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刃 第31節(jié)
血光四濺! “咚!” 鼓聲重響,樓中燈火一瞬俱滅,黑暗兜頭澆下。 須臾死寂,隨之是爆發(fā)的是驚恐尖叫,眾人連滾帶爬地要逃,卻不辨方向,推搡擁擠著在原地打轉(zhuǎn)。 戚朝夕當機立斷地抓住了江離的手,正要將人拉近,對方反而猛地推了他一下。他猝不及防地后退,倉促中不知絆到什么,被涌動慌亂的人流推擠,身不由己地跌在了地上。 江離也跟著撲在了他身上,上方有重物墜落的一聲悶響,旁邊又炸開了幾聲慘叫。什么東西覆在了他們身上,戚朝夕伸手去探,只覺觸感細膩,卻又拉扯不開,仿佛是被罩在了一張巨網(wǎng)之下。 戚朝夕感覺到江離落在頸窩的呼吸急促,一邊帶著他往旁邊躲開雜亂的腳步,一邊試探著摸上對方的脊背:“怎么了?” “沒事,”江離微微咬牙,“燈籠砸下來了?!?/br> 樓中混亂引起了后院的注意,幾個龜奴急忙提著燈籠沖進來查看,放聲大喊著冷靜。 有了亮光,眾人的情緒便稍稍穩(wěn)定了些,惶恐不安地停下了腳步。 戚朝夕瞇起眼,終于借此看清了狀況,原來是先前蒙在在燈盞上的紅紗隨之飄落,罩在了他們的身上。薄紗將微弱光線濾得迷離曖昧,混亂恐懼的眾人也化作了噪雜模糊的背景,江離半撐在他上方,紅紗披身,有散亂的黑發(fā)垂下,輕輕落在他胸膛,緋紅色肆無忌憚地涌動在這一方小天地,像陷入了一個綺麗的夢。四目剛一相碰,江離立即不自然地移開了眼,垂著眼簾,眉頭緊鎖,卻被映紅的臉龐添了幾分別樣光彩。 戚朝夕不合時宜地動了心,這樣瞧著,忽然很想吻一吻那胭脂色。 還沒來得及動作,驚恐萬分的尖叫再度從樓下傳來,江離當即掀開紅紗站了起來,戚朝夕不無遺憾地跟著起身,扶欄望去。 提進來的幾盞燈籠雖不夠明亮,卻也足夠看清,正是如此,才更教人恐懼。 臺下尖叫的女子喊破了音,捂著嘴一邊跌退,一邊哆哆嗦嗦地指著身旁的恩客。男人不明所以地低頭看去,只見自己衣衫上斑斑駁駁地印著血手印,他霎時臉色青白,直接嚇昏了過去。 其他人也急忙察看自身,發(fā)現(xiàn)血印的人驚恐萬狀,沒發(fā)現(xiàn)的人更是似喜似哭。 “鬼、是鬼!那么小的女孩兒怎么會拿劍,一定是那只厲鬼化成的!它見不得我們快活,要來害我們了!你們快看!” 有人指向圓臺,那少女和長劍皆消失不見,只有曇娘橫尸在上,胸口還汩汩冒著鮮血,臉上被貼了一張黃符,正是城中家家戶戶用來驅(qū)鬼辟邪的。 眾人徹底崩潰了,瘋了似地撞開緊閉的門,爭先恐后地搶著奔逃,全然不顧是否踩踏了跌倒的誰,仿佛只要逃得夠快,就能夠擺脫惡鬼。 紅紗四散飄落,原先滿目的旖旎紅,眼下全似淋漓血。 江離收回目光,看向了戚朝夕。 “你怎么看?”戚朝夕先開了口。 江離遲疑地搖了搖頭:“難說?!?/br> “那換個問題,我們還要離開虔城嗎?”戚朝夕補充道,“你說了算?!?/br> 這次江離思索了更久,才低聲道:“……即便沒有這樁怪事,街上的火藥也不能視若不見?!?/br> 倘若因他的隱瞞而錯失挽回機會,釀成慘禍,他如何能原諒自己? 戚朝夕笑了一聲:“我就知道?!?/br> “但你身份暴露,留下太過危險?!?/br> 戚朝夕道:“怕什么,已經(jīng)在秦征面前暴露那么久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br> 江離固執(zhí)地將話講完:“你先走,我留下就好?!?/br> 戚朝夕沉默了。 這座樓里人幾乎逃光了,只剩下一具狼藉空殼和他們兩個。被丟在樓下的燈籠不足以照徹滿樓,只是一團絨絨光芒,因此他們面對而立,卻被黑暗隔開,看不清對方的神情,唯有呼吸清晰可聞。 再開口時,戚朝夕語氣里沒了輕松笑意:“那我先走了之后,你是會去找我,還是借機一走了之?” 這根本就不是疑問句。 他等了一等,沒聽到回答,才道:“看來是我會錯了意,江離,你是真的想要擺脫我?!?/br> 江離似乎有些慌了,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戚朝夕聲色不動:“拉著我做什么?” “……對不起。”江離澀聲道。 “嗯。” 他還是沒放開手,反而將衣袖攥得更緊。這豈不是矛盾極了,言下之意分明是要劃清兩人距離,可手卻不敢松開絲毫,仿佛怕戚朝夕會就此消失不見。 也許是黑暗給了江離些許安心和底氣,他又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戚朝夕問。 江離頓了頓,才艱難道:“我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究竟算什么人。我見過的人不多,你,你和他們都不一樣?!?/br> 本以為這個問題在那晚被打斷后就不了了之了,沒想到江離并沒有拋諸腦后。只是這回答根本稱不上個答案,為什么偏偏聽得他心頭酸澀? 戚朝夕無奈地嘆了口氣,抬起被扯住的衣袖晃了晃,道:“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叫撒嬌?” 江離一愣,忙撤回了手,緊接著回過味來,試探道:“你不生氣了?” “我跟你生什么氣?”戚朝夕笑了笑,拉著他往樓下走,“回去再說?!?/br> 兩人趁著夜色又悄無聲息地返回了秦家宅邸。戚朝夕不由分說地把江離往屋里一塞,催他趕快歇息,臨關(guān)門前想了想,交代了句:“不知道就慢慢想,反正我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還有,承諾始終都是作數(shù)的?!?/br> 也不等他回答,‘啪’的一聲,就從外面關(guān)上了門。 江離獨自站在屋里,對著房門愣怔了好一會兒,唇角終是抑不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他回想著這一晚跌宕起伏的經(jīng)歷,漫不經(jīng)心地繞過屏風(fēng),笑意突然凝固。 屏風(fēng)后的小桌上憑空出現(xiàn)了一把長劍,劍身修長,泛著淡淡的青色冷光,正是圓臺上少女所持的那把。 江離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在確定屋中沒有藏匿第二個人后,緩步走近,謹慎地伸手握住。這把長劍才被曇娘的一腔心頭血洗過,卻是觸手生寒,劍柄之上是以小篆銘刻的劍名:‘青霜’。 江離對江湖事了解不多,關(guān)乎神兵名器的所知就更少,搜腸刮肚也尋不出任何與青霜有關(guān)的消息傳言,對這把劍的地位分量毫無概念,然而它的價值又是毋庸置疑的: 劍身澄若秋水,又寒如凝霜,清晰地映照出他的眉眼。 江離久久地端詳著,忽地在劍身上瞥見一絲銀光,仔細看去,卻是藏在自己的鬢發(fā)中。 江離渾身一僵,猶豫著抬手扯下,一根白發(fā)沉默地躺在掌心。他終于清醒過來,眸中光彩隨之消散,靜了半晌,才發(fā)出一聲自嘲似的嘆息: “沒人幫得了我?!?/br>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次日一早,江離是被吵醒的。 無數(shù)人叫喊著什么,像是打翻了沸鼎,聲浪怒潮鋪天蓋地地沖刷著屋宇,撞碎成模糊字句。 他推門而出時,院中戚朝夕剛對薛樂簡略描述了昨夜的經(jīng)歷。薛樂聽到動靜看了一眼走近的江離,又轉(zhuǎn)回到戚朝夕身上:“所以你們打算再留下觀察一陣?但你明知自己身份可能暴露,難道就不怕遭人算計?” “怕啊,怎么不怕。” “那你還……” “隨機應(yīng)變嘛。”戚朝夕笑道。 薛樂被他一噎,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外面在吵什么?”江離望向阻隔了哄鬧聲響的高高院墻。 “估計是為了鬧鬼的事。我問了個婢女,說是一大早城里人聚集過來把宅子給堵住了,非要秦征親自出面給個說法?!逼莩Φ馈?/br> 他們邊說邊往外走去,隔了老遠就望見了緊閉的宅邸大門,甚至還有幾個身強體壯的家仆背靠在門上竭力抵擋,以免外面激動叫喊的民眾會破門而入。 秦征滿面愁容地站在旁邊,正在跟管家說些什么,頻頻搖頭。 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吵嚷中的確夾雜著砰砰作響的拍門聲,厚重大門應(yīng)聲震顫,那幾個家仆憋得面色漲紅,汗如雨下,不知還能支撐幾時。 “秦大俠,外面這是怎么了?”戚朝夕問。 秦征這才注意到他們,趕忙迎上幾步,尷尬地含糊其辭:“府里鬧出了些事,不要緊,沒想到還驚擾了三位,真是讓我過意不去?!?/br> “秦大俠不必客氣,若是有能幫上忙的地方,還請你盡管開口?!毖返馈?/br> 秦征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都說了是小事,哪兒能讓貴客插手。恕我招待不周,請三位先回房歇息,我稍后便能解決……” 話音未落,大門被險之又險地撞開一道縫隙,隨即又‘砰’地壓回,家仆跌坐在地上頑抗,盯著被撞得吱嘎作響的門插,口中忍不住叫道:“老爺,快要頂不住了??!” 秦征的臉色愈發(fā)難看。 與此同時,外面雜亂的叫喊漸漸匯成了一道聲音,齊聲高呼: “驅(qū)鬼除害,還我安寧!” “驅(qū)鬼除害,還我安寧!” 越喊越響,越響越憤,幾乎要震動蒼穹。 秦征眼中終于迸出了一點厲色,猛轉(zhuǎn)過身對管家吩咐道:“你多帶些人,速速去守住長風(fēng)的院落,絕不能讓任何人闖進去!陳夫人若是問起來,無論你用什么理由,都要給我瞞過去!” “是!” 他又招來一個家仆:“去拿我的游龍槍來!” 家仆疾步奔去。 秦征再度面向他們?nèi)耍_口,卻被先搶過了話頭。 江離道:“所謂的挖墳聲是有人在故弄玄虛,街面的土被挖開過,里面摻雜有火藥?!?/br> 他剛一出聲,戚朝夕下意識便要攔,可惜已經(jīng)晚了。果然,秦征先是一愣,隨即半信半疑地打量著江離:“江少俠是如何得知的?” 江離面色不變:“這不重要?!?/br> “……這消息果真可信?” 江離道:“我何必騙你?” 眼下情形迫在眉睫,容不得秦征再多猶疑,家仆已經(jīng)雙手捧上了一桿長槍:墨黑發(fā)亮的槍桿,上端綴了火紅的纓子,槍尖一點寒芒熾盛,刺得人眼目生疼。 秦征一手抓起,大步走到府門前,將游龍槍橫于身前,沉聲吩咐:“開門!” 家仆們放開了手,不堪重負的門插頓時斷裂,府門砰然洞開,在外推擠的人失了支撐,泄洪似地一股腦涌了進來,正撞上了那桿長槍。人潮洶涌,秦征不由得退了一步,旋即就穩(wěn)穩(wěn)站住了,身形堅若磐石,硬生生憑一人一槍擋下了人浪。 “瞧這民怨沸騰的架勢,他未必能攔得住?!逼莩ζ诚驊n心忡忡的薛樂,“你放心不下,就趕快去替那管家守著葉星河的院落,真讓人闖進去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了?!?/br> 薛樂本就糾結(jié)不定,聞言點了頭,往內(nèi)院方向奔去。 戚朝夕轉(zhuǎn)回目光,只見秦征額頭青筋暴突,大喝一聲,壓著長槍往前一送,竟然將人浪反推了出去! 眾人波濤似地一層層退開,當先的幾個人更是承受不住這股巨力,倒跌幾步后仰栽在地,摔得七葷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