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后 第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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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睛有些熟悉,無端讓趙歸雁覺得溫暖,生出幾分依賴感。 趙歸雁問過他的名字,他說他叫程瑯。 暗衛(wèi)是主人手里的一把最鋒利的刀,藏匿在黑暗里,終日不見光。漸漸地,他們沒了姓名,沒了親朋,亦沒了存在的痕跡。 很殘忍,但暗衛(wèi)的確是這樣的存在。 暗衛(wèi)包裹在黑暗里,需做到了無蹤跡,他們就連模樣,除了自己,就連同僚都不知道,面具之下,又怎樣的容顏。 其實如果不是程景頤將私印交到了她手里,她可能連程瑯都見不到。 恐怕,只有程景頤,這支暗衛(wèi)真正的主人才清楚,誰才是暗衛(wèi),是程景頤安插在各個世家的棋子。 程瑯的聲音很清朗,似雨后初霽的清和,狄狄花月般照在人心里,搖曳生姿。 趙歸雁很好奇面具之下的容貌??芍?,暗衛(wèi)唯有在生命終結(jié)之時,才會被人看去容貌。 趙歸雁拂過密信,得知敬王今日偷偷離開了回宮的部隊,潛入了長安,她心中有些不安,敬王……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各個宮殿的守衛(wèi)可安排好了?” “遵皇后令,已部署好了?!背态樄傲斯笆郑f道。 趙歸雁捏了一下眉心,覺得很是頭疼,她首先要確保的就是皇宮不要輕易被敬王控制在掌心。 她手里有程景頤的私印,城郊的大軍皆是程景頤的親信,能保證不會叛變。 可出了長安城,各州縣的軍隊忠心與否,卻是不甚明晰了。私印能震懾他們一時,卻不能永遠壓制他們。 唯有程景頤歸來。 這困境才能破。 半月前,她不過是程景頤捧在掌心里的小皇后,需要煩惱的也不過是今日的魚片粥有些腥膩,她不愛吃。 可如今,那個替她遮擋風雨的人消失了,她不得已扛起整個社稷,這讓她無措又疲倦。 偏偏敬王虎視眈眈,野心勃勃,看樣子是要造反。她手中兵權(quán)有限,如果皇城被攻破,皇城失守,皇權(quán)旁落,她如何有顏面去面對程景頤? 思及最壞的場景,趙歸雁難免有些焦躁,偏她又不能做些什么。 預(yù)產(chǎn)期快到了。 如果敬王做些手腳,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趙歸雁臉色發(fā)白,手腳也有些冰涼,在這煌煌烈烈的午日,竟覺得脊背發(fā)涼。 忽然,她手邊多了一盞茶,裊裊冒著熱氣,模糊了她的面容,茶很燙,隔著幾指的距離,都能感受到溫暖。 茶碗下面浮浮沉沉,一朵精美絕倫的粉蓮灼灼開在了其中,舒展開花瓣,讓人驚嘆。 蓮花茶。 蓮花清幽香氣鉆進趙歸雁鼻間,淡雅的味道很是好聞,兼具安神靜氣的功效,很得王公貴族的喜歡。 不過炮制起來很麻煩,蓮花摘下,要將它曬成干癟的一團而不掉花瓣,又要讓它們在茶碗里舒展身姿,與蓮枝上一樣鮮活美麗,極為考驗制茶者的功力。 趙歸雁眨了眨眼,透過裊裊白霧,對上了那雙眼睛。 扇形的眼尾蜿蜒勾折,勾勒出溫情和風流,睫毛又長又密,羽扇一般。 很好看的眼睛。 很熟悉的眼神。 關(guān)切的,脈脈的。 與記憶里的那雙眼睛漸漸重合。 趙歸雁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指尖搭在程瑯木質(zhì)面具的邊緣,剛要摘下,程瑯略帶惶恐地垂下頭,嗓音卻是陌生極了。 “皇后娘娘,恕臣僭越?!?/br> 趙歸雁想起暗衛(wèi)的規(guī)矩。 面具不可摘,摘之,自當絕。 趙歸雁不想因為這一點懷疑而害得一個無辜的人丟了性命,她指尖蜷了蜷,收回了手。 她捧著茶碗,長睫沾了霧氣,凝結(jié)了水珠,顫顫巍巍,更是如同雨后新荷,清麗動人。加上這蓮花香氣,仿佛趙歸雁就是這蓮花幻化的仙子一般。 熱茶源源不斷地傳遞熱意,讓趙歸雁的身子暖了起來。 似是想到了程景頤,她也有了很多的勇氣。 趙歸雁撥弄了一下茶碗里盛開的蓮花,語氣冷靜:“時刻監(jiān)視敬王的一舉一動,若有異動,殺無赦!” 不怪趙歸雁這邊無情,敬王如果真的造反逼宮,她身為皇后,腹中孕育皇嗣,敬王怎么可能會放過她? 為了腹中的孩子,她也不能心慈手軟。 更何況,敬王如果沒有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就能平平安安,性命無虞。 夜里,一改風和氣清,習習涼風成了凜凜狂風,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一場醞釀了多日的暴雨,傾盆而下。 鳳儀宮的庭院里有兩缸蓮花,如今暴雨急驟,將那幾叢蓮花打得垂了頭,蔫頭巴腦地浮在水面上。 趙歸雁坐在窗欞旁,軒窗半開,她將手伸出窗外,雨水砸在她掌心,濺開滴滴晶瑩。 “下雨了……” 趙歸雁喃喃道。 身后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一道身影,他手里捧著一件月白色的斗篷。 “皇后娘娘,冒犯了?!甭詭Я藥追值统恋穆曇魝鱽恚敌l(wèi)上前抖開了斗篷,將它披在了趙歸雁的肩頭。 又趁著趙歸雁呆愣地看著他,十指修長,飛快地系了個結(jié),程瑯克制守禮,他的手就放在趙歸雁的脖子前,卻一丁點兒都沒觸碰到她。 明明那樣近的距離。 趙歸雁看著自己胸前那個怪異的繩結(jié),不是她慣常系的繩結(jié),是男子的繩結(jié)系法。 電光火石,她的腦海里忽然想起來以前,她曾見過這個繩結(jié)。 那是很遠,很遠的時候。 遠到,程景頤和趙歸雁不過初識。遠到兩人,情竇剛剛冒出嫩芽,還未曾如同現(xiàn)今,亭亭如蓋。 趙歸雁沾濕的手蜷了起來,半晌,她眼眶有些酸,又慌慌張張地別開頭,害怕被程瑯看出異樣。 寂靜無言,卻好像又說了千言萬語。 打破這片安靜的是一陣疼痛。 趙歸雁忽然感覺肚子開始抽痛,腿上滑過一道溫熱。 趙歸雁垂下眼,看了一眼身下,褲子是淺色的,如今底部有了深色,一大塊很是突兀。 趙歸雁深吸了一口氣,盡量穩(wěn)著嗓音:“程瑯,讓采月去喊產(chǎn)婆和太醫(yī),本宮要生了?!?/br> 一向無表情的暗衛(wèi)眼神僵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 趙歸雁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此刻耽誤不得,她揚聲,不過語氣仍然溫和:“程瑯!” 木頭似的暗衛(wèi)回過神,深深地看了一眼趙歸雁,腳步凌亂,同手同腳地往殿外跑,他身高腿長,很快就吩咐了采月他們?nèi)フ執(zhí)t(yī)了。 臨盆的日子將近,接生嬤嬤都是直接住在了鳳儀宮的偏殿,以防趙歸雁發(fā)動,他們趕不及過來。 程瑯一把踹開門,手里拎著一個接生嬤嬤進來了,語氣急躁:“快給皇后娘娘看看?!?/br> 接生嬤嬤都快要被程瑯的動作嚇死了,一尊黑面煞神突然出現(xiàn),渾身黑漆漆的,戴著面具,一句話也不說,拎著她的衣領(lǐng)就往皇后寢殿跑,她膽顫心驚,腿肚子打顫,還要小跑著跟上他的步伐,以免被勒死了。 還好沒將她帶得太遠,拐個彎就來了皇后娘娘的寢殿。 她顫抖著行了禮,就看到了臉色微白的趙歸雁,黑面殺神站在她身側(cè),讓她有些害怕。不過她此刻顧不得太多,她也看到了皇后娘娘腿上的濕濡。 接生嬤嬤很有經(jīng)驗,語速飛快地說道:“羊水破了,皇后娘娘發(fā)動了,可以去產(chǎn)房了?!?/br> 為了這一天,程景頤準備了許多,經(jīng)驗豐富的接生嬤嬤,溫暖寬敞的產(chǎn)房,價值連城的補藥…… 確保萬無一失。 什么都妥當了,除了程景頤…… 趙歸雁被宮女攙扶著去了產(chǎn)房,產(chǎn)房內(nèi)門窗緊閉,男子一律被留下來門外。 程瑯眼睛漆沉沉的,死死盯著產(chǎn)房的大門。 屋內(nèi)還沒什么聲音,因為剛剛發(fā)動,要生下來,還要很長一段時間。 程瑯哪里知道這些,他沒有聽到屋子里有聲響,急得眼眶通紅,不停地在屋外打轉(zhuǎn)。 一旁的宮人眼神詫異,這人誰?。吭趺椿屎竽锬锷⒆?,他比里面的人還要急躁不安? 不過他們也不敢亂說話,黑衣裹身,面具覆面,跟個煞神一樣,顯然不是尋常人。 正當焦灼之際,不速之客到訪。 宋太后突然出現(xiàn)在了鳳儀宮。 儀仗很是威風,十幾人浩浩蕩蕩,推開殿門,不經(jīng)通傳,藍色油紙傘裹挾著風霜,吹進了溫暖的鳳儀宮。 傘面收攏,露出盛裝的宋太后。 她今日特意打扮了,年輕了很多歲,歲月不曾在她眼底留下痕跡,她依舊嬌美動人,眾人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讓先帝一往情深的女子。 大家心底有些怪異,景和帝失蹤這么多天了,宋太后非但沒有憔悴,反倒有心思梳妝打扮,活像是要去見情郎的小姑娘。 女為悅己者容,宋太后又是為了誰? 宋太后看到了眾人眼底似有若無的嘲諷,臉上有些發(fā)熱,今日宋承學會入宮,她因為程景頤,時不時落淚,到底還是憔悴了一些。她在宋承學眼里,一向光鮮亮麗,她不容許她完美的形象有裂縫,所以就好好打扮一番。 沒想到會惹得眾人嘲諷。 不過此刻也不在意了。 反正趙歸雁生下皇嗣,她就不打算留著她了。鳳儀宮這些人,她一個也不想留,全部都去給趙歸雁陪葬吧。 宋明翰跟在宋太后身旁,他如松如竹,芝蘭玉樹,在這陰暗潮濕的雨夜,格外耀眼。 即使沒有健康的身體,他仍是眾人矚目的存在。 何mama從產(chǎn)房里出來,快速地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看著這些不速之客,語氣微涼:“太后娘娘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