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便碰到了一個冰涼的，四四方方的硬物。

    寧扶沅沒怎么猶豫，便稍微用力，扯了下來。

    那面黯淡的菱鏡靜靜在她掌心里，寧扶沅一眼便認出來。

    那是流行于正道三界間，用于傳音交流的工具。

    也是那夢境里，嵇無泠用來給正道傳消息的東西。

    寧扶沅表情漠然地注入一絲靈力，那菱鏡便浮動出細微的光。

    她從前不知用過這東西多少次，很快，寧扶沅便找到了上一次這菱鏡被使用的時間——

    半個月前。

    正是在那野渡城里，會魔界之前。

    寧扶沅赤眸里迅速聚起涌動的戾氣，她周身被赤黑的氣息包裹著，殿內(nèi)逐漸裝不住。

    這外溢的煞氣便向外漲，擊打在屋檐下，又掀翻廊下盛開的幽命花，顯得它們孱弱不堪。

    寧扶沅又重新探了探他的丹田處，這一次，她有意避開那些誘人的陽氣。

    而后毫不意外，在丹田深處，探到了情蠱蟲輕微活動的痕跡。

    情蠱蟲并非世人所想那般，只是用于克制宿主產(chǎn)生感情。

    相反，只要養(yǎng)的好，它也可以用于引導不具備情感能力的宿主，偽裝出常人應有的感情。

    鬼界常用此道，趨使傀儡鬼。

    寧扶沅還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收回了手，盯著半半的床上的人，慢慢的，笑了起來。

    “嵇無泠，你好得很?！?/br>
    嵇無泠醒過來的時候，寢宮里空無一人。

    他沒發(fā)現(xiàn)自己腰間掛著的東西不見了，第一時間便是去找那道儂麗的身影。

    四處空蕩蕩的，門窗大開，并沒有她的氣息。

    他眉心一跳，顧不得演了，快速自半半的床上下來，匆匆推開門，直到一眼望見師尊的背影，才微微放緩了腳步。

    她穿著一襲紅衣，正站在長廊邊，俯身去撥弄一朵緣柱而上的幽命花。

    那嗜血的花瓣在她掌心里卻顯得無比嬌弱，被她蹂、躪得幾欲破碎。

    聽到身后的動靜，寧扶沅收回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過頭，微微一笑。

    “入歧啊，本尊想了想，你上次說的有些道理。”

    嵇無泠眉心一跳，快速看過去。

    寧扶沅恍若未察，垂眸撣了撣衣服上的褶皺：“本尊一生漫長，是該體味些其他樂趣?！?/br>
    嵇無泠本來趨于死寂的心臟，驟然躍動，他怔怔地望著她。

    黑眸里，終于不再是那種無動于衷的寧靜。

    “師……尊？”

    寧扶沅掀開赤眸，其中的神色依然冷漠又天真。

    “你體質(zhì)與本尊挺契合，剛好，我還差個雙修用的眷侶?！?/br>
    “你意下如何？”

    第四十七章

    嵇無泠并非未曾設想過,有朝一日，師尊會愿意回頭看他一眼。

    而非僅僅將他當做泄憤的鼎爐。

    很久很久以前，他跪坐在幽命花盛開的廊下，聽那紅衣少女,一邊割開指尖,以血飼養(yǎng)花蕊,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教導他——

    “修魔之道，并非那無情道,講求的是釋放天性，奉己求真?！?/br>
    “事在人為,是非曲直乃自行定論,本尊最恨正道偽君子們，‘天命既定’、‘挾恩凜然’那一套?！?/br>
    “須知，人是為自己而活,有私心和妄念,都是正常的?！?/br>
    “不管修魔修道——飛升的最終目的，也是實現(xiàn)一樁執(zhí)念罷了?！?/br>
    少女回頭,正看到他低垂著眸眼，怔楞地看自己發(fā)顫的指尖。

    她不滿地伸出戒尺，敲了敲他的額頭。

    “嵇無泠,給本尊抬起頭來?！?/br>
    “相貌如此好看的小郎君，日日縮著脖子是怎么回事?！?/br>
    那一剎那,他被迫抬起頭,望見少女儂麗的面龐,籠在瀅瀅的亮光里,攝人心魄的眉眼無比清晰。

    嵇無泠瞳孔微縮,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臟,漏空了一瞬。

    她湊近他，赤紅的雙眸微微瞇起。

    幽冷的淡香也隨著她輕搖的衣袖，緩緩靠攏，幾乎能將他整個人罩住，撓得他心臟一點點發(fā)顫。

    嵇無泠悄無聲息地攥緊自己的指尖，像是第一次看清楚了這位魔尊的樣子。

    自然也看清楚了，那雙清透赤眸里，倒映著自己渺小而完整的影子。

    那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長得很好看。

    亦是第一次，那個“為自己而活”的模糊念頭，映在了他心臟底。

    不知出于怎樣的心理，嵇無泠當時并未按照情蠱的提示，做出相應的表情。

    只是睜著一雙茫然漆黑的雙目，呆愣地望著少女昳麗的臉。

    他感到一種很奇怪的溫暖，雖然那時還并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直到丹田處，情蠱撕扯的痛意讓他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剛又面無表情，很可能暴露了，他掌心里起了涔涔的汗意。

    剛想扯著唇角，微微一笑，匆匆掩飾過去，不想下一秒，一只發(fā)涼的掌心，卻輕輕搭在他頭頂上。

    漫不經(jīng)心地拍了拍，又揉了揉。

    “聽不懂？”

    她蹙了蹙眉，表情倒是也沒有多少苦惱。

    “你剛?cè)肽У?，聽不懂也正常?！?/br>
    紅衣少女挑挑唇角，心情不錯的樣子，抬手從長廊的檐角，摘下一只光芒流轉(zhuǎn)的粉皮燈籠，塞入他懷中。

    “庖屋里的蒸糖糕應該好了，你自去找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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