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風(fēng)餐露宿，不愿食敵人一米一粟?！?/br>
    ……

    教授們紛紛表達(dá)自己的立場，張泊如深深鞠一躬，他說：“安南大學(xué)能有諸位，實(shí)在是幸運(yùn)?！?/br>
    最后，他對眾人道：“繼續(xù)南遷吧?！?/br>
    南遷的決定已下，沒有人反對，只是不知道該遷往哪里，人群散去，大家都回家做準(zhǔn)備，計(jì)劃于本周六離開安南。

    張泊如在這個夜晚召集一些老師來商討南下的路線，他們一邊做著周密的計(jì)劃，一邊等著教育部的安排。

    但敵人的炮火不講計(jì)劃，安南城內(nèi)的一聲槍鳴宣告著淪陷的開始。

    所有的計(jì)劃被打亂，師生們緊急搬運(yùn)校產(chǎn)，離開校園。張泊如站在校門口看著外面混亂的人群一時無言，師生們拿著重要的典籍，抱著重要的科研成果倉皇逃離，他最后看一眼大門上的牌匾，看一眼校訓(xùn)，低頭擦去眼淚，在周邊百姓的幫助下從小路離開。

    日軍很快到達(dá)安南大學(xué)，他們?nèi)酉律戏降呐曝遥频箍讨Ｓ?xùn)的石頭，搜刮實(shí)驗(yàn)室，洗劫圖書館，在廢墟上合影。搜刮一番后沒有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東西，又轉(zhuǎn)而追尋師生們的蹤跡。

    周邊的百姓守口如瓶，槍抵著腦袋也絕不開口，不能說，不能說，說了，就沒有希望了。文化的根不能斷。

    師生們穿過大山來到周邊城鎮(zhèn)，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又重新回到山間小路長途跋涉。

    跟過來的只是一部分，還有的師生不知道流落在何處。

    這些師生們各個狼狽，頭發(fā)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有幾天沒換。

    他們拼命的往前走，沒有人抱怨，也沒有人放棄。路途再艱辛，他們也沒有放棄一本書，一頁紙。筋疲力竭時，終于聽到消息，教育部發(fā)出命令，將學(xué)校遷往廬陽。

    于此同時，安南淪陷。

    南梔在家里聽著沖天的槍聲，白瓷與南音忙忙碌碌的收拾細(xì)軟，南梔也收拾，她收拾好了就坐在房間里一言不發(fā)。

    南音敲開門，對她說：“meimei，走吧?！?/br>
    南梔問：“要去哪里呢？”

    南音搖頭。

    她哽咽道：“可不可以再等等？”

    南音知道南梔不會無緣無故這樣，他點(diǎn)點(diǎn)頭。

    今天已經(jīng)是第六天了，他沒有回來。

    傍晚時，白瓷推開南梔房間的門，她輕輕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柔聲問：“是不是在等誰？”

    南梔點(diǎn)頭。

    “他……是誰？”

    “松月泊。”

    她說完，忽然意識到白瓷從未見過他，哥哥或許也不記得他。就像那一日看到的驚艷的彩虹，轉(zhuǎn)瞬即逝。

    “他是不是一個很好的人？”

    “是啊?！?/br>
    白瓷微笑，溫柔的理好她的頭發(fā)，輕輕說：“meimei，我們走吧?！?/br>
    在猛烈的炮火聲里，南梔輕聲道：“好?！?/br>
    話一完，眼淚落下來，滴到白瓷手背上。

    離開時，她又看了看滿山的梔子花，花香不再，梔子花都凋零了，這一走，不知道何時再回來，也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滿山的梔子香。她還記得剛到安南那一天，路過紅磚瓦的房，看到光鮮亮麗的女郎，還遇到路邊的賣貨郎。

    南梔在安南的最后一天，抽空給林鶯寫了一封信，她說真的好遺憾，有些事還未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

    林鶯明白她說的是什么，往常與南梔的通信中，她知道有松月泊的存在。收到信的當(dāng)晚她在臺燈下給她回了好幾頁紙，安慰她，鼓勵她。

    可在臨寄出的那一刻忽然反悔，她向別人借了鋼筆，趴在桌子上重新寫了一封信。

    “你怎么知道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為什么就不能是未完待續(xù)。

    有時候分別，其實(shí)是為了更好的相遇?！?/br>
    第29章 松家   一場戰(zhàn)爭，一次遠(yuǎn)行，或許此生都……

    在安南尚算寧靜的那一天, 松月泊登上渡船，爾后乘坐飛機(jī)來到英國，拿著地址尋到他們在英國的住所。

    這是一個獨(dú)棟的小別墅, 門前小花園，類似德國比特先生家。

    推開門，屋內(nèi)處處是中國氣息。

    山水畫, 茶具, 瓷器……一個挽著發(fā)髻的中國婦女領(lǐng)著他走進(jìn)松山的臥室, 他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大手術(shù), 此時臥病在床，面色虛弱。

    松月泊坐到床邊, 關(guān)切問道：“父親, 你身體如何了？”

    松山勉強(qiáng)出聲回答他：“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br>
    他還是有些自責(zé)：“對不起?！?/br>
    松山笑了笑：“你自責(zé)什么？這場病又不是因?yàn)槟阋鸬??！?/br>
    病重的人總是會帶著些許溫柔, 松月泊印象中，這樣柔和的語氣他甚少聽到。但這不能代表松山不是個好父親，相反，他著實(shí)是一位稱職的父親。

    松山的父親——松琰慣常是按照中國人的方式教育子女, 而后又受到一些西方思想的影響，可西學(xué)東漸的風(fēng)并未影響到松家中國文化的根基, 松山身上還保留著中國文人的性格秉性。后來他從商，不免沾染到一些投機(jī)取巧的作風(fēng), 但骨子里中國文化的溫柔敦厚中和了這些世俗氣息, 將他的所作所為克制在了方圓規(guī)矩里。他不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好人, 誠然也根本算不上是一個壞人, 他不賺黑心錢，應(yīng)當(dāng)可以稱他為一個儒商。

    不然的話，他教育不出一個松月泊。

    在子女的教育上, 為了保證他們品行端正，他未免有一些中國式家長的威嚴(yán)規(guī)矩，比如常常不茍言笑。但他畢竟眼界寬廣，明白“愛”之一字對于子女的終生影響。

    他愛他的子女，不光只是負(fù)擔(dān)起孩子的物質(zhì)生活，從來也不曾忽視過他們的精神世界。他從不會錯過孩子們?nèi)松闹匾獣r刻，哪怕這會使他失掉一筆大單子。他時常關(guān)心子女的課業(yè)，但不會施加苛責(zé)的要求，凡事盡力即可。他牢記家中成員的一切愛好，認(rèn)為這再平常不過。可以說，在這個時代里，他盡力做到了最好。

    再來說一說松太太，這個從小被視為掌上明珠的女人。

    她姓何，叫何間意。自小受到的寵愛讓她有些驕橫，不愿意在乎別人的臉色，說話有時會顯得刻薄，當(dāng)然，她不是一個壞女人。

    松山應(yīng)酬晚到家，她從來都會親手為他煮上一碗熱湯，在松山喝湯時，她會數(shù)落他晚歸，打擾了自己休息，信誓旦旦下次絕對不會等他，可到了下次，她依舊會為自己的丈夫煮上一碗熱湯。

    她對待子女，同樣竭盡全力。松月泊練琴到多晚，她就會陪他到多晚。別的富太太時常打牌，她因?yàn)榧抑腥齻€孩子，從來不會在家中組牌局。

    但畢竟人無完人，松太太也有一些缺點(diǎn)，比如她的言語刻薄，還比如她的一點(diǎn)崇洋媚外。

    這是一個真實(shí)的人，一個還沒完全成長的中國人。

    自小生活環(huán)境的優(yōu)渥使她沒有任何心機(jī)，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外表下實(shí)則是善良的心?；蛟S她從前還不懂得家國的真正含義，總是想著明哲保身，可當(dāng)真遠(yuǎn)離故國，她才明白家國可貴，才明白為什么那么多人嘆家國難回。

    到這時，她算真正成長了一大步，松月泊寫回來的信也讓她真正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兒子一定要堅(jiān)持留在中國。

    因?yàn)?，那是吾國與吾民。

    松先生自然明白自己的太太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從結(jié)婚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要接納一個人所有的好與壞，就像她的太太決定接納他的所有一樣。

    他深刻明白普通男人的本性是什么，也決計(jì)永遠(yuǎn)不要做一個普通男人，仗著男人的身份胡作非為，沉迷欲與色。

    所以說，松太太是個幸福的女人。

    .

    松山看著這個風(fēng)塵仆仆的兒子，眼眶有些發(fā)酸，他問道：“累不累？”

    松月泊答：“還好。”

    “我已經(jīng)沒事了，只需修養(yǎng)一段時間便好，醫(yī)生說我這個病是因?yàn)閺那巴钢Я松眢w，往后要注意好好休息。你不要步了我的后塵，現(xiàn)在快去好好的休息?！?/br>
    “好?！?/br>
    往后的幾天里，松月泊細(xì)心照顧著松山，珍惜與家人在一起的光陰。一個晴朗的白天，他們在院子里搭了爐子烤rou，可憐松山還不能吃，只能在一旁喝粥曬太陽。

    松月泊的弟妹十分高興，他們纏著松月泊，就像影子一樣。

    到了夜晚，這一家人在院子里賞月亮，松月泊的meimei躺在他懷里，問他：“哥哥，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他低頭對她笑，有些歉意道：“對，后天早上走。”

    父親已無大礙，他需盡快回國，后天早上走，他剛好能按照約定回到安南，這實(shí)在再好不過。

    “可不可以晚幾天？”

    他摸摸她的頭：“不可以啊。”

    國內(nèi)局勢不好，他需盡快趕回去，如果有什么困難也能盡自己的力量。

    小妹垂了下眼簾，很快又揚(yáng)起一抹笑容，她說：“好吧，哥哥回國當(dāng)英雄，我們就照顧好自己?！?/br>
    他欣慰一笑：“嗯，好?！?/br>
    松月泊的弟弟跑過來坐在他身邊，問他：“哥哥，從前我們?nèi)サ聡茨?，?jīng)常看到一個大美女給你送東西，現(xiàn)在你們怎么樣了？”

    松月泊大吃一驚，沒想到他居然記掛這這件事，敲敲他的腦袋回答他：“什么事情也沒有，早就沒有聯(lián)系了?！?/br>
    “那么美的女孩子，像玫瑰花一樣，你居然不喜歡？”他義憤填膺。

    松月泊微微一笑：“我喜歡梔子花?！?/br>
    滿院大笑。

    松山坐在椅子上對他道：“回國了，有什么困難盡管跟我說?！?/br>
    “好?！?/br>
    “明天下午我叫秘書去給你買票，你不用著急?！?/br>
    “謝謝父親?！?/br>
    .

    第二天一早，松月泊被家中的聲音吵醒。

    似乎是來了一大群人，在客廳里商量什么事兒，語氣聽起來十分激烈。

    他穿上鞋，走到樓下。

    “捐多少錢合適？”

    “光我們肯定不夠，最好號召華人們齊心協(xié)力，還要登報(bào)?！?/br>
    松月泊很緊張，他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安南淪陷了，到此，整個東部都到了日本人手里，得想辦法支援國內(nèi)的同胞！”

    “轟”一聲，什么東西在腦子里炸開，他拿起外套沖出家門，朝航空公司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