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從出版社走完所有的出版手續(xù)，出版社里的一些老編輯完全不敢相信劉嘉居然要出版這樣一本書。

    雖然吧，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那么些綺思艷想，但是，在他們心中，中國女人，就應該是害羞、純潔、老實，根本碰都不能碰這種東西的。

    中國女人，應該是被男人摸了手就要嫁給他，或者把被男人摸過的手砍斷。

    應該是守寡就得割鼻子削耳朵，絕對不能再嫁人。

    跟別的男人說句話，就要被裝在竹簍子里，浸到水塘里淹死。

    眼前這個中國女人，竟然想要出版《尤利西斯》？

    里面的不少內(nèi)容，就連他們這些法國男人，也只會在私下場合談論，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宣揚的。

    這種都沒法公開說的東西，怎么可能好賣??？

    劉嘉笑笑：“你不懂。”

    他們這些法國人，大概對中國文化有所誤解，自古以來，艷.情小說、春.宮圖在鬼鬼祟祟中成長，不管怎么禁，都禁不住一顆想浪的心。

    從明朝的《xx外傳》到21世紀的“此劇網(wǎng)盤見”，還有路遇手中倒拿著手機，還看得一臉認真的人，懂的人自然會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確定不違法違規(guī)，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談封面設計，敲定定價，還有談分成方式。

    作者喬伊斯接連遭受打擊，能把這本書放在書店里賣，已經(jīng)滿足了他最大的預期。

    “封面、定價你們定吧，分成就按平均給我就行了?！眴桃了沟搅税屠柚螅瑳]有一家出版商愿意出版無刪節(jié)版的《尤利西斯》，他又不愿意自己的小說被閹割，于是一直耗著。

    好不容易找到同樣被美國政府打擊，被迫流亡法國的西爾維亞，說服她愿意替他出書、銷售，已經(jīng)謝天謝地。

    其他的根本就不在乎了。

    劉嘉見他一臉精神不振的樣子，笑著對他說：“放心，在法國出版是不違法的?！?/br>
    “嗯，就麻煩你們了?！眴桃了惯€是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劉嘉和西爾維亞不要再出事，如果連法國這邊都對她們進行處罰，那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的正規(guī)出版商還敢出他的書了。

    劉嘉與西爾維亞商議先少量的印一部分，看看市場反響，如果反響好，而且又沒有被文化審查當局質(zhì)疑的話，那就再多印一些。

    這樣，就算要被焚書，那受到的損失也會小一些。

    所有的手續(xù)都拿到了，與作者和銷售方的權責問題也都談好。

    印刷廠便開工了。

    負責印刷廠主要工作的是印刷愛好者鄭不艾。

    由于他的機靈聰慧，旅法勤工儉學生的組織需要印刷的東西，都由他負責。

    他自從相信劉嘉不會出賣他們之后，就聽從劉嘉之前的建議，藏木于林，藏水于海。

    將他們要印刷的那些傳單與刊物，都搬到劉嘉的印刷廠里來印。

    一來是印刷廠開機印刷，天經(jīng)地義。

    二來是就算有人來檢查，滿屋子都是印刷品，也容易藏。

    鄭不艾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人盯上了。

    有人把他經(jīng)?；钴S于組織活動之間的事情告訴駐法公使，駐法公使在與法國當局開會的時候，把他的身份告訴他們，要他們時刻緊盯著鄭不艾的行動。

    彭舉與麗娜時常在一起，麗娜把這件事偷偷告訴彭舉，說上頭已經(jīng)定性了幾個危險份子，她希望彭舉能跟鄭不艾劃清界線，免得自己也被抓起來。

    麗娜擔憂地對他說：“如果你被遣送回中國，我怎么辦。”

    彭舉一面向麗娜保證自己只跟好人玩，絕對不會被壞朋友帶下水，一面把這個消息告訴鄭不艾。

    “你要小心啊，萬一在路上被人打死了，我還得幫你收尸?！?/br>
    鄭不艾毫不在意，嘻笑著說：“你替我收尸怎么了？符合孝道啊?！?/br>
    招來了彭舉的追打。

    在1920年底的時候，旅法留學生的日子越發(fā)難過了。

    華法教育會以前每天會發(fā)的五法郎維持費，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有發(fā)。

    學生們聽說過幾天，力主學生旅法留學生的蔡元培先生會到法國，親自見他們，他們很激動。

    鄭不艾那個圈子里的人，計劃印刷一些傳單和資料，發(fā)給學生們，讓他們完完整整地了解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環(huán)境，還有造成現(xiàn)狀的原因，等蔡元培先生到法國的時候，就可以清楚地說清自己的訴求。

    組織會議解散之后，鄭不艾便來到印刷廠準備開工，順便再印一點私貨。

    他拿到今天要印的文本，看了幾頁，不由得臉紅發(fā)燒：“啷個要印這種東西喲?！?/br>
    工人們倒是挺淡定，今天要印的是英文版的《尤利西斯》，他們是法國的底層百姓，沒幾個認識英文的，更沒有人認識中文，鄭不艾要印的啥玩意兒，他們也不關心。

    反正就按著排版要求排就是了，不在乎認不認識字。

    深夜，印刷廠迎來一隊荷槍實彈的警察，他們接到了命令，說這個工廠正在印違法犯罪的東西，要他們把所有印刷物帶回去接受檢查，工廠當天必須停機。

    鄭不艾和幾個來幫忙的學生在警察趕來之前，已經(jīng)匆匆把他們的私貨藏好。

    但是他們畢竟太年輕了，一通手忙腳亂之后，神色慌張，臉上漲得通紅，頭上還有汗珠，一下子便被警察看出了端倪。

    “沒干壞事的話，你們慌什么？”

    “我們沒慌。”鄭不艾的話十分沒有說服力。

    為首的警察擺擺手：“全部帶走！”

    警察把印刷廠里的所有印出來的紙張帶回警察局，還有幾個性子急，脾氣暴的警察，見一個工人停機的動作慢了一些，抬手就用警棍打壞了一臺印刷機，一枚螺絲飛到鄭不艾的臉上，把他的臉頰擦傷。

    警察們連夜對印刷品內(nèi)容進行審查。

    他們接到上級的命令是說這個印刷廠里正在印刷涉政的東西，結果看了幾頁下來，除了看不懂的一個男人腦內(nèi)唧唧歪歪，其它的部分只能稱之為涉黃。

    跳過看不懂的部分，負責審查的幾個人在翻來覆去看著那些在英國被刪除，在美國被焚毀的那些章節(jié)，看得津津有味，臉上還露出奇怪的笑容。

    用一句名言來形容他們這一晚上干的事，那就是：

    歪歪斜斜的那幾頁上都寫著“下流色.情”幾個字，他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涉黃”。

    一直到天亮，他們也沒有看出更多的名堂來。

    然后，他們看見了一個穿著利落的駝色風衣，走路如帶風，沉著臉的女人，大步流星走進他們的局長辦公室。

    在她身后兩步遠的地方，還跟著兩個穿著西裝的男人。

    不一會兒，局長便下令，讓他們把人都放了，把印刷品都送回去，還要弄壞機器警察的人賠錢。

    他再怎么也沒想到，那家印刷廠竟然是劉嘉的。

    劉嘉是什么人，是給全法國警局提供了魯米諾試劑的人，跟其他幾個警察局的局長關系都不錯，跟局長太太們的關系更是相當?shù)暮谩?/br>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各位局長都憋著勁，想要等大佬退休，自己上位的時候。

    自己沒有辦法進步的時候，最期待的就是對手出錯。

    他手下的人昨天出的錯可太多了，劉嘉印刷的書雖然有點那個啥，但她是拿到正規(guī)合法批文的，他的手下抓了人還能說是配合調(diào)查，但是弄壞了機器，這事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

    還有那個小個子臉上那道細細的傷口，在他的競爭對手眼里，那就是皮開rou綻的重傷。

    昨天那個為首的警察被局長要求向鄭不艾道歉。

    警察覺得自己也很冤，沒管好自己手下的人確實是他的不對，但是這小子和另外幾個中國人，慌張成那個樣子，誰不懷疑他們有問題啊。

    “對不起，是我的錯，你們按正常流程印書，為什么會緊張成那樣?。课揖驼`會了?！?/br>
    鄭不艾和那幾個學生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劉嘉挺身而出：“你不懂，我們中國的男孩子，從小就要上男德培訓班，看一眼女人，就得把她娶回家，隨便摸女孩子的手，那只手就要被砍斷，三歲就不能讓mama看見自己的身體。

    他們看到那樣露骨的描寫，當然會緊張。

    看看我們這小帥哥的臉，都被弄傷了，你們知不知道，有多少個女孩子喜歡他，這可是要等半個月才能好的重傷啊?！?/br>
    局長心里抽抽，來了來了來了，如果這事讓他的競爭對手知道了，拿去到總局面前告狀，也會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赡苓€會被安上影響中法友誼的罪名。

    最終，局長出了維修機器的錢，連鄭不艾臉上的那一絲看起來馬上就要好的重～傷，也獲賠一百法郎的醫(yī)藥費。

    鄭不艾和那幾個學生表示愿意原諒警察們的粗魯之舉。再加上剛好彭舉也帶著好吃的過來探望麗娜，大家和樂融融的一起吃吃喝喝，這事就算過去了。

    從警察局里出來之后，幾人向劉嘉道謝。

    劉嘉笑笑：“真奇怪，你們謝我什么。他們砸了我的廠，關了我的人，收了我的書，我來找他們算賬是應該的，又不是為了幫你們?！?/br>
    說完便驅(qū)車離去。

    另外幾人不知劉嘉秉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鄭不艾心里清楚，他高高興興地說：“走，回去開工吧，晚上用我的醫(yī)藥費吃頓好的！”

    第125章 說服的藝術

    法國的出版禁令果然很松，即使書進了局子走了一圈，最終也平安無事的被放了出來。

    第一批書平平安安地出現(xiàn)在“莎士比亞”書店的架子上，沒有什么人看。

    很多人以為這本書的主角是希臘神話里的尤利西斯，也就是設下木馬計屠了特洛伊的奧德賽。

    有些對希臘神話有興趣的人，隨手翻開一看，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放了回去。

    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看到小黃文的部分。

    劉嘉連著問了三天的銷量，西爾維亞只能搖頭，說一本都沒有賣掉。

    她賣過很多書，也做過推薦，但是這本書讓她十分糾結，不知道應該怎么推。

    如果往人性、意識流與反映社會大眾心態(tài)這種大場面來推薦，更不會有人看。

    如果往香艷、情.色角度來推薦，只怕巴黎的家長們要跳腳，這種書怎么可以放在書店里賣，萬一小孩子偷偷摸摸買來看，被帶壞了怎么辦！

    其實，她也是從這個方面考慮，才連推都不敢推。

    本來還能在書架上賣，要是像某些小眾愛好突然被端到大眾面前，而大眾又不接受的話，上頭直接一刀切，統(tǒng)統(tǒng)不準賣，那可怎么好。

    劉嘉明白她的顧慮，但是印出來不賣，這怎么行，雖說印的不多，但那也是兩百本啊。

    兩百本不是錢??！

    她想了想，拿起幾本書，前往位于塞納河左岸的丁香園咖啡廳。

    這里依舊是文人的天下，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海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