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星百分之九十的區(qū)域長夜難明，余下那一片，一天里也只有四個小時能被遙遠的恒星照亮。

    就是這樣的一小塊，被永夜星上的大人物把持。正兒八經(jīng)的學校、醫(yī)院、警署，也只在這里有。

    他們稱之為曙光島。

    永夜星上絕大多數(shù)的普通人，窮其一生都沒有機會踏上曙光島。在黑夜里生，在灰暗中死。身體也適應性改變：眼睛退化，畏光，毛發(fā)長且密，逐漸開拓地下城。

    像一輩子掙扎在泥土里的最微不足道的蟲豸。

    秦夜的父輩曾在其中，但她被賣上了曙光島。

    白手起家的逆襲沒有那些平步青云的得意，只有淚和血一起咽下的卑躬屈膝，和堅定不移的一條黑路走到底。她沒有優(yōu)渥的出身，但可以用圓滑和諂媚來換；她并無過人的智慧，但能用常人所不能出賣的來抵。

    也需要命運之神最吝嗇的、隨手漏下最微乎其微的一點幸運：聯(lián)邦的平亂行動終于掃到了永夜星。

    秦夜是聯(lián)邦第一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旁人只知她出身光照稀缺的永夜星，知她容貌昳麗、長發(fā)秀美、眼鏡知性，性格世故而老練，全權負責一研與軍部對接的所有項目。所知道的，也僅此而已。

    祁焰在和她去永夜星之前，對她的了解也只多一點“脾氣兇殘”。

    “……組長，”祁焰堅決貫徹“非必要不和秦夜打交道”的原則，硬著頭皮撥了她的通訊，“羅老說永夜星的測試數(shù)據(jù)，讓你帶我去?！?/br>
    多虧上次戰(zhàn)役相小將軍的英勇表現(xiàn)，一研目前對奇點已經(jīng)摸了個差不多，要利用研發(fā)遠距離傳送技術還是很有可行性的?，F(xiàn)階段的任務主要是在聯(lián)邦各處進行環(huán)境測試，確保奇點和反奇點的激發(fā)不會影響到星球本身，以及壓強、空氣成分等條件滿足建設通道的需求。

    羅老負責安排測試人員分組，自然是考慮到出生地的。

    “我買票，明早港口見?！?/br>
    金絲眼鏡下那雙半闔的眼睛甚至懶于看他一眼，單方面定下行程就掛斷了通訊。

    祁焰：弱小無助，不敢頂嘴。

    祁焰人生第一次離開中央星域，像毛都沒長齊的的幼鳥撲騰著跳崖，被現(xiàn)實的狂風吹了個七葷八素。

    黑夜太漫長，即便聯(lián)邦研制投資了一種特殊的燈，專供永夜星，但資金層層剝削之后，能照亮的區(qū)域并不多。他花了很久才勉強適應，而秦夜只是摘了眼鏡。

    她的瞳色原來是鴉灰色。

    “這才哪到哪？”冷酷無情的上司嗤笑他，但還是把自己那盞燈省給他。

    秦夜說的確實沒錯，難以視物只是一個開始。

    管理層尸位素餐，對他們的物資申請百般推諉。祁焰戶外測量作業(yè)又離不開調(diào)壓瓶（消耗品，便于普通身體素質(zhì)的人在異常環(huán)境下生存），秦夜拿這位金貴的研究員沒辦法，帶他去找負責人，在辦公室外猶豫了一下，沒讓他跟進去。

    “秦老先生，我不在永夜星的這些年，您好像老糊涂了，連黑賬都做不對了……”

    辦公室的門合上之前，祁焰只來得及看到那位高挑冷艷的上司投影了面屏幕，上頭是如同螞蟻搬家一樣細密流動的數(shù)字。

    她確實很厲害。

    祁焰真心實意為自己先前的不諳世事感到愧疚：為此買賬的該是他自己，而非秦夜。

    他能做的就是把本職工作盡快完成，不再給她添麻煩。

    在祁焰連續(xù)二十六個自然日高強度工作之后，秦夜忍無可忍地揪著他的后領，將人拖上曙光島。

    “所里現(xiàn)在可沒錢給你發(fā)安葬費?！?/br>
    長時間缺乏光照，又是待在永夜星那種被黑暗擠到逼仄的環(huán)境里，對于這種在首都星長大的小少爺來說，是在找死無疑。

    “對不起?！逼钛婺璋桶偷劂逶≈匀还猓目谀欠N沉重得喘不過氣的感覺紓解許多，“我沒想給你添亂的……”

    “那今天就曬滿這四個小時。”

    秦夜依然很冷淡。在曙光島的光線下，她又戴上了那副金絲眼鏡。

    祁焰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但你之前在永夜星那么多年，也沒——”

    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了這些天見到的地下城平民，頓悟。

    “……對不起?！?/br>
    秦夜并不在意，更扎心的話她聽過多得是。她微俯下身，湊得極近，那抹笑意是與工作狀態(tài)時截然不同的玩世不恭。

    “祁焰小朋友，怎么這么關心我？”

    對于祁焰這種出身于首都星高知家庭的學N代，研究所就是老婆，數(shù)據(jù)和論文則是愛情結(jié)晶。真的要他意識到喜歡上同為碳基生物的某個人，還是很困難的。

    特別是，當這個人還是他曾經(jīng)敢怒不敢言的上司時。

    但難得的是，他在生活中也保持著求真務實的寶貴品質(zhì)。

    從前和外人交流的那些彎彎腸子的話術都是照搬秦夜的，他一點兒情商都沒學來，是以這會兒也沒覺得秦夜是在調(diào)戲他。

    他坐在高腳凳上愣神，只覺她身上很好聞。秦夜無趣，正要直起身。

    祁焰慌了，下意識抬臉貼近。

    親歪了，只碰到了嘴角。

    “最、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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