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冥冥，云隱月輝。

    陌臨川抬袖，用術(shù)法撤去此處的屏障。

    屏障中，一個女人盤腿坐在巨石上，面前放著一把古琴。

    琴弦已經(jīng)斷了，只余一半的琴弦歪歪扭扭，若不細(xì)看，哪里能看出這是祖師遺留下的古琴綠綺。

    女人面上卻帶著笑容，倏地，她抬起頭，發(fā)瘋似得笑出聲。

    “好啊……好啊……連你……也在恨我……”

    笑聲回蕩在空寂的山洞，一聲聲，緊揪陌臨川的心。

    他掀起衣擺，長跪而下，叩首道：“我從未恨過母親?！?/br>
    “不……恨……你怎會……不恨我……”女子顫顫地回。

    “我從不說謊，但……”陌臨川伸出手，手中靈氣幻化出一把雪白的長劍，“母親若是恨我，便用這把劍殺了我?！?/br>
    他站直身體，雙手將劍捧上。

    “我已不是小心翼翼揣測母親，渴求母親多看我一眼的年紀(jì)……母親恨我，我思來想去，唯有這個辦法可以了結(jié)您的恨意?！?/br>
    “若沒有我，母親您還可以使用綠綺，還可以彈奏您喜歡的曲子，您可以成為你想成為的人……若沒有我……”說到這里，陌臨川自嘲一笑，又道：“我原以為，我這輩子都無法再開口說話，但原來放下與否只在我一念之間……”

    他將劍放置在那把琴前，正色道：“殺了我，母親便能放下。”

    “我司妙音……這一生……唯有和他一起彈琴的時日……才是最快活的……”

    她沒有理會陌臨川，而是看著手上的琴繭怔怔然出神，口中喃喃：“放下……我如何能放下……這世上，只有他懂我琴音……可是為什么……他卻是個凡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司妙音輕笑一聲。

    “凡人啊……刀劍可以要了他們的命，疾病天災(zāi)人禍可以要了他們的命……那樣的，容易死去……”

    “一個凡人……死就死了……我修行百年……怎會……看不穿……”

    “可我怎么會懷了他的孩子？”

    “我們的孩子……”她眼中忽然清明些許，四處張望，好像在尋找著什么，“我們的……我們的孩子……”

    陌臨川眉頭微蹙，輕嘆一聲，上前低喚：“母親?！?/br>
    “高山流水，臨川慕思……”她眼底淚光隱隱，伸出手想要觸碰陌臨川，“啊……我們的孩子……叫臨川……”

    手卻在將觸上那一瞬間收回，她眸中忽而閃過幾分狠厲，抬手朝陌臨川臉上揮了一記耳光。

    “你是在逼我？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那母親便殺了我吧?！蹦芭R川苦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母親您愛過，所以懂得失去的滋味，您很痛苦，若是我早些明白，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我不會再因您停留在過去了，我必須……前進?！?/br>
    一字一句，猶如裂瓷墜地。將清醒的神智剝裂成碎片。

    司妙音看著他，眸子動了動，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什么都沒有想起。

    她摩挲著拿起那柄劍，抽出時，劍刃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冷光打在司妙音的臉上，她看到劍刃上倒映的，自己的面容。面容雖有些蒼白，但卻與往日一般，絲毫沒有改變。

    她有多久沒有好好看自己了，又多久……沒有清醒過了？

    愛是痛苦的么？失去才是痛苦的。

    失去……她一直失去，失去所愛，失去音律，失去自我。

    她還剩下些什么？

    她再也，彈不出那時的琴聲了。

    司妙音不由又放聲大笑，舉起手中的劍，對向陌臨川的胸口。

    “放下與否，皆在一念之間……我殺了你，也放過我自己的……”她笑著笑著，眼眶泛紅，渾身顫抖，一邊大笑又一邊落淚，“司妙音，你究竟……還有發(fā)瘋到什么時候……”

    她抬起劍，直直捅向陌臨川的心口。劍刃闖過身體，卻不似進入血rou。

    幻境，一切皆是，鏡花水月。

    司妙音笑了，她抽回劍丟到一旁，看著眼前的陌臨川，自己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化作星星點點的流光。

    陌臨川也在看她，他知道，她們都可以放下了。

    “我不恨您，我從來沒有恨過您?！彼f。

    司妙音輕輕點頭，面上露出了溫柔的笑意：“我知道的……否則，我隕落之時，面上怎會帶著笑容?！?/br>
    靜止的時間開始流轉(zhuǎn)，陌臨川低嘆一聲，望向逐漸褪色的天際。

    幻境，開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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