不快走！”

    “快走快走，不要耽誤我們做生意！”

    那幾個(gè)流氓心中不甘，晃蕩著雙腿邁過去，想要說些什么。

    人群中突然傳出幾聲高喊聲：“巡街的人來啦，巡街的人來啦?！?/br>
    聽到巡街的衙內(nèi)來人了，人群里氣勢更足，總是氣勢能壓人，幾個(gè)流氓見氣氛不對，連忙溜了出去。

    待他們走后，卿姨走上前細(xì)細(xì)地安慰道：“莫要害怕，他們都走了。”

    那兩位女子頹然地坐在一側(cè)落淚，隨后又擦了擦眼淚道：“沒事，玉姐你先回去吧?！?/br>
    “這......”

    清泉看了片刻便拉著戰(zhàn)榮景和涂月悄悄回到馬車上，他還有些不太明白，可是把這一切告訴阿姐，她一定會和自己解釋的。

    萬寶妝聽完后沉默地看著窗外的霞光，不知在想著什么。她只是安撫著清泉和新雨，帶著兩人悄悄打聽了一下，在一棟破舊廢棄的院子看見了幾位身形消瘦，滿手豆渣的女子。一人在一旁撒著豆子，兩人撐著石磨，費(fèi)力地推動著石磨，那豆?jié){緩慢地流入桶里。待到幾圈下來推著石磨的女子便沒有氣力了，又換了兩位女子上前，重復(fù)勞作。

    已到酷暑，天氣那般炎熱，幾位女子擦了擦汗又咬著牙繼續(xù)研磨豆子，院里傳出豆腐的香氣，還有若有若無的藥味。

    官府放了她們的良籍，每人補(bǔ)償了幾吊銅錢，可是那些無親無故的女子，既沒有一技之長，又不知道該去何方，她們就像無根的浮萍，任那些風(fēng)吹雨打，只能告訴自己咬咬牙也就過去了?？上У氖潜焕哮d磋磨多年，居然沒多少積蓄，只能便幾個(gè)人湊一起，賣了些首飾，租了個(gè)便宜的小房子。

    房子里有個(gè)廢棄已久的石磨，幾人又出錢修了修，有位會點(diǎn)鹵水做豆腐的女子便開始教她們做這豆腐，畢竟豆子十分便宜。

    破舊的院子里卻也不算是荒涼，能看出她們認(rèn)真地將野草拔除的痕跡，臉上也不是全是沉郁哀怨，她們在認(rèn)真地往前面撞出一條路來。

    萬寶妝三人站在外面看了片刻，久到清泉拉了拉萬寶妝的手，輕聲喊道：“阿姐。”

    萬寶妝輕聲說道：“卿姨最近對看賬、掌店都游刃有余了啊。”

    “阿姐？什么意思？”新雨和清泉好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