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他忍不住想。

    四周太靜了，只有船艙外的海浪聲在循環(huán)起伏著，反倒讓人思緒更亂。

    辛榕腦中一件一件過濾著今天發(fā)生的事，結(jié)果越想越睡不著。加上他有點認(rèn)床，身體其實很困乏了，精神卻始終松不下來，眼看著123都趴在一株水培邊不怎么動了，辛榕還是睜著眼在床上來回翻騰。

    后來隔門傳來隱約的人聲，是邵承昀接了一個電話。他的口氣比較溫和，不像在談工作上的事，更像是和家人朋友閑聊。

    隨著低沉的男聲不時傳入辛榕耳中，漸漸的像是有了某種鎮(zhèn)定安神的作用，讓辛榕的情緒得以放松下來。過了不多時，邵承昀的電話還未講完，辛榕已經(jīng)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就是隔天清早了。辛榕這一覺睡得很深，人也有點恍惚，醒后半瞇著眼，虛虛環(huán)視一圈四周陌生的陳設(shè)，然后猛地坐了起來。

    昨晚發(fā)生的事一下往記憶里回溯，他扭頭看到一旁水缸里正在緩緩爬動的123，想起來自己這是在邵承昀的豪華套房里。

    客臥沒拉窗簾，外面的陽光一股腦地?fù)溆窟M來，已不是清早六七點那種稀薄的晨光。

    辛榕從枕頭下面摸出手機，一看時間快到九點了。孟冬林給他發(fā)了好幾條信息，問他怎么回事，還問他人在哪里。

    辛榕揉了揉頭，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復(fù)孟冬林，就把手機先放下，掀開被子下了床。

    他走到門邊，慢慢把門拉開，外面空無一人。正在辛榕躊躇不定時，邵承昀系著領(lǐng)帶從另一間臥室走了出來。

    “邵總?！毙灵藕退麊柡茫幻嬉沧叱雠P室。

    邵承昀看著他，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會系領(lǐng)帶嗎？”

    辛榕愣了下，說，“不會?！薄鋵嵥麜?，但他總不能給邵承昀打領(lǐng)帶吧。說不會就是權(quán)宜之計。

    邵承昀那雙眼睛洞若關(guān)火，卻沒有戳穿辛榕，反倒笑了笑，又問他，“睡好了嗎？”說著走到穿衣鏡前，嫻熟地在自己衣領(lǐng)下系了一個溫莎結(jié)。

    “睡好了?！毙灵庞袉栍写?，心里卻揣摩著邵承昀的態(tài)度，想給自己找個脫身的機會。

    邵承昀轉(zhuǎn)回身來，仍是那副淡淡的笑，說，“行吧，你挑個餐廳，我們?nèi)コ栽顼?。?/br>
    辛榕聽他這么一說，嚇了一跳，嘴張了張，起先都沒發(fā)出聲音，過了幾秒才說，“邵總，您想吃什么，要不我給你端過來？”

    他看向邵承昀的眼神已經(jīng)有點求饒的意味了。這艘游輪畢竟是他工作了兩年多的地方，大部分同事都彼此認(rèn)識，要讓他和邵承昀一起走進餐廳，還同桌吃飯，辛榕估計自己還沒離開餐廳就能被蜂擁而起的流言給淹死。

    可是邵承昀沒有饒他的意思，就那么兩手插兜，站在窗邊看著辛榕，慢條斯理地說，“我等你起床等了一個小時，怎么還不能一起吃個早飯了？”

    說著，勾了勾手指，意思讓辛榕過來。

    辛榕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慢慢挪了兩步，沒到邵承昀跟前就停住了。

    “對不起，邵總?！彼f，“我的手機鬧鐘今早沒響。”

    頓了頓，他又道，“這樣行么？您點了餐我給您送來?；蛘吣ゲ蛷d，我還是做我的本職工作，給您服務(wù)?！?/br>
    辛榕這么一說，便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了。

    邵承昀知道他顧慮什么，盯著他看了會兒，最后沒再堅持同去餐廳，只是告知他，“你的工作已經(jīng)安排其他人去做了，之后幾天不必去餐廳上班?！?/br>
    ——還是那種不容商量的口吻。辛榕聽后有點沒轍，知道自己不能一再違逆這個男人，嘆了口氣，“好的，我知道了邵總?！?/br>
    辛榕心里是窩著火的，奈何面上還不能表露出來。

    他也搞不清楚邵承昀到底對自己是什么企圖。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閱歷也淺，不是邵承昀這種老狐貍的對手。

    婚約一事，自從昨晚起邵承昀就再沒提過，辛榕卻不敢掉以輕心。

    他提出要去頂層餐廳給邵承昀取現(xiàn)磨咖啡，說是比客房服務(wù)送來的沖泡咖啡好喝。邵承昀知道他另有打算，笑了笑沒說什么，揮揮手讓辛榕去了。

    第6章 不用你懂

    辛榕借著去餐廳的機會，回復(fù)了一些要緊的電話和信息。當(dāng)他端著咖啡、麥片和幾樣烘焙點心走出餐廳，正好撞上孟冬林。

    就在幾分鐘前孟冬林剛收到他回復(fù)的信息，內(nèi)容很簡短：冬哥，這幾天我有別的工作，暫時不來餐廳了。

    孟冬林也已經(jīng)從祝經(jīng)理那邊聽說了一些模棱兩可的情況，這時見辛榕穿著便裝，端了一盤早餐急匆匆地走著，立即出聲把他叫住。

    辛榕腳下一頓，孟冬林已經(jīng)快步到了他跟前。

    “冬哥?！毙灵沤兴?。

    孟冬林也很直接，“你去哪個房間？”

    辛榕先是一怔，而后明白過來，故作輕松道，“我去做幾天類似于貼身助理的工作，沒什么要緊的。”

    孟冬林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表情也嚴(yán)肅起來，沉聲說，“辛榕，房子的事我聽耿子說了。首付我?guī)湍愠鲂袉?？就算我借你的，你慢慢還。再遇上這種單獨服務(wù)的事，你就麻溜地拒絕。”

    孟冬林一席話說完，辛榕臉上的神情也變了變。

    這時正值客人用餐時段，來來回回有不少人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辛榕端著餐盤，盤中的咖啡還騰著熱氣，回應(yīng)孟冬林之前他一度往門邊讓了讓。

    孟冬林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盤子，說，“我?guī)湍隳弥??！?/br>
    辛榕沒給他，反倒又退了一步，看著孟冬林，“冬哥?！彼χf，“你千萬別，房子還是讓我自己想辦法。這首付我心領(lǐng)了，謝謝你。”

    孟冬林性情爽利，聽完這種生分的話就有點不痛快，一伸手扳住辛榕的肩膀，說他，“你自己能想什么辦法？平時你輪休最少、加班加點攢錢也就算了，有事情怎么不和我商量，客人提這種額外要求就不該答應(yīng)……”

    “冬哥！”辛榕出聲打斷孟冬林。

    他們周圍人來人往的沒個消停，孟冬林也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妥當(dāng)，剛想要道歉，辛榕已經(jīng)接過話頭，“我們回頭再說行么？我會照顧自己，你別擔(dān)心?！?/br>
    然后他稍微聳了聳肩，似在避讓孟冬林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面說了句，“這盤子端著挺沉的，我先送過去了。”

    孟冬林?jǐn)r不住他，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無奈長嘆了口氣。

    有時候他也希望辛榕不要凡事都悶聲扛著。遇著難處了說一聲，不管是用錢還是求人，孟冬林都愿意照顧他。

    可是就算他們兩人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還在一條游輪上共事了這么久，辛榕卻甚少在孟冬林跟前流露脆弱的一面。他在人前的乖巧真就只是表面那薄薄的一層，其實骨子里是個很要強的人。有時孟冬林也拿他一點辦法沒有。

    辛榕走出孟冬林視線時腳步還很快，到了臨近902套房的那一段走廊，他卻越走越慢了。

    孟冬林剛才提到了房子的事，不免讓他心里沉了沉。

    不久前他過了自己的21歲生日，那一晚對著蠟燭許下的唯一一個心意就是能把幾年前為給母親治病而賣掉的房子再買回來。那套房子承載了太多童年的回憶，辛榕想給自己留個念想。

    眼看著房子就要掛上中介，就連孟冬林都從同院的朋友那里得知了賣房的事，可是辛榕攢的首付還差好幾萬。如果銀行方面要審核購房人的貸款資質(zhì)，游輪上的這份工作也是必不可少的。

    辛榕慢慢走到902房間門口，剛才出來時邵承昀給了他一張房卡，讓他自己開門。辛榕沒有馬上掏出兜里的房卡，而是微低著頭在門前站了一會兒。

    現(xiàn)實就是這樣，足夠他想清楚很多事。

    也許邵承昀就是起意了逗弄他玩幾天，也許邵承昀還是要讓他簽?zāi)欠莺贤?，但是辛榕沒資格跟自己的頂頭上司甩臉子。最起碼他得保住眼前這份工作。

    幾分鐘后當(dāng)他再出現(xiàn)在邵承昀跟前時，態(tài)度較之先前離開那會兒明顯緩和了。

    他把咖啡放在桌上，又把煎蛋和培根放在邵承昀手邊。邵承昀讓他坐著一起吃，他也聽話坐下了。

    一頓早餐吃下來，兩個人沒說多少話，但辛榕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nèi)簧鄢嘘揽丛谘劾铩?/br>
    ——忽然之間就服帖了，邵承昀心道。這小孩在出門前還一臉冷淡，怎么一回來就有這么大的轉(zhuǎn)變？

    他不知道辛榕在外面一圈想通了什么?，F(xiàn)在距離游輪靠岸還有四天，就培養(yǎng)一場合約婚姻的感情而言，邵承昀覺得自己給辛榕這幾天時間也足夠了。

    早餐過后，辛榕沒再提要回餐廳上班的事，邵承昀就讓他在自己房間里待著。

    游輪上雖有網(wǎng)絡(luò)覆蓋，但沒那么穩(wěn)定高速，邵承昀的日常工作也受影響，湊合能處理些要緊的事務(wù)，只是談不上什么效率。

    歐洲那邊船廠發(fā)過來的文件以龜速接收了十幾分鐘還沒傳完。辛榕站在打印機旁，有點好奇地看著那些復(fù)雜的樣圖。

    邵承昀咬了支煙，沒有點燃，走到他身邊。一手拿起其中一張文件，一手張開了，從后面輕攬了一下辛榕。

    辛榕的身體反應(yīng)很迅速，邵承昀立即就感受到他的緊繃。

    “這是最新型號的游輪，載客數(shù)也是全球之最?！鄙鄢嘘廊魺o其事地和他聊著，手沒有松開，“亞洲的航運公司還沒有拿到這個型號的。如果邵氏買下來，明年可以爭取首航?！?/br>
    辛榕被他攬得不敢動彈，大腦一下有點空白，輕“嗯”了聲，鼻息間隱約嗅到一抹薄荷淡香。不知道是不是邵承昀用的剃須水的氣味，很好聞。

    邵承昀眼看著男孩的臉頰迅速起了一層薄紅，睫毛撲閃著，還不自覺地抿了抿下唇。

    到了邵承昀這個年齡，其實什么都經(jīng)歷過了，自認(rèn)為是不該被這種小動作挑逗起來的。但辛榕這種應(yīng)激又略帶懵然的反應(yīng)，還是引得他無聲笑了笑。

    他攬著辛榕的手緊了些，迫使其貼近自己，然后低著聲說，“喜歡嗎？下個月帶你去看看？”

    辛榕就在大腦快要過熱宕機的一瞬，堪堪回過神來，偏頭看了眼正咬著煙的邵承昀，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邵總您需要打火機么？我、給您拿?！?/br>
    說著，就試圖從邵承昀懷里脫身。

    邵承昀倒不勉強他，拿開手就隨他去了，說，“我不抽，別找了?！?/br>
    客艙里不能吸煙，這是船上的規(guī)定。邵承昀不會明知故犯。

    辛榕被他攬了這一下以后，那根警惕的雷達(dá)好像又立了起來，開始有意無意地繞著他走。

    邵承昀看破不說破，由著他。反正套房就這么大，辛榕沒地方去，邵承昀有時和助理講著電話，要打印文件什么的，就讓辛榕在一旁幫忙cao作。

    辛榕做事情利索，話也少，大約是知道有些文件關(guān)系利害，他絕不會多看，打印出來就立刻交給邵承昀。

    如果是閑下來沒事可做了，他就離著邵承昀遠(yuǎn)遠(yuǎn)的，蹲在窗臺邊對著曬太陽的小草龜123發(fā)呆。

    那樣子看著挺干凈通透的，分明是被明亮晃眼的太陽照著，卻有種無欲無求的冷感。

    邵承昀其實沒想過和他同處一屋會是這樣一種感覺。能不能履行合約倒好像是次要的了，就這么一連過了大半天，除了午餐以后邵承昀獨自去到甲板上走了一圈，其余時間兩人都待在一個房間里，邵承昀竟一點不覺得乏味。

    臨近傍晚時，有服務(wù)生敲門送進來一套衣物。辛榕去開的門，帶著衣服回來要交給邵承昀。

    “給你訂著，去換上?！鄙鄢嘘揽吭谄ひ卫镎f。

    辛榕捧著衣服愣了愣。

    邵承昀又道，“晚上有個局，你陪我去。”

    游輪已漸漸行駛到公海范圍。脫離了內(nèi)陸的約束和框架，那些不為尋常乘客所知的娛樂項目也悄然浮出水面。

    邵承昀這次登船就是一時興起，本來沒打算擴展社交，而且他本身也不喜歡那些尋求刺激或一擲千金的局。但是昨晚在健身房里偶遇了一位尤姓老板，這人來頭不小，近來和邵氏有些生意往來。

    邵承昀與對方在船上遇見都挺意外的，健身之余攀談了幾句，約好今晚在游輪的一個包廂里見面。

    自從老總裁邵瑞退休后，邵氏的大部分事業(yè)版圖就交給了邵仲麟和邵承昀兩兄弟接手。邵仲麟主要負(fù)責(zé)民營航空這部分，邵承昀則負(fù)責(zé)游輪和航運的業(yè)務(wù)。

    昨晚見到的尤峰就是邵仲麟最近有意在拉攏的一位合作人。邵承昀前陣子聽邵仲麟提過幾次，尤家有些官方背景，對于新航線的審批很有話語權(quán)。雖然尤峰與邵承昀之間沒多少直接往來，但邵承昀與兄長邵仲麟一榮俱榮，對方既已發(fā)出邀請，邵承昀沒有拒絕赴約的道理。

    去這種場合，獨自一人是不合宜的，顯得寒磣了。

    恰好邵承昀身邊有個現(xiàn)成的漂亮男孩可用。于是他給辛榕訂了套衣服，準(zhǔn)備晚上帶他同去。

    辛榕聽后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說，“邵總，我都不太懂……跟著去了會不會耽誤您的事？”

    邵承昀笑笑，不以為意，“不用你懂。”

    懂了就沒意思了，邵承昀心說。要的就是這種天然無雕飾的少年感。往那片浮躁的虛妄的人堆里一扔，才顯得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