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半香 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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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邊聊天邊往山上走,松月泊在前,南梔在后,始終隔著一步的距離。 松月泊爬得有些吃力,可是南梔神色如常,最后一個臺階,松月泊跨上去,他看著佛寺道:“聽聞佛寺里的住持到山下參了軍,如今已是有名的軍官,僧侶本是遠塵俗,不知為何跑到了山下?!?/br> 南梔走上臺階,與他并排而站。 她也抬頭望著佛寺,認真道:“眾生皆苦,佛祖看不過去,派一人下山拯救?!?/br> 這個解釋很妙,松月泊無聲微笑。 . 午后,香客們道今日月見臺的齋飯格外美味,南梔將這些話都轉(zhuǎn)述給了白瓷。 做完午飯,再呆一呆,白瓷便要趕回家,家里可離不了她。南梔原本想跟著她下山,可叫旁邊的一個女學生拉了過去。 女學生要畫一張人物畫,她一眼相中了南梔。這個女學生讓南梔想起了林鶯,她笑著答應她。 女學生在院子里支起了畫架,南梔端正地坐在木制的欄桿上,兩條辮子柔順地垂在衣襟前,旁邊是一簇火紅的石榴花。 女學生希望她不要亂動,南梔便靜靜坐在這里發(fā)呆。 她與松月泊在佛寺人群中走散,一個轉(zhuǎn)身便看不到對方身影,現(xiàn)在也沒有再見到他,想來有一些遺憾。 地上斑駁的影子變得模糊時,女學生收了筆,她畫了兩幅畫,一副贈給南梔。 南梔笑著接過。 她活動了一下脖頸,慢慢朝山下走去。 這個時候山林里開始起風,春日的風再怎么吹也很溫柔,南梔走得很慢。 山路上的行人不多,走至半山腰,賣貨郎只剩下了一兩人,他們懶散地靠在樹干上聊天,討論今天掙了多少錢。 “夠我喝兩壺酒?!?/br> “夠給我家孩子做一身衣裳。” 這是他們一天最歡喜的時刻。 南梔一天最歡喜的時刻是看見炊煙的時候,她想起炊煙,腳步都快了起來。 她記得兒時有一回跑到了山下看皮影戲,一個人摸黑回家去,山路黑黑,她心驚驚。 夜晚的山風使人害怕,皎潔的月色也使人發(fā)怵,她不敢看身后,樹梢動一動她便要加快腳步,最后一個人在山路上奔跑,直到看到微弱的燈火才停下腳步,氣喘吁吁地回到家中,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她一抬頭,看見炊煙,忽覺安寧。 平凡人家的安寧,從看見炊煙那一刻到達心底。 那時南音正準備去山下找她,聽見聲音,急匆匆地出來,領著她去廚房喝一碗湯。 那時是個冬天,她真的被黑夜嚇到,坐在椅子上一句話都不說。 南音煮了白雞蛋摁在她額頭上,喊:“南梔——回來——” 后來,南梔再也沒有怕過黑夜。 她一邊想,一邊走到了山腳,太陽還沒有落山,這個時候南音應當將中藥都曬在了簸萁里,白瓷該喂雞喂鴨準備晚飯。 她繼續(xù)往前走,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喊:“松先生?” 沒有反應。 再喊:“松月泊!” 那人轉(zhuǎn)過頭,看見她略顯意外,而后笑著走過來。 松月泊道:“這個時候才下來?” “是啊,你呢?也是才下來?” “有一會兒了,下山時發(fā)現(xiàn)這里有人在下棋,便站著看看。你怎么下來的這樣晚?” “一個女學生想畫畫,我給她當了模特?!?/br> “那得一動不動,是不是很累?” 南梔笑:“是有點。” 松月泊轉(zhuǎn)個身,邀請她去旁邊的石桌旁坐一會兒。 南梔將畫放在桌子上,去旁邊舀一勺山泉水喝。 她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走時將畫忘在了石桌上。 松月泊也是在要走時才發(fā)現(xiàn)桌上有一幅畫,猜想這是南梔落下的,他沒有打開看,想著等她來了學校再還給她。 他跟宋子儒與溫若約好了一起吃晚飯,等回到安南大學時已經(jīng)是明月高掛。 借著月色拿鑰匙開門,一時不察,那幅畫掉在了地上,露出廬山真面目。 松月泊暫停動作,他撿起這副畫,看到畫上的南梔。 她溫順地坐在木欄桿上,微微張著嘴,眼睫低垂,仿佛有什么遺憾的事情。 什么事情會使南梔遺憾呢? 松月泊想不出來。 他將畫小心地卷起,打開電燈,屋內(nèi)明亮。 他又再次將畫打開,這一次,他注意到了畫上火紅的石榴花,還注意到背景上的盎然春景。 他閉上眼睛回想,還能回憶起山風的溫度,還有……南梔笑起來的模樣。 他抬頭看窗邊的月色,道: “春日,山風和暖,花晨月夕,最是歡喜?!?/br> 第11章 圖書館 晚安 安南大學有三所圖書館。 最大的一個供全校師生使用,里面有許多珍貴典籍。建筑高大,窗戶明亮,地板锃亮,是整個安南大學里最精美的建筑。當時教授學者們南遷,首先轉(zhuǎn)移的便是這些珍貴書籍,故此圖書館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須憑學生證教師證才能進入。 第二個圖書館在學校西門處,小小一間屋子。書架由舊木頭訂成,屋內(nèi)稀稀疏疏放著一些木箱子和木椅子,稍顯簡陋。此處與外界相連,任何人都可以前來借閱——故而書籍丟失的多,有時還會莫名其妙多出好些書。此處書籍多是些雜書,學術(shù)價值不高,可供消遣之用。 第三個圖書館專供中文系,門窗都是舊式模樣,這是由一間貴族小姐的閨房改造而成,墻上還有一些題字,似乎是一首閨怨詩,頗有韻律,不知是哪一朝的主人留下。 三所圖書館,最受歡迎的便是中文系的這一座,學生們專程為它取了個名——溫柔鄉(xiāng)。 張泊如先生笑不可抑,問他們?yōu)楹稳×诉@樣一個名。 他們道,這圖書館朝南,外面是滿墻的薔薇,風一吹,溫柔的很。再加之中文系的學生多性情淡泊,常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看書,陽光一照,男男女女都要溫柔幾分。 張泊如先生深以為然,特意請一位有名的書法家寫了“溫柔鄉(xiāng)”幾個大字,懸在門框上。 若是在外聽到安南大學的某位學生是溫柔鄉(xiāng)的??停刹灰崃讼?,他們可是用功的好學生。 南梔也常去溫柔鄉(xiāng),因為這里不需要學生證,只需要辦個借書證便能自由地借書。 她常常在傍晚來這里,隨便翻一本書看,差不多時間了便走回宿舍,在路上常遇到夜跑的學生,偶爾也會遇到松月泊。 他脖子上搭一條毛巾,穿著籃球衫,目不斜視往前跑,路過南梔時,特意放慢腳步,偏頭說一句:“guten abend!” 再繼續(xù)往前跑。 總是會將南梔嚇一跳。 有一次倒是南梔先看見了他,她悄悄走過去,裝作若無其事路過,突然偏頭道:“晚上好!”而后迅速走遠。 這一次,她把松月泊嚇了一跳,每次想起他臉上微愣的表情,她都會笑上許久。 春天植物繁盛,江教授帶著學生們?nèi)敉庋芯?,離校已有半月,南梔不見松月泊,也已有半月。 在這半月里,南梔幫著圖書館的工作人員更換借書證,從前的借書流程不夠完善,有時會顯得混亂,所以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回收舊借書證,重新設計了新借書證,南梔就幫著他們將舊借書證上的照片貼到新借書證上去。 她抱著一盒子證件回宿舍,打算晚上就將這些貼完。 南梔住在流云樓二樓,窗戶朝南,窗下是一排花壇,這個時節(jié)月季花開得正好。每天早晨學生們上學,都會路過流云樓。南梔喜歡站在窗前看他們。 有的學生拿著布包一路狂跑,有的學生慢悠悠晃,南梔看著都有些著急,走這么慢,待會兒可要遲到了。 窗戶邊放著一張書桌,南梔拉開椅子坐在桌邊。她擰開臺燈,暖黃的燈光就投射在桌面上,那些證件就靜靜躺在桌子上,她拿出膠水與剪刀,小心翼翼地轉(zhuǎn)移照片,寫上姓名。 總是重復一個動作,時間一久就便會眼睛酸痛,手指也會有些僵硬,南梔站起來走了走,望著遠處發(fā)了會兒呆,這才重新坐回書桌前,隨手拿起一本借書證,翻開封殼,熟悉的面容讓她動作一滯。 松月泊。 這不知是他什么時候的照片,看著要比現(xiàn)在小上一些,照片上的他穿著白襯衣,對著鏡頭勾唇笑,眼神明亮,就似一個清貴的小公子。 紙張上的脈絡在燈光下格外清晰,他的字跡也格外清晰?!八稍虏础比齻€字寫得蒼勁有力,字如其人。 南梔眨了下眼,將這張照片小心翼翼拿下來,而后貼在新的借書證上,在扉頁上寫上他的名字。 突然很好奇他都看些什么書,南梔拿起他的借書證細看。 他在安南大學借的第一本書是《神話與詩》,最新借的一本書是《詩經(jīng)》,已經(jīng)逾期四天。 此外,他還借過《夢溪筆談》、《天工開物》、卡夫卡的小說、《資本論》、《西餐菜譜》、《中國古建筑》、《西洋音樂史》…… 南梔笑,這些書真是有中有西,有雅有俗。 月亮已經(jīng)懸得很高,南梔終于貼完了所有照片,她伸一個懶腰,去小側(cè)間里洗漱,今日她去鍋爐房提了三壺水,可以好好洗個澡。 熱水驅(qū)散一日的疲憊,南梔躺在床上,松軟的被子使她很快墜入夢鄉(xiāng)。她做了一個夢,夢見碼頭與汽笛,這個場景分外熟悉,可是等她醒來后,夢里的景象一點一點消失,中午時,她只記得昨晚做了個夢,除此以外,都是模糊。 . 南梔隔壁住著一位姑娘,她是圖書館的管理人員,今日她身體不適,想讓南梔幫她去整理一下書籍。 南梔與她關系不錯,替她提了一壺熱水回來后便去了圖書館。 這是南梔第一次走進大圖書館。 大理石的地面使她驚異,桌旁高高的銅質(zhì)臺燈盡顯典雅,實木的書架井然有序,窗邊的白紗柔順垂下。學生們都靜靜地伏在桌子上,翻閱紙張的聲音令人安心。 她不由自主放慢腳步,連呼吸都要放輕。 走至前臺,南梔拉開椅子坐下,她對圖書館的工作并不熟悉,因此今日她只負責還書這一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