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卿和正盯著他的手思索。

    從明虔之這個角度看下去，能看到楊卿和眨巴眨巴的眼睫毛。她側(cè)躺著，一手支著自己臉頰，手肘壓在枕頭上，脖頸手臂的漂亮線條沒入潔白的被子。

    是個很吸引人目光的小朋友。

    明虔之突然伸手輕輕捏了捏楊卿和的耳朵。

    有那么一瞬間，明虔之是想說些什么的，但他沒打算提。他心里清楚，楊卿和是個防備心重的人。此時并不是提起這個的時候。

    明虔之最終笑了笑，揶揄道：“是嗎？說不定你看的手太多了，記混了?！?/br>
    楊卿和反駁：“沒人有你的手長得好，我應(yīng)該不會記錯的。”她認(rèn)真想了想，還是沒頭緒，“算了，說不定哪天就記起來了呢?！?/br>
    “想吧想吧。”

    明虔之將輕淡的吻托在自己的食指上，無聲無息地印在她發(fā)頂。

    有一年的夏季，明虔之在機場碰巧目睹一對母女的對峙現(xiàn)場。

    那時他剛過安檢，一邊拉著行李下扶梯，一邊戴手表，正在跟著指示牌尋找自己的登機口。距離登機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時間充裕，所以他并不著急。下了扶梯走出一段距離，幾句爭執(zhí)連帶清脆的巴掌聲傳入他耳內(nèi)，明虔之抬頭，尋聲看去。

    是一個母親因為家中老人從病重到逝去，女兒一直在外沒有趕回，而對女兒的遷怒責(zé)罵。

    母親打扮得體，從穿著、手提包和妝容上看，是家境優(yōu)渥的，此時她正冷著臉。能從表情看出，這位母親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怒氣：“……你現(xiàn)在回來作什么？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哪里還記得自己是誰，書不讀就算了，是不是也不記得誰把你帶大的，她心心念念盼著你，撐著最后一口氣，你倒好，最后一面都不回來送一下，打小我就看出來你沒心沒肺，果然養(yǎng)出個白眼狼?！?/br>
    “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不務(wù)正業(yè)，就你？以為自己是誰啊，能混出什么名堂？早知道我就不該生下你。”

    那位母親氣勢洶洶，還帶著點盛氣凌人，明虔之看上幾眼，目光便放到那偏著頭的女孩子身上。那女孩從穿著看起來很小，也很白，白到明虔之隔著一段距離，都能看到那張小臉上迅速浮現(xiàn)出來的，紅通通的指印。清晰可見。

    動手激化矛盾，明虔之以前見過不少這種場面。

    這與明虔之家庭處理矛盾時完全不同。明虔之家庭信奉有話直說，溝通為主，遇到矛盾就正面去解決，推卸責(zé)任歸咎錯處遠沒有解決問題重要。這大約是他父親這邊都是理工出身而被培養(yǎng)出來一致的思維模式的好處。

    高效執(zhí)行，減少無效行為。

    明虔之因此停下腳步，他沒再往前走。來往許多人都自覺避開，以免沾上麻煩。

    兩個地勤人員聞聲而來，一人一個拉開了幾步連聲勸撫，想盡量消去這場風(fēng)波在公共場合下產(chǎn)生的影響。

    那個女孩子一直沉默。等年長女性罵完，場面暫時寂靜了會兒，但在工作人員以為這事似乎就要沉默過去時，她突然嗤笑出聲：“楊女士，五十步笑百步。過河拆橋用完就丟也就算了，您沒養(yǎng)過我，千萬不要這時候突然想耍一下母親的威風(fēng)，您沒資格。”

    這一句無疑是火上澆油。

    母親和地勤工作人員同時睜大了眼睛。

    一個是被氣的，一個是失策的懊惱。

    很快，地勤人員反應(yīng)迅速，一人護住小女孩再拉著退后幾步，一人擋下了母親高高揚起的手掌，連聲勸阻。

    家庭糾紛眼看著愈演愈烈。那小女孩不傻，見她母親又想打過來，冷笑著后退了幾步。這使得那位母親怒氣更盛，正在這時，母親手中手機響了，有電話打進，她看了一眼。表情立時變化。大約是重要電話，重要到能讓一位正在氣頭上的人強行收斂自己的怒火。

    那位母親平息片刻，整理一下自己，走到一旁接通。

    明虔之看著，那位母親接電話時，那小女孩冷冷地掃了一眼，拉著行李和地勤人員道了歉后徑直離開。是往明虔之這個方向走，看樣子是剛下飛機，短短幾秒，人就走到了明虔之的面前，擦肩而過時，明虔之遞了包紙巾。

    腳步略停，被接下了。

    明虔之便繼續(xù)往前走，走出幾步，他回頭看了一眼。

    明虔之加快處理工作的速度，在半小時內(nèi)，關(guān)上了電腦，兩人穿上衣服，一起出門。

    附近有商場，吃什么由楊卿和定，因為明虔之不挑。

    美食聚集在地下一層和四樓五樓，兩個人在商場里逛了一圈，選了家泰餐。是楊卿和路過時突然想起泰式豬頸rou，便拉著明虔之進了店，泰餐的蘸料也很特別，酸酸的，合楊卿和的口。楊卿和口味偏重，能吃辣，這與她來自雨水豐沛的南方小鎮(zhèn)有關(guān)，濕氣重。

    辣椒散寒燥濕，能讓人發(fā)汗，為了祛除濕氣，整個地區(qū)都嗜辣。

    明虔之以此類推，猜測著她可能也很喜歡吃火鍋串串等辛辣食物。

    他想了想，提起他公司附近的一家燒烤：“那家挺有名的，燒烤料配得好，又辣又香?！?/br>
    “我知道。”楊卿和點頭應(yīng)道，“我以前在那兒看到過你?！?/br>
    嗯？

    這是明虔之不清楚的事，他看她，問：“什么時候的事？”

    楊卿和回憶了一下，說：“很久了，去年秋天吧?！?/br>
    她順其自然地說起那天晚上的情景。

    楊卿和第一次看到明虔之的時候，是個晚上。

    彼時是個周五，楊卿和下午下課后和室友一起出去吃晚飯，吃了晚飯，就近找了個K歌的地方準(zhǔn)備嗨。

    下車地點是馬路對面。楊卿和四人下車后過馬路，楊卿和看完車流后抬頭，第一眼掃過去，就掃到了對面。明虔之站在路邊樹蔭影里，樹蔭頂上有路燈，身后店鋪光亮非常。

    楊卿和注意到了那個陰影里的高個子，看起來很瘦，整個人輪廓隱約，半低著頭，一手插在口袋里，在抽煙。

    煙頭明明暗暗，大半面部也被陰影遮擋。

    楊卿和不著痕跡地多看了一眼。黑夜和近視，讓楊卿和看不太清馬路對面的男人，亮度很高的背景下，那只夾著煙的手部形狀明顯更吸引人的目光。

    那是只很討人喜歡的手。

    楊卿和相信自己的直覺。

    室友低頭看著地圖，那個男人站的位置正好在ktv的入口旁。

    擦肩而過時，楊卿和大概估摸出這個男人的具體身高。遠處看著瘦高個，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確實是挺高，楊卿和身高172，大約到他下巴。不止楊卿和偷摸觀察，室友也在偷摸打量。

    楊卿和抬眼，看了一眼旁邊的燒烤店，聽說口碑不錯。來的路上，室友還在說，待會叫這家外賣送上去。

    進了電梯，幾個室友才敢放聲：“好高啊！好像長得挺帥的！”

    “是啊是??！”

    人對美色有本能的關(guān)注。

    好看的人通常氣質(zhì)突出，其身形和穿著都是容易招人目光的原因。說實話，誰不喜歡看好看的人。

    “這么高……嘖，說不定很行。”

    楊卿和‘唔’了一嘴：“我剛剛瞄了一眼。”

    叁張臉立刻齊齊看向楊卿和，眼神中迸發(fā)的好奇光亮簡直能立刻覆滅這幾位對外精心塑造的穩(wěn)重知禮又端莊的形象。還好沒別人在場。

    楊卿和笑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幾個人接收到了，互相對視，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

    物以類聚，臭味相投。

    楊卿和這個寢室，關(guān)系能鐵到上廁所都要互相相告這種程度不是沒有原因的。

    電梯‘?！囊宦暎T開，迎面的氣息有點悶，濃重的煙味和香水味，亂七八糟。楊卿和走在最后，不由得想起剛才擦肩而過時，她聞到的那個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味，和燒烤味混雜在一起。

    第二次看到明虔之，是來年春天的醫(yī)院。開了學(xué)以后，楊卿和腰傷復(fù)發(fā)，好幾天起不來床。她提前掛了號，出門前室友輪番給她摁了一陣腰，才能勉強起身，到了醫(yī)院，輕車熟路地去往樓上的推拿科。

    工作日的醫(yī)院也很忙碌，等直梯的人排著小隊，大多數(shù)人都是走的扶梯。楊卿和站在中間這部看起來會是最快下來的電梯門前，視線放空，左右的人看看，也圍了過來。

    電梯從7樓一路不停直接下到1樓，電梯門打開，里面裝著的人陸續(xù)行出，走在最后的是個高個男人。

    楊卿和側(cè)身避讓著進電梯，擦肩而過時又聞到了那股隱隱約約的味道，于是她抬頭。

    這一次看清了這個人的側(cè)臉。

    視線下移，這個男人的右手一直按壓在自己的上腹，左手拿著診斷和病歷本。

    楊卿和也順勢看清楚了那雙手，手指修長均勻，角骨分明，指甲干凈，修剪得整齊。白皙添分，一看就是雙很有力的手。

    第叁次就是日料店了。打眼一看，楊卿和就知道，巧了。

    機會來了。

    楊卿和有個毛病是不太認(rèn)臉，大部分人，她見許多次才會大概有個印象特征，因此她養(yǎng)成了習(xí)慣，記人，從來都是記別人的特征，比如聲音、后腦勺形狀、走路姿勢、微笑弧度，以備下次相遇能打出招呼來。

    只有明虔之是她第一次見，就能記住長相。實話實說，那雙手占了大半功勞——那是她目前最喜歡的一雙手。

    楊卿和對自己的癖好毫不掩飾，她笑瞇瞇地，實話實說：“到底還是你好看?！?/br>
    敘述時是很尋常的口氣，并不為早就注意到明虔之而感到不好意思，也不擔(dān)心明虔之會多想。只是她沒有說，一瞧見明虔之的手用力，就會聯(lián)想到他抓著自己的腰時的場景，那種力道的傳達，只單憑手背上凸顯的血管青筋，就能讓楊卿和想入非非。

    明虔之接下她的喜愛：“謝謝夸獎?！?/br>
    他將手?jǐn)傇谧郎?，注視著楊卿和，心想：真是無巧不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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