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秋波 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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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壓抑,完全無法動彈,幾乎無法呼吸,冷汗流了一茬又一茬。 來人,誰來救救她。 林昭昭用力地?fù)缸约旱闹讣?,脆弱的指甲根部,被她掐破,濕漉漉的血液順著十指慢慢流下來,只有找到痛意,她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裴劭,你在哪里啊。 我又在哪兒? 她有點(diǎn)分不清,這是在洞xue里,還是在水缸里,直到眼前一片片暈眩,胃也開始抽痛。 瀕死的感覺扼住她的喉管。 驟然,外頭傳來腳步聲時,林昭昭驚覺,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五年,她現(xiàn)在,還有別的危機(jī)。 她用力咬著舌尖,嘗到血腥的味道,疼痛果然是有用的,她感覺飄著的靈魂,慢慢落回身上,剛提袖擦擦鬢角汗水,便聽外頭方陽對女人說話聲:“把事情交給你你就是沒法辦好!等著主子問我們的罪,到時候一起死!” 女人喏喏:“我也沒想到她會……” “啪”的一聲,是方陽打了女人一個耳光:“快找,指定是在這一片!” “找到人就弄死她,東西等我們逃到南詔再找人翻譯。” 話音落了后,便沒聽到他們的聲音,大約小一刻,林昭昭輕輕喘息著,剛以為他們遠(yuǎn)去,卻發(fā)現(xiàn),洞xue外的腳步聲又沉又穩(wěn),步速越來越快,也越來越近,幾乎就踩在她耳畔似的。 一步、兩步、三步…… 林昭昭靠在墻壁上,肩膀慢下滑,她緩緩閉眼。 倏地,她又立刻睜開眼,用力撕下雪白中衣的一角,咬破手指,在破碎的衣角上,顫顫地寫下兩個字:裴劭。 想見他最后一面,不想留給他的最后,是來不及和好。 她太懂那種痛苦。 直到這時候,她才曉得,她就算裝得再平靜,卻從來不是無欲無求,她有好多事,沒來得及做,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說,假如可以重來…… 可人生沒有重來的機(jī)會。 來不及說了,那就帶到棺材去,但是,或許連入土為安都不能呢。 她和林尚,真是親父女啊。 林昭昭勾勾唇角。 突的,“嘩嘩”一聲,掩蓋洞xue的雜草被扒拉開,光亮如一柄劍刺進(jìn)狹小的洞xue,林昭昭抬眼,呼吸一頓,眼瞳猛地一縮。 裴劭背著光,整個人嵌在赤色朝陽的光影里,身形描摹出清晰的剪影。 他眼中醞著疲倦,情態(tài)緊繃之下,明顯大松口氣,便俯身,一手將她拉出黑暗陰冷的洞xue。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地干燥溫暖,堅(jiān)實(shí)有力。 那是一種依靠。 許是外頭光太亮,林昭昭眼眶一陣酸澀。 恐懼,惘然,遺憾,慶幸。 有時分明只是彈指一瞬,卻用了一生那般長。 第二十六章 往事 你的命,是你自己掙…… 雪凈堂。 午后申時,春日高懸,晴光艷艷,枝頭繁花舒展,一只鳥鵲停在窗欞上,小黑豆眼亂瞟,嘰嘰喳喳叫著。 歸雁正蹲著身,在給林昭昭膝蓋上藥。 看那血淋淋的傷口,忽的,她再是忍不住,眼淚“啪”地滴在地上,忙用手背抹抹臉頰,小聲抱怨:“那些匪徒,太過分了。” 滿霜端著一碗熱湯藥,用湯匙攪動藥汁,舀出一勺,對林昭昭說:“來,三奶奶,我喂您喝?!?/br> 林昭昭笑了笑,“哪到?jīng)]法動,還得你喂了,我自個兒喝吧?!?/br> 說著,她捏起碗沿,仰頭飲下黑濃的藥汁,這是養(yǎng)胃的湯藥,十分苦口,她一咽完,滿霜立刻遞上手帕和香甜的蜜餞,順便往自己嘴里塞了個蜜餞,臉頰鼓起一小塊,義憤填膺:“最好抓到那些壞蛋!把他們吊起來,抽!抽完還要灑鹽水!” 林昭昭說滿霜:“說話前,先把東西咽下,免得嗆到?!?/br> 滿霜一邊笑,一邊又吃個蜜餞:“我這兩天,擔(dān)心得什么都吃不下,一看到奶奶回來,胃口就大開?!?/br> 歸雁還是第一次替滿霜說話:“就是,她呀,真的少吃了兩頓,指不定瘦了呢?!?/br> 心神放松之下,三人笑鬧了一會兒。 待披上外衣,整頓好衣裳,林昭昭往屏風(fēng)外走去,歸雁和滿霜,也收拾銅盆盤子,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頭退下。 黑檀木雕鏤空的屏風(fēng)后,裴劭身著玄衣,大馬金刀坐在寬榻上,日光微醺,覆他半個身影,他一手搭在榻上的小方桌,另一手撐著腦袋,正在按著太陽xue。 聽到聲音,他抬眼。 林昭昭頭發(fā)打散洗好,上了桂花膏,用香爐烘干后重挽墮馬髻,斜插青玉鏤雕花卉發(fā)簪,并一身湖色羅鑲絳云蝠褙子,清淺的色,勾出昳麗秀美。 她睫羽低垂,在眼瞼處打著一層淡淡陰影,一派嫻靜清凌,半點(diǎn)不像剛經(jīng)歷生死關(guān)頭的模樣。 裴劭淺怔。 林昭昭在他對面,撫好衣衫,坐下。 鎮(zhèn)南王的事,林昭昭在回來的路上,心情平靜下來后,就已和裴劭說清楚。 公事已了,裴劭還在,就是為私事。 聞梅端著紅木托盤進(jìn)來,給兩人身前桌子,放上茶盞,林昭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白毫銀針清鮮醇厚的口感,在她唇齒間化開。 她抬起眼,熱茶氤氳中,便看裴劭手指下滑,搭在頜角,他似乎在想什么,半晌才說:“等等我讓胡天送玉肌膏過來,使用辦法,跟聞梅歸雁說就行?!?/br> 停了下,他補(bǔ)一句:“堅(jiān)持用,不會留疤的?!?/br> 著重點(diǎn)“疤”字,林昭昭哪聽不出他的話里話,只輕“唔”了聲。 她眼睛往一旁桌面上瞟去。 三足獸耳鎏金銅爐里,沉香煙氣裊裊上升,煙霧在金燦日光下,與自己掙扎撕扯著,最后,全都?xì)w于虛幻,消泯不見。 她出了會兒神,待再看向裴劭時,才發(fā)覺,他一直盯著她的手指,黑黢黢的眼瞳一派陰沉,神色晦暗莫名。 林昭昭的手指不由往后縮了一些。 那十根手指,每個指甲的根部,都被摳破皮,有的甚至血rou模糊,已被歸雁上過藥,用白色布條小心地纏好。 她雙手手指修長白皙,因多拿筆,養(yǎng)出一股子書卷氣,被這白色布條包裹著,就像上好的白瓷,裂了一道道黑灰的縫隙,脆弱得仿佛下一刻,便會崩裂。 這傷口,不會是綁匪弄的,否則一來只會更加嚴(yán)重,二來綁匪需要林昭昭執(zhí)筆,自不會在事情沒完成前,傷她雙手。 所以,是她自己傷的自己。 裴劭心中一緊,傾身。 他越過身前方桌,握住她的手,想要端詳她的傷口,只是,十指連心,一碰就疼,林昭昭發(fā)出一聲悶哼。 他愣了愣,放下手,又規(guī)規(guī)矩矩坐回去。 少見的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甚至于,比數(shù)日前重逢之后那種沉默,還要更壓抑。 裴劭咬咬后槽牙,太陽xue又一次隱隱發(fā)脹,像扎著一根刺,越來越用力,攪動他的思緒。 他是個局外人,關(guān)心是多余的,所以她叫他忘了這樣的她,讓他放棄追究。 應(yīng)當(dāng)說,早在三年前,她就在兩人之間,劃下一道線。 當(dāng)時他不曾越過,如今,想要跨過來,也沒有辦法。 他不知道她為何錯過飯點(diǎn)會胃疼,不知道她身上為何會多出那些傷疤。 她有不給他觸碰的秘密。 過去三年便過去了,最可悲的是,是失而復(fù)得卻又失去,這種郁悶,像是一口氣吞下二兩黃湯,喉頭到胃,又辣又苦。 心中翻騰著什么,害怕又一次不歡而散,裴劭站起身,準(zhǔn)備把這雪凈堂留給林昭昭。 突然,他余光卻見身側(cè)的方桌上,林昭昭將雙手放上來,不止如此,她用來遮擋手腕舊疤痕的絲帶,剛剛也被摘下。 絲帶被她放在手邊。 而那雙修長細(xì)瘦、白皙的手,靜靜擱在紅木桌面上。 便聽林昭昭說:“其實(shí)傷口不是很深,因?yàn)椤?/br> “是我自己傷的?!?/br> 她在坦白。 裴劭撐大雙眸。 她氣息顫了顫:“裴劭,這些事我說給你聽,不是為了讓你為我討回公道,亦或者博得你的同情、心憐。” 像是終于決定什么,她肩膀微微放松,道:“只是因?yàn)?,你想知道?!?/br> 一旦心口那道墻松開,便是再不愿提及的記憶,也如漲潮般,倏地涌回來。 當(dāng)時,她因?yàn)樯忮X財?shù)募m紛,被堂叔塞進(jìn)水缸里,焦慮、恐懼,她靠摳破指甲根部,感受刺痛,才能神智冷靜。 后來林昭昭才知道,堂叔這個計劃十分周全,便是歸雁報官,官府也找不到她在哪里。 漫長的、沉靜的、幾乎能逼人發(fā)瘋的黑暗過后,迎接林昭昭的,是百歡樓女子嬌媚的歡笑。 她記得,堂叔和老鴇討價還價,只用十兩銀子,就把她賣進(jìn)百歡樓,她被堵了嘴,一個聲也發(fā)不出。 待林昭昭一能說話,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允諾mama,說她能給一百兩,兩百兩,只要放她走。 那身著大紅衣裳的mama,突的笑了笑,用手背拍拍她臉頰,說:“姑娘啊,你這是得罪了人,可由不得你?!?/br> mama又說:“我知道你心眼多,可別在我這兒耍,不然,我有的是叫你好受的?!?/br> 林昭昭不顧手指疼痛,指甲幾乎嵌進(jìn)手心。 她命不該如此,她不服。 她想起裴劭,遠(yuǎn)在西北的裴劭。 他穿著沒那么新的玄甲,俊美的面容上,濺著兩三滴血液,身后“裴”字軍旗屹立不倒,一聲令下,他帶著騎兵千里奔襲,突厥大軍被沖得如一盤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