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螭覺著渾身的骨頭都斷成寸寸，恢復(fù)的過程，實在煎熬。

    這段日子，擷翠公主跟地狼兩個盡心竭力地照看，加上紫皇山上并無其他妖魔，日子過的倒是頗為清閑。

    是日，擷翠公主外出，地狼捧了洗的很干凈的枇杷果，獻寶似的過來送給云螭。

    云螭咬了口，甘甜外有些酸澀，他皺著眉，吃藥似的吃那枚果子。

    地狼察言觀色：“大哥，不好吃嗎？我再去弄點別的來?！?/br>
    “不用，”云螭稀里糊涂地把那果子吃了，問道：“擷翠去了哪兒？”

    地狼道：“大概，是去制丹藥了吧。大哥不要擔(dān)心，有什么吩咐，叫我辦就行了?！?/br>
    云螭定神，看了看他濃眉大眼的樣子，這地狼的修為倒是不錯，五官齊整，就是毛兒還多了點，但就如同一個生著虬髯胡須的大漢，倒也不足為奇。

    云螭思忖道：“我總覺著你有點眼熟，你是從哪兒跑出來的……你原先在哪個山頭？”

    地狼的眼珠不自覺地轉(zhuǎn)動，黑色的瞳仁往旁邊歪出去，露出大片眼白：“是個不知名的小地方，不值一提的?！?/br>
    云螭道：“是嗎？”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地狼的后頸：“我是個會扯謊的祖宗，你在我跟前說謊，以為我眼瞎了是嗎？”

    地狼冷不防，竟給他揪住了，一時嚇得暴露原形，四肢亂踢地掙扎，叫道：“沒說謊，真的沒有……祖宗，別揪毛兒，癢癢！”

    云螭見他如此滑稽，忍不住笑，便將他松開。

    地狼掉在地上，往后蹲坐，伸著舌頭喘氣，喃喃自語：“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br>
    云螭正有點笑意，驀地聽見這句：“你說什么？”

    地狼驚的用兩條前腿捂住長嘴：“我沒說什么?！?/br>
    云螭一咬牙，竟跳下地來：“你剛才說什么有其師必有其徒？”他的心思轉(zhuǎn)的很快，盯緊地狼：“你指的，是我跟……上官松霞，是不是！你見過她？哪里見過，還不如實招來，不然我把你的皮剝下來！”

    地狼被一頓連環(huán)恐嚇，嚇得幾乎流出眼淚，趴在地上，道：“我說了，不要動不動要打要殺的。我又不是惡意，是松霞君派我來照看、照看的……”

    云螭覺著自己窒息了，喘不動氣，頭重腳輕，他攥著拳讓自己鎮(zhèn)定：“放屁，她恨不得殺了我，派你來照看？就算是她派你來，又是想讓你趁機弄死我吧！”

    地狼大叫冤枉，道：“真真的是好意，松霞君怕你死了，還把煉的丹藥留下……”他一旦招認，不用云螭問，便從善如流地：“先前喂你吃的，不是公主妹子所制的萬木之精，就是松霞君所煉的專門給你復(fù)原的……”

    云螭后退，幾乎坐回在石板床之上：“是她？是她，真的是她！”

    地狼見他呆呆地，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獸形，他忙抖了抖毛發(fā)，變回了人身。

    云螭的目光渙散地，竟不知往哪里落，后知后覺似的發(fā)現(xiàn)了地狼，他看過去。

    地狼給他看的渾身發(fā)涼，恨不得再恢復(fù)原形，至少多一些御寒的毛兒。

    云螭見他哆哆嗦嗦的，便勉強收斂心神，調(diào)整內(nèi)息：“你是妖怪，怎么會被……她送來？她怎么會容下一只妖？”

    地狼破罐子破摔地：“我索性都說了吧?！币勒j

    原來這只地狼，就是上回被甘露真人蠱惑，跟隨群妖一起圍攻綺霞宗的妖怪之一，給上官松霞一招降服，也如云螭似的捏著他的脖子帶到了流泉山莊。

    在那場災(zāi)劫后，地狼就給關(guān)在了山莊，他本以為必死無疑，每天時不時地在籠子里哀嚎兩聲，但更多的時間，卻是盤膝靜修。

    誰知，竟有絕處逢生的一日。

    地狼道：“我以為必死的，可那天，那只小金絲猴突然拿著鑰匙給我開了門，說實話，那時候我真想吃了它，畢竟好久沒吃血食了，不過，還好我按捺住了，因為后來才知道，那原來是宗主給我的考驗——哦，雖然說那時候宗主已經(jīng)不當宗主了。”

    云螭道：“考驗?zāi)闶裁?？?/br>
    地狼撓撓露出來的耳朵，道：“若我對小猴子動手，宗主自然就會斬殺了我。嗯……宗主問我為何要繼續(xù)修行，我就如實說了，只是想修行而已。而且……從那次給宗主降服，心里就一直、一直的……惦記著，宗主真是天人啊?！?/br>
    云螭皺皺眉：“住口，只說她為何叫你來。”

    地狼才道：“宗主說，要我來照看你，若是照顧的好，還會幫我走正道修行，這種好事我當然答應(yīng)了。”

    云螭深吸一口氣，問出他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那……我昏迷不醒的時候，她可來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底突然又出現(xiàn)那幕，那只玉雕似的溫潤小手，輕輕地在他的額頭上拂落，降真香的氣息，跟她身上的清甜，沁入心脾。

    或許，本不用地狼回答，他已經(jīng)知道了。

    云螭的頭突然隱隱作痛，耳畔仿佛是上官松霞的呼喚：“小九，小九……”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頭，胸前的傷口，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但是有一股酸軟從心底滲透出來。

    第51章 小九：“廢劍配妖龍?！薄?/br>
    云螭就知道, 自己先前的那種“錯覺”其實并非錯覺，而是直覺。

    他不想讓自己傷心，所以寧肯認定上官松霞把自己先殺后棄, 棄如敝履。

    可是……在他心底深處，隱秘的念頭，卻是渴望著那是真實的, 渴望那個曾經(jīng)對他很好的人, 并沒有變。

    雖然說當時上官松霞對他好, 是因為不知道他的真身。

    畢竟她的眼里只有柳軒, 那個沒用的“小九”。

    但是對于云螭而言，也許是從上官松霞說出那句“我護著你”開始, 他心里就已經(jīng)有什么萌了芽。

    在外人看來, 上官宗主自然是有些不近人情, 過于目無下塵的，但因為他曾經(jīng)那么近地跟隨過她，云螭很清楚上官松霞那看似冷淡的外表底下，是最無邪真切的一顆心。

    她若對你好, 就會不計一切地對你好，比如, 就算相信傅東肅對于柳軒的懷疑，她仍是義無反顧地護著。

    他對于這位師父, 又愛, 又恨, 又怨念, 又忍不住地盼望。

    外間傳來響動，是擷翠公主返回，地狼急忙竄了出去。

    兩個人在外頭低低的說了幾句, 地狼把云螭知道真相的經(jīng)過告訴了。

    不多會兒，擷翠公主面帶愧色地走了進來：“大哥……”

    云螭并沒有想責(zé)怪她的意思，一旦知道了上官松霞曾親自來探望過他，并未對他徹底絕情，他的心時而極重，時而輕若浮云，仿佛這世上任何事都不再重要。

    不過，擷翠公主還帶了一個消息回來：“獻姬jiejie像是出事了?！?/br>
    擷翠公主消息最為靈通，她的報信蟬各處都是，如今雖然已經(jīng)深秋，但一些有法力的小妖自然不受節(jié)氣制衡，仍是盡忠職守地四處搜羅消息。

    先前獻姬給狐族禁足，不過她心里惦記云螭，終究給她找了機會偷跑了出來，誰知還未跟云螭等匯合，就給天庭神官拿了去，據(jù)說是天庭在緝拿紫皇山的余孽。

    那報信蟬妖力低微，所以天庭神官并未留意，這才趕緊飛回來稟報。

    云螭聽后，又想起東海龍君跟龍女的事，身上的妖氣逐漸斂聚。

    他問道：“有沒有天庭的消息？”

    擷翠公主搖頭：“我也催問過，四方的報信蟬都不曾聽說天庭有什么異常?！?/br>
    東海龍君乃是正神，少帝君該不會自行處置，若是天庭法辦，自然會有消息傳出，斷不會杳無音信。

    所以現(xiàn)在沒有消息，反而是好的。

    可就算如此，云螭仍知道事不宜遲，自己一定要想方設(shè)法盡快解決這件事，一旦少帝動手，那就是萬劫不復(fù)。

    擷翠公主打量著他的臉色，欲言又止。

    云螭心中千頭萬緒，竟未留意，還是地狼看出來，小聲問道：“妹子，你方才在外頭說上官宗主怎么了？也沒說完，我心里還惦記著呢?！?/br>
    擷翠公主吃了一驚，抬頭向著他使了個眼色。

    除了此處云螭兩人，地狼最牽掛的唯有上官松霞了，當下茫然道：“怎么了？你只管看我做什么？”他倒不是著急為給云螭打聽，而是單純自己想知道的。

    云螭對于上官松霞的名號格外敏感，即刻從混沌中抬眸：“什么？她……怎么了？”

    擷翠公主滿面苦色，無可隱瞞：“大哥，上官宗主出事了。”

    云螭一震：“出什么事？快說！”

    擷翠公主道：“這件事說來頗為怪異，昨日蓬萊仙島萬仙大會，敬天宗的傅相爺跟上官宗主一起前往赴宴。誰知好端端地，竟然中途離席，竟不見了蹤影，事發(fā)之后，蓬萊島找尋遍了……至今仍不知下落?！?/br>
    云螭在聽她說，上官松霞跟傅東肅一起赴宴之時，還輕輕地抿了抿唇角，聽到最后，心跳仿佛都在瞬間停住了。

    地狼瞪著兩只大眼睛，卻已經(jīng)先問道：“這是什么話？我們宗主的神通可非同一般，上次她只輕輕一揮衣袖就把我打出了八丈遠，怎么說不見蹤影？”

    擷翠公主面上有些憂愁之色：“誰知道呢，聽說傅相爺這兩日也一直在四處找尋?！?/br>
    地狼呆呆地，看云螭不出聲，他突發(fā)奇想：“總不會是……宗主在敬天宗被傅東肅欺負，所以趁機自己離開了吧？”

    擷翠公主忙道：“別胡說，傅相是正人君子，何況你也說了上官宗主的神通廣大，怎會給人欺負？”

    地狼張口結(jié)舌：“那又是怎樣？”他嘀咕了兩句：“不行，我想去找找宗主。”

    擷翠公主訓(xùn)斥道：“你不要添亂了，你去了又如何？傅相爺都找不到，難道你就能成？你只要別說話，就是幫忙了?！彼热讨惶嵘瞎偎上嫉氖?，就是擔(dān)心云螭會亂了方寸，這會兒制止地狼，也是怕他的話如火上澆油。

    地狼卻絲毫不懂她的苦心：“為什么我不說話就是幫忙？”他把此話當了真，卻又覺著擷翠公主瞧不起自己，便道：“你不要小看我，我的修為雖說一般，但我的鼻子是最靈的。”

    擷翠公主目瞪口呆，沒好氣地說道：“是是，我倒是忘了，地狼跟狗也算是同宗?！?/br>
    地狼愣了會兒，搖頭：“這話可不對，我們跟犬類不是一族的?！?/br>
    擷翠公主見總是制止不了他，便想把他打發(fā)出去，誰知云螭道：“你的鼻子果然最靈嗎？”

    “絕不騙人，”地狼立刻舉起爪子：“至少比犬類要靈敏的多呢?！?/br>
    擷翠公主聽云螭問起之時，就覺著不妥：“大哥，你問他這個做什么？”

    云螭道：“你跟他一起去蓬萊，給我找人?！?/br>
    擷翠公主一驚：“大哥……”

    云螭道：“去吧，蓬萊道多修士，要留神別叫他們發(fā)現(xiàn)。有消息，便叫報信蟬先行回報?！?/br>
    擷翠公主見他意思堅決，只好答應(yīng)，地狼卻早躍躍欲試：“妖主，你放心吧，我一定把宗主找到！”

    兩個離開后，云螭在石床之上盤膝。

    在聽說上官松霞失蹤之后，他才充盈的心突然間又空了。

    他不知道蓬萊仙島發(fā)生了什么，但在云螭心里，有一個可怕的猜想。

    這次，他真心希望自己是想錯了。

    原本，上官松霞對他一劍穿心，這對他而言雖是至痛，但對于上官松霞來說，反而對她有好處，至少她不會得罪那個人。

    可誰知她竟然是從少帝君手中把自己搶救出來的……這么一來，她就已然是少帝的敵人了。

    不管她做的如何天衣無縫，也終究瞞不過少帝君的雙眼。

    而已少帝君那睚眥必報的性子，他絕對不會放過她。

    尤其再加上上次，上官松霞竟親自將那禍斗斬首，這其實也跟云螭脫不了干系，若不是他當時挑火，上官松霞也不會知道內(nèi)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