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時，成都府恢復(fù)了昔日平靜。

    鬼市中巡監(jiān)常駐，監(jiān)幽衛(wèi)也時常來查看狀況，一段時間后，不少跑陰骱山試水的商戶也悄無聲息回來。

    由于丹藥依舊緊缺，市面上出現(xiàn)了大量二三流宗門煉制的補氣丸，迅速填補了青城峨眉留出來的市場。

    有需求就有供應(yīng)，有缺口就有填補。

    大幽暫時銷聲匿跡，百姓口中所談漸漸變了另外兩樁事。

    第一件事是“有道慈善賑金”。

    浮云道人以自己所養(yǎng)貓兒的名義，私下救濟此前被大幽導(dǎo)致生活艱難的貧苦人家。

    不久前，監(jiān)幽衛(wèi)衙門張貼告示。

    公告中寫明：“有道慈善賑金”為監(jiān)幽衛(wèi)舍人吳奇私人發(fā)起，此次救濟金總額二十貫錢，撥付給了五十二戶人家，每一戶人均獲得五百錢資助，剩余不足部分，由監(jiān)幽衛(wèi)補足。

    下面還詳細羅列受資助的所有人姓名，所住坊區(qū)。

    此事一出，百姓們立即聯(lián)想到吳奇此前斬幽除魔事跡，浮云道人之名更是被人熟知。

    第二件被津津樂道的，則是一本神秘冊子《鑒妖談》。

    最初，《鑒妖談》僅流傳于讀書人的私密小圈子，但所談都是些外界不為所知的黑話。

    外人問起，他們就一臉諱莫如深，說懂的都懂。

    什么紅狐女，什么熊妖必死，什么宅中之鼠，什么竹救不了人，什么人人都是馬妖……

    外界人士聽得莫名其妙，讀書人之間卻樂在其中，一個個討論激烈。

    后來，不少人終于買到了那傳言中的《鑒妖談》。

    一翻開，嗬，原來是春宮圖！只是帶著艷情故事的春宮圖罷了。

    不過故事本身簡單明了，倒不拗口，哪怕轉(zhuǎn)述也不用引經(jīng)據(jù)典，書上五個故事都流傳了出來。

    如此一來，更多平民百姓就懂了。

    此前儒生們所討論，的確就是《鑒妖談》上的五篇故事，分別對應(yīng)《狐妖阿綾》、《熊妖之怒》、《宅中之鼠》、《竹下人》以及《馬妖小記》。

    故事朗朗上口，跌宕起伏又不乏刺激，一時間陰陽學(xué)士之名不脛而走。

    ……

    益州別駕府邸。

    管家一路匆匆走到花園，對亭里正看書飲茶的中年文士道：“大人，已查清楚了?！?/br>
    他恭恭敬敬道：“如今千機書坊換了主人，被浮云觀道士陳皋買下，在衙門留了官契?！惰b妖談》由陳皋雇陰陽學(xué)士所寫，佐以圖畫，以街頭小廝售賣，如今在鬼市有售。”

    “《鑒妖談》在整個成都府至少售出了兩百冊，彭州治所九隴縣、蜀州治所晉原縣、漢州治所雒縣、嘉州治所龍游縣皆已賣出幾十冊。”

    “此前買家還是儒士，現(xiàn)在不少說書人、貨郎、商人也買……可算得近幾年劍南道最炙手可熱的自制書籍?！?/br>
    管家一臉擔(dān)憂：“此事必然會被朝廷得知，萬一國子監(jiān)的博士們進言，或許會對大人考課不利?！?/br>
    “無妨。”

    坐在亭中的中年輕聲道：“此書雖有露骨靡靡之詞，但那不過是皮相。書中所寫之骨，卻是紅塵之難?！?/br>
    他合上手中書冊，放于桌上。

    硬紙封面上寫有三字：「鑒妖談」。

    “狐妖，講的是小妖生存之難；熊妖，說的是地方豪強的跋扈與危害；鼠，強調(diào)不可以貌取人；竹，談的卻是世俗與偏見。”

    中年文士面帶笑意：“最后一篇馬妖，最為有趣辛辣，卻是讀書人自嘲，酸甜苦辣盡在其中，越讀越是覺得醇香如酒?！?/br>
    “如此文章，多一些有何不可？”

    “我大唐如今春秋鼎盛，讀書人也不可閉門自我，開拓眼界，另辟蹊徑，才能開儒門之新風(fēng)氣?！?/br>
    管家只能心頭唉了一聲。

    大人又犯書生氣了。

    哪怕已經(jīng)為官多年，如今貴為四品實權(quán)官員的成都府別駕，卻還是有那股子讀書人的銳氣和執(zhí)拗。

    朱忻城喝了一杯茶：“我已將《鑒妖談》寄給了還在長安自省的刺史大人?！?/br>
    管家繃不住了：“大人糊涂啊！”

    刺史陳季友還在長安被訓(xùn)和反省，寄這本yin靡書冊過去，不是給他口實機會么？大人這真是太離譜了……

    “無事?！?/br>
    朱忻城自己倒是不以為意：“朱某做事，問心無愧。你道陳大人怎么說？”

    管家心想，陳季友肯定心花怒放，又抓住一個朱忻城的把柄。

    “陳大人回信寫了兩個字‘好書’?！?/br>
    朱忻城朗聲大笑。

    管家臉上一僵。

    這群儒士，有時候真的難以理解。官場之爭刀劍無眼，互相傾軋，談及文章學(xué)問又仿佛換了一個人，哪怕政敵也能談到一塊兒去。

    ……

    監(jiān)幽衛(wèi)衙門。

    戢水龍女合上書，良久不語。

    她目光閃爍，看向旁邊：“阿錦，這本書你怎么看？”

    “書很有趣。”

    阿錦臉上微微泛紅：“畫得也好……就是有點太露了。不過寫得極好的，我拿著后熬了一夜看完?！?/br>
    戢水龍女點點頭：“你說，那陰陽學(xué)士，就是此前在馬幫的白玉簫，如今已常住浮云觀，對么？”

    “是的，白玉簫和狐妖紅綾，兩人加起來才是陰陽學(xué)士。其實千機書坊背后就是吳道長，只是吳道長不管事，都是陳皋道長在具體安排?！?/br>
    “嗯。”

    戢水龍女又翻開手里的書，上面那一頁頁香艷春宮圖讓她毫無波動。唯有最后一個故事《馬妖小記》讓她頗為在意，戢水龍女反復(fù)看了幾遍。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皺起眉頭：“又是救濟百姓，又賣這種書，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荒廢自己時間，糊涂！”

    阿錦偷偷努嘴。

    她倒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

    不過對jiejie來說，只要不用于修行，都是白白荒廢就是了。

    阿錦心里默默期待，千機書坊，下一本書可要早早出來啊。

    ……

    浮云閣里一派喜氣洋洋。

    桌上擺上滿了菜肴，鹵牛rou、烤羊腿、羊rou羹、鹵豬腳、烤雞、五花rou、燉豆腐與各式小菜。

    嚴長老坐在上首，他此時也是紅光滿面。

    千機書坊開門紅賺了一筆，以后觀內(nèi)需要資金周轉(zhuǎn)，就有了一個有力的支撐。

    雖說千機書坊是吳奇和陳皋的，但吳奇和陳皋都是浮云觀的弟子……

    本質(zhì)上是一家人嘛。

    “你們年輕人，做得很好。”嚴長老舉起手里茶杯：“以茶代酒，祝賀你們！”

    吳奇等人一個個站起來，都舉杯飲茶。

    等嚴長老坐下，陳皋這才一臉喜悅地開口：“諸位，迄今為止《鑒妖談》已賣出了五百六十三冊，總計純利潤二百八十一貫，本書已經(jīng)走出了劍南道，賣到了黔中道和江南道！能有這般成果，大家都付出了許多艱辛！”

    “這是書坊的第一步，未來還會更好，大伙兒繼續(xù)一同前進！”

    白玉簫和紅綾都高興地舉杯。

    吳奇感嘆。

    看來不論什么時代，搞黃色都是第一生產(chǎn)力。

    反正大唐目前還未禁相關(guān)書籍，這個切入點是走對了。

    “師弟，你也說兩句？”陳皋笑道。

    吳奇略略一想，很真誠地說道：“不論修行還是生活，財侶法地，無財不行。諸位，一起發(fā)財！”

    “一起發(fā)財！”

    眾人都齊齊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