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的拒絕讓顧宗華頗感意外：“你已經(jīng)有別的打算了嗎？”

    “非常感謝顧先生的提議，不過……”劉嘉頓了頓，“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句話在她腦中一閃而過，不行不行，太有失身份。

    她斟酌了一下詞句，緩緩道：“我不習慣被人管束，我家繡坊的一應生意都由我一人說了算，便是母親，也不會問我。在顧先生的公司，只怕不能這樣吧？”

    自然是不能這樣的，不管再怎么放任自流的老板，也絕不會放松對財務和銷售兩大塊的管理。

    劉嘉對此非常清楚，她過去所在公司，日報、月報、季報、半年報、年報……早上有晨會，晚上有晚會，沒人能逃得了。

    好不容易混成可以只參加月會的級別，結果莫名穿越來這。

    她可不想再來一次，更不想一邊頭疼客戶，一邊還要頭疼老板。

    “非常抱歉，冒犯了，只不過，一個在歐洲沒有親朋相助的人，在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形勢下，前期會稍許有些困難。”

    劉嘉對自己將要面對的情況早就心知肚明。

    歐洲老一代的資本家非常排外，法國人和英國人互相瞧不起，又同時瞧不起別人，紅頭發(fā)的愛爾蘭人，黃皮膚的亞洲人，處于新大陸的美國人，統(tǒng)統(tǒng)都在瞧不起的范圍之內(nèi)。

    其實顧宗華已經(jīng)說得十分含蓄，他說的是“沒有親朋相助的人”。

    人，man，比man多了兩個字母的woman，日子更艱難一些。

    吸引無數(shù)進步青年來此學習真理的法國，女性在1944年才擁有投票權。

    被捧為民主燈塔的美國，從現(xiàn)在算起，在七個月后，白人女性才擁有投票權。

    在這個年代，全球的女性做很多事情都會受到限制，那是來自整個社會體制的壓力。

    不過靠著對這個時代的了解，劉嘉也知道哪些地方有空隙，可以容得下女子扎下腳根，發(fā)展壯大自己的事業(yè)。

    “嗯，這些事情，我有所耳聞。”劉嘉平靜地看著他，揚唇一笑，“所以，我希望顧先生可以成為我的第一個商業(yè)伙伴，結成友好合作關系?！?/br>
    顧宗華沒想到劉嘉竟然提出想要做自己的合作方。

    他一直相信，原生家庭是造就一個人性格的主要原因。

    據(jù)他的了解，劉嘉是在17歲的時候，才被接回劉家，之前一直與母親靠刺繡為生。

    收入平平，遇上事還得向街坊鄰居借錢應急。

    她雖是曹家媳婦，但婚禮并沒有進行，曹家那高門大戶，剛進門的媳婦都輪不著把握財政大權，更何況還沒進門。

    劉家陪嫁雖浩浩蕩蕩，有十里紅妝之說。但那些都是家具器皿，從她婚禮到出來的日期推算，也沒有時間變賣嫁妝。

    如果劉嘉從小就衣食無憂，想怎么花錢都可以，那她一擲千金辦公司，是符合行為邏輯的。

    對于一個手頭總是緊巴巴，并且沒有不良嗜好的人，就算有人給了她一筆足夠開公司的錢，她也會想著把錢存起來，而不是拿去做有風險的事。

    難道，劉嘉得了一筆數(shù)額足夠大的財產(chǎn)？

    又或者，她對開公司這事并沒有什么概念，以為跟她在里屋繡完，拿到前面的鋪子賣是一樣的？

    顧宗華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他沉吟片刻：“雖然我是公司的總經(jīng)理，但是出資的股東不止我一個，對于合作伙伴，他們，我也沒辦法向股東們交待。”

    “那是自然，我會在法國注冊一家公司的，對了，不知顧先生對在法國注冊公司的規(guī)定有沒有了解？我好早做準備?！?/br>
    顧宗華點點頭：“相關的文件都放在我的辦公室里，等到了法國，我拿給你看?！?/br>
    “好呀?！眲⒓螌@個時期的法國公司法確實一無所知，相信顧宗華的公司除了文件之外，還有人可以對文件細節(jié)進行解釋，比自己掉進坑里，被迫交學費要強。

    不知什么時候，樂隊悄然再次出現(xiàn)在甲板上，首席小提琴手拉響了悠揚的小夜曲。

    月光下，人們翩翩起舞。

    劉嘉站在一旁，觀察舞池中人們的穿著打扮。

    男士們的衣服與前幾次看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女士們則每次都似乎有所不同。

    不過仔細看，其實裙子還是那條裙子，肩上多加一條披肩，胸針替換成完全不同的款式，腰上多增一條鏈子，就能讓整體搭配產(chǎn)生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劉嘉在心中暗自計算價格，單是賣配飾，就能賣出不少錢來。

    貴婦的配飾多為真正的寶石和貴金屬，一單能賺不少錢。

    可是貴婦少啊！

    中等階層的女性數(shù)量比貴婦高許多，而且，也有一定的購物欲望。

    但是客單價賣不上去。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產(chǎn)品策略肯定不行，她沒有那么厚的家底讓她三年不開張。

    做小生意，細水長流，又不能實現(xiàn)她趕緊賺錢的偉大目標。

    劉嘉微微皺著眉，望著天空發(fā)愣，忽然聽到有人發(fā)出尖叫，嚇得她一激靈，定睛一看，是此前見過的一位英國勛爵夫人露易莎太太，她倆還曾經(jīng)討論過中國國畫與西方油畫的區(qū)別。

    剛才露易莎太太站起來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果汁，慌亂之間，她又打翻了牛排，扣在身上。

    粉白色的絲質(zhì)長裙從胸口到腰際被潑得一片狼籍，連天藍色的披肩也沾上了少許。

    露易莎太太大發(fā)雷霆，痛斥一旁的仆人把食物放得離桌沿太近，嚇得一旁的小女仆死死低著頭，不敢吭一聲。

    劉嘉微笑著走過去：“親愛的露易莎太太，何必為這點小事如此生氣，生氣不利于皮膚的保養(yǎng)?！?/br>
    露易莎太太既傷心又難過，她發(fā)狠要處罰小女仆，小女仆嚇得不知所措，身體微微發(fā)抖。

    劉嘉一邊安慰露易莎太太，一邊陪她回房換衣服。

    “哦，你不知道，這條裙子，是我的外祖母留給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在我的婚禮時給我的。在她們手中好好的保管了幾十年，現(xiàn)在卻變成這樣！”

    劉嘉知道歐洲貴族并不以穿簇新的衣裙為驕傲，反倒會把祖輩留下來的衣服修改之后，再繼續(xù)傳給下一代。這代表著家族榮光的延續(xù)。

    與《紅樓夢》中那些家什往往皆是“半新不舊”一個道理。

    這條裙子的質(zhì)地和款式都挺不錯，被弄臟了著實可惜。

    只不過洗絲綢上的油漬，是一個世界難題，堪比醫(yī)美vs黃褐斑，近視手術vs天生弱視。

    劉嘉琢磨了半天，腦中閃過扁鵲三連：洗不掉，沒救了，等死吧。

    換好衣服的露易莎太太兀自絮叨：“我女兒很喜歡這條裙子，希望可以在婚禮時用。唉，我都答應她了。”

    劉嘉知道這是源自維多利亞時代的婚俗，新娘的身上要有：

    一點舊的，一點新的，一點藍，以及藏一枚六便士的銀幣在婚鞋里。

    舊物，代表著娘家的祝福以及傳承。

    往往是戒指，或是婚紗，或是在新婚紗上用一些長輩留下的舊衣布料。

    雖然只是拆布料，不過裁縫看著新娘家拿出一條油漬斑斑的裙子，傳揚出去：勛爵家落魄了，拿臟衣服來湊數(shù)。

    大概十分有損于勛爵名聲。

    聽露易莎太太說完，劉嘉接話道：

    “我明白了，其實，其實也不用洗干凈，只要讓它看起來干凈就行了，對嗎？”

    路易莎太太想了想，點點頭。

    劉嘉向路易莎太太伸出手：“把裙子交給我，下船之前，我會給你一條不一樣的裙子。”

    第11章 第一位免費試用的客戶表……

    長裙上的油漬她可以想辦法遮蓋，葡萄酒漬還是可以洗掉的，劉嘉想向廚房借點鹽，但此時廚房已經(jīng)鎖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管事的人。

    再拖下去，葡萄酒漬就難洗了，劉嘉想起裝備齊全，如同搬家的四等艙乘客們，她拿著長裙走向四等艙。

    夜已深，一些人已經(jīng)睡了，還有一些人在燈下苦讀。

    得知劉嘉來意，一個叫郭眉的女生拿出自己帶來的一包鹽，大方地遞給她：“都拿去吧?！?/br>
    劉嘉忍不住笑：“要不了這么多，又不是要做鹽漬長裙。你怎么帶了這么多？”

    “我家沒錢的時候，就用鹽水泡飯吃，我媽擔心我在法國吃不上飯，臨出門前給我塞了好幾包鹽。這包你用完了都沒有關系，我還有好多呢?！?/br>
    郭眉看著劉嘉往酒漬上倒鹽：“倒得太少了，這邊還要再倒一些?！?/br>
    后面的cao作，她也非常的熟練，最后對劉嘉搓衣服的動作很不滿意，索性接過來：“我?guī)湍恪！?/br>
    “你為什么這么熟練？”劉嘉問道。

    郭眉一邊小心地揉搓臟污處，一邊回答：“我家就是靠我媽給人洗衣服才養(yǎng)活家里的，我也會幫忙，這種絲綢的，還有皮毛的、棉的，我都洗過?！?/br>
    劉嘉大為驚訝。

    在她的時代，網(wǎng)上時常會有人拿女人對社會沒貢獻說事，張口閉口便是：科學家有幾個女的，你們就是腦子不好使。

    事實上，家里稍有錢，會送男孩兒去讀書，再有錢，才會想到女兒。

    教育普及到各階層女性，是解放后的事。

    雖說留法是旅法儉學會張羅了一筆錢，還有人為窮學生拉募捐，但是，也不是隨便什么人報名都能去的。

    這里的學生，都是經(jīng)過了各地組織的考試選拔，只有省內(nèi)前幾名才有資格上船。

    可見郭眉的基礎教育相當過硬，基礎教育是要用錢砸的。

    洗衣女會花錢送女兒去讀書？那真是眼光超前，見識遠大。

    劉嘉好奇問道：“你mama洗衣服的錢，夠你讀書？”

    “不夠呀，我?guī)蛯W堂先生洗衣服不收錢，他們就允許我在后面聽課。后來，我媽要我退學回家，和她一起洗衣服掙錢，我有幾個家里有錢的同學不想寫課業(yè)，他們給錢讓我?guī)兔懀瑢懸淮伪任覌屜次濉酢醴甑眠€多呢。我媽就不再提讓我退學的事了?！?/br>
    郭眉說到這里，還吐了吐舌頭：“我知道不應該幫人寫，不過我也實在沒有辦法，我不想退學。”

    “字跡不一樣，先生居然沒看出來？”劉嘉關注的重點顯然不在代寫行為是否違背道德準則上。

    郭眉笑嘻嘻：“我收人家那么多錢，當然不會出錯的啦，我會模仿所有同學的筆跡。”

    “原來如此！”劉嘉嘆為觀止，這是什么精神！這服務水準，難怪收入這么高。

    “我希望能順利考上化學系，要是將來能發(fā)明出比肥皂更好用的東西，mama就不用這么辛苦了?！惫嫉难劾锸M了光。

    洗完衣服，劉嘉回到一等艙，錦兒驚訝地看著自家小姐帶了一條濕淋淋的裙子回來，忙把衣服用架子撐起來掛在一旁。

    劉嘉解釋道：“一位朋友把油沾上去了，洗不掉。我拿回來幫她想辦法遮蓋一下。”

    “你是要在油跡上繡花嗎？”錦兒端詳著衣服，“可是油漬的范圍太大了，如果要蓋上，那得在門襟上繡滿，可那也不好看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