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沒有說話，以銳利冰冷的眼神打量著坐在他對面的青年，像在觀察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并非是像，二葉亭鳴從未掩飾過自己身上非人的部分，坦然大方地面對著他的視線，仿佛所有的偽裝在他眼里都無所遁形。

    你明明就很喜歡。二葉亭鳴評判道，戳破夏目漱石的偽裝比戳破一張紙更輕松的樣子，不過不承認也沒有關系，現在沒有人愿意說自己喜歡。

    夏目漱石唇角慢慢扯起一個苦笑，取代了臉上憤怒而冰冷的神情，誰說出來，誰就是共犯。

    不能說，不可說，想都不應該去想。

    但是他們能閉上嘴，誰又能真的管住自己的心。

    外面應景地下了幾滴雨，陰沉沉的云里翻滾著雷聲，夏目漱石端起了二葉亭鳴倒給他的那杯茶，突然道：那邊也要下雨了。

    就好像是陰云一路從日本延綿到Nevernd，一路都響著悶悶的雷聲，雨滴要落不落。

    糟透了的天氣。

    波德萊爾靠在窗邊，濕漉漉的空氣讓他的心情又掉了一個檔次。指揮官在上面指手畫腳說得口沫橫飛，他自顧自看著從下屬手里收繳上來的《爭鳴》，左耳進右耳出，儼然不把指揮官放在眼里的樣子。

    波德萊爾也無需把跳梁小丑放在眼里，論軍銜他比指揮官搞好幾級，論實力也就只有不遠處沉默的雨果先生能壓制他，至于為什么兩個超越者壓陣政府還多此一舉派個指揮官來

    看看Nevernd上的凡爾納和蘭波，再看看歐洲上躥下跳鬧出一堆血案的魏爾倫，波德萊爾如果還在法國，就該在審訊室里接收老朋友們的嚴苛審查了。

    就是他現在在這里，也是要被重點監(jiān)察的可疑人員。

    倒是對不起雨果先生，也要跟他一起成為重點監(jiān)察對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超越者就會背叛，個個都是背叛者們的共犯似的。

    指揮官顯然受不了波德萊爾無視的態(tài)度，沖過來想奪下他手里的雜志不得不說這個決定蠢爆了，波德萊爾松開手任由著對方搶走雜志，金瞳淺淡注視著那張漲紅扭曲的臉。

    他忍了這家伙幾個月了？

    輕蔑、咒罵、防備乃至于侮辱。

    又可笑，又荒誕。

    上帝啊，他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啊

    波德萊爾忍不住被自己蠢得笑出了聲，指揮官卻在一剎那如同見了鬼般目眥欲裂，掙扎著捂住自己的脖子，喘不上氣般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踉蹌兩步重重栽在了地上。

    我受夠了。波德萊爾說道，他環(huán)顧四周，看到驚懼警惕顫巍巍發(fā)抖的眾人，唯獨雨果先生定定地與他對視，彼此都已經讀懂了對方的決意。

    我受夠了。波德萊爾重復道。

    指揮官最后的呼吸聲在雨果耳邊消失了，他能想象到地上的一坨潰爛流膿的腐rou，卻散發(fā)著奇異馥郁花一樣的香味曾經與波德萊爾一同出任務時他見過無數次的景象。

    雨果沉默著閉上了眼睛，不去看波德萊爾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是錯誤的。

    雨果想。

    可是他竟也微微笑了起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波德萊爾辭職了。

    眾目睽睽之下走得光明正大, 沒人敢攔他也沒人能攔得下他，法國又丟了個超越者的同時痛失補給船一艘水手若干，而被寄予厚望的雨果先生就那么眼睜睜看著波德萊爾坐著補給船離開。

    反正也不是去Nevernd。雨果先生如是道, 沒有傻逼指揮官嘰嘰歪歪的日子里, 他作為駐地軍銜最高的長官, 毫不猶豫下達了全員待命的變相罷工指令。

    問就是法國人的傳統(tǒng)藝能，勤勤懇懇24/7了這么多年, 雨果先生早就干得不耐煩了。

    他的異能力【悲慘世界】是全地形應用可攻可守可輔助的萬金油技能, 原地坐著就能夠大范圍修改并持續(xù)影響異能力范圍內智慧個體的理性認知和精神狀況，雖然在洗腦能力和靈活性上比奧威爾的【1984】弱一些，但勝在范圍廣和持續(xù)時間長，換言之什么任務都有他，一年到頭根本沒有休息天。

    可是不管怎么說, 連著好幾個月每天18個小時以上的全力輸出也實在是讓雨果先生精疲力盡，真的真的一滴都榨不出了他在Nevernd上的能力優(yōu)先級排在凡爾納后面，作為領域覆蓋型的異能力先手就輸了一籌, 每次給Nevernd上的戰(zhàn)士加精神buff都是雙倍消耗，說實話雨果當時就是想攔下波德萊爾，也還真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畢竟波德萊爾跟蘭波炸煙花刷煙/幕彈又不費力，【惡之花】自帶混淆現實與虛妄的致幻屬性, 所有對波德萊爾戰(zhàn)斗現場的目擊描述都意識流到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不用早起干活的第一天雨果先生難得睡了個好覺, 沒有任務在頭上壓著一覺睡到自然醒, 是這段時間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甚至心情不錯地跟隔壁過來遛彎（打聽消息）的丹尼爾笛福先生多聊了幾句。

    從各國派出來的人員配置也能看出來, 大家都沒有準備拼著魚死網破跟背叛者們硬碰硬的打算, 派出來的不是雨果波德萊爾這樣的精神系就是笛福這樣的陣地作成系, 至于是投鼠忌器怕傷到島上的國家首腦, 還是為了拖時間爭權奪利，雨果也懶得去多想。

    想得太多，他可能就忍不住想跟波德萊爾一塊辭職走人了。

    笛福對現在的局勢倒是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不過他沒有跟雨果這個法國人多說什么，笑瞇瞇地跟他東拉西扯了點有的沒的，就近期內大家一起停戰(zhàn)休息達成了口頭一致。

    短期內沒必要認真打，國內傳來的輿論風向透著讓笛福警覺的意味，這件事情很可能會走向政府最不想看到的那個結局，打得太拼命最后落得里外不是人還要被罵，笛?？蓻]有貢獻自己給政客擋槍/口的興趣。

    而且他的異能力也是要跟凡爾納搶地盤的領域覆蓋型，和雨果一樣在Nevernd上優(yōu)先級低有后手劣勢，消耗大效果不好還容易被凡爾納抓住漏洞反咬一口，折騰了好幾個月笛福也想休息休息。

    對了，笛福戳戳雨果，壓低了聲音小聲問，你們那邊有【那本】雜志嗎？給我也看看。

    這種時候不用指名道姓大家也都知道【那本雜志】是哪本，不過雨果沒正面回答他，反問道：你們那邊沒有？

    笛福無語攤手，誰沒事帶那種東西出任務啊。

    再說政府為了防止他們這邊人心不穩(wěn)可是直接把他們的網線給拔了，孤懸海外交流全靠衛(wèi)星電話，補給品里連張報紙都沒有，想想只有隔壁這群打仗都不忘風花雪月的法國佬有這個閑情逸致，可能會在軍用補給里面塞兩本文學雜志，在政府禁令下達前送過來。

    笛福通過各種渠道保持了些跟外界的聯(lián)系，也就聽說了各種《爭鳴》所引發(fā)的風波，甚至跟留在英國的同僚遠程聯(lián)絡時好幾位因此表現出了明顯的立場動搖，讓笛福心里好奇得跟長了野草似的癢癢，卻一直沒機會親眼看看那邊雜志到底寫了點啥，感覺不搞到手自己晚上都睡不好覺。

    雨果看看笛福紅潤飽滿一看就每天睡得很好的臉，面無表情從他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袖，等我先看完。

    他們這邊也就波德萊爾從下屬手里收繳上來的那一本，雨果昨天看了一半還沒看完，笛福想借得排隊。

    行行行。笛福滿口答應，跟他約好了下次接頭交易（bu）的時間地點，心滿意足地溜達回自家陣營吃午飯去。

    不過作為英國和法國駐扎在這里唯二的超越者兼最高長官，雨果跟笛福的小動作瞞得過下屬，瞞不過其他國家盯著他們的超越者。

    這倆濃眉大眼偷偷摸摸的，一看就有♂問♂題。

    原諒他們吧，這種戰(zhàn)局膠著又幾乎都被祖國拔了網線的生活實在太無聊了，再離譜的八卦都能成為他們的快樂源泉。

    現在這些超越者們又處于有共同任務一致對外的時期，彼此之間的火/藥味沒平時那么重，或者說平時各種任務打生打死互相坑害硬是打出來了點惺惺相惜，眼下沒有任務壓著也不介意湊在一起閑聊幾句，甚至能開開玩笑交換些情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關系不錯的朋友。

    理所當然的，八卦也八卦到了一起，跟在雨果和笛福后頭抓他們了個現行。

    再然后，雨果那本《爭鳴》就成了駐扎在Nevernd海域各國超越者私下流通的半公開讀物，成了他們夜半無眠噩夢驚醒的罪魁禍首，以及心緒難寧被過往糾纏時的安慰劑。

    最能跟超越者共情的就是超越者本身，能把背叛者們逼迫到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中止戰(zhàn)爭的殘酷傷口，同樣也是其他人不敢觸碰的錐心之痛。

    只是有的人還沒有到那個崩潰的臨界點，有的人已經麻木到感受不到痛苦。

    而本應安撫他們情緒穩(wěn)定人心的政府沒能起到半點作用，政客們的思路永遠都那么擅長反向沖刺，或者說背叛者們讓他們看到了刀會砍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再加上波德萊爾光棍辭職后意識到超越者并不在掌控內的危機感，讓政府對超越者們的態(tài)度愈發(fā)微妙。

    尤其是對執(zhí)行Nevernd任務，極可能接觸背叛者他們又鞭長莫及的超越者們，說是忌憚防備吧又處處透著小心討好，但說是捧著他們吧又哪哪都帶著不信任，搞得原本沒什么的超越者都像是有什么，渾身不自在索性學雨果和笛福消極怠工，隨便交點戰(zhàn)報上去糊弄了事。

    那群官員老爺們都不想認真打，他們又何必為難自己呢。

    就好像他們多想打似的。

    背叛者們可本就是他們曾經朝夕相處乃至以性命交托的同伴，說難聽點關系比那些對他們呼來喝去的政客們親近得多，哪怕對自己催眠一百遍背叛者是不可饒恕的敵人，他們的心依舊不可控制地被那些錐心刺骨的文字拉扯偏移。

    打什么打，讓政客們自己折騰去算了。

    于是本就膠著的戰(zhàn)局愈發(fā)進展緩慢，倒是Nevernd上的煙花炸得一天比一天漂亮。

    事實上不光Nevernd上如此，《爭鳴》的最新一期導致很多超越者都陷入了微妙的厭戰(zhàn)情緒之中，政府的禁令到底還是慢了半拍，而看完一本雜志不過是一頓早餐的時間。

    就是認真做任務的超越者也透著點摸魚躺平不想干活的意味，還有的索性故意犯了點錯誤，自己關自己緊閉找清凈去。

    但是不管他們怎么催眠自己，仍有聲音在靈魂最深處回響，和那些勾著他們最痛苦記憶的文字一起，如惡魔在耳邊竊竊私語，誘惑他們一同往地獄的更深處去。

    你也受夠了。

    你他媽的早就受夠了。

    是的，讓戰(zhàn)爭都見鬼去吧。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戰(zhàn)爭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慢放鍵。

    就連一直研究進度喜人, 看起來只差最后一步就能進入實際應用階段的異能武器殼，都由于身為超越者的項目負責人羅伯特史蒂文森突然開始休起長期病假，而卡在了那臨門一腳上再難寸進。

    最初史蒂文森是在英國政府委托外加輿論影響所導致的戰(zhàn)爭狂熱下接手的這個項目, 超越者級別又專業(yè)對口的異能力讓研究進程一日千里，他也的確一度認為自己是在做一些好的事情至少可以讓超越者不再是只有超越者才能抗衡的無解武器, 殼的威懾或許可以讓激烈過頭的戰(zhàn)局得到一些平衡。

    現在想起來有些蠢，但史蒂文森那時候的確是這么想的，他說不清自己內心是否有一部分其實清楚知曉殼的出現只會帶來更多的傷亡與更慘烈的犧牲, 才會讓他那邊固執(zhí)而又狂熱的投入到那個項目之中。

    好在他終究是及時清醒了, 他深知自己沒辦法從這個項目里輕易脫身，背叛的奧威爾和王爾德也讓政府草木皆兵，便只好先找了些不怎么高明的理由休起長假，用其他的項目分散實驗室里研究員們的精力。

    沒有他的異能力主導，誰都清楚殼的設計再完美也只能停留在紙面上。

    史蒂文森得到了一段少有的安靜假期，雖然明里暗里的監(jiān)視還是少不了，但最近國內外一大堆超越者都病了，那些官員老爺們再惱火他們裝病裝得拙劣，也在波德萊爾那利索辭職的威懾下不敢把他們逼迫太過，態(tài)度微妙反而給了史蒂文森這樣非戰(zhàn)斗系的超越者一些安寧，讓他能在自己家里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