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憐雪一聽女兒的聲音，不知為何心中就安定了。

    她道：“團團餓了吧，都是娘不好，忘了給你準備早食?！?/br>
    不過既然也沒人買，她們自己做來吃，倒也不無可。

    沈憐雪心中穩(wěn)了穩(wěn)，捅了捅爐子里的木炭，把鍋燒熱，就開始往平鍋上刷油倒面糊。

    當面糊半熟，打好雞蛋翻面的時候，一股濃郁的蛋香便飄散開來。

    步履匆匆的行人立即頓了頓腳步，還未用早飯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四處張望起來。

    雞蛋煎餅的香味其實并沒有那么獨特，市面上賣的各種烤餅、胡餅、煎餅等也都很香，但這種香味卻特別誘人，尤其是已經(jīng)餓了一夜的行人，那香味簡直難以抵擋。

    沈憐雪手腳麻利，她給餅皮刷醬，撒香菜，又放好油果子，然后把它疊成整齊的枕頭塊。

    沈憐雪用鏟子在煎餅中間一切為二，兩邊一摞，嚴絲合縫放到油紙里，在手里顛了顛，對女兒道：“燙，放一會兒再吃?！?/br>
    沈如意感受到行人們?nèi)粲兴茻o的視線，她迫不及待地捧起煎餅，吃了半天，然后似乎再也耐不住饑餓，就著蒸騰的熱氣咬了一口。

    “唔，”沈如意大聲說，“好香啊?！?/br>
    咕嚕，咕嚕。

    沈如意這話說完，仿佛能聽到四周傳來的咕嚕聲，她緊接著說一句：“娘，這雞蛋煎餅真好吃，里面的油果子好酥?！?/br>
    從煎餅開始發(fā)出香味開始，就陸續(xù)有人圍過來看，但他們都沒見過這種吃食，都不知道什么味道，便都只是好奇看看。

    沈如意這一番“表演”，頓時把人的好奇心拉到極點。

    反正這種吃食，瞧著也不算很貴，就有年輕娘子問：“這煎餅幾錢？”

    沈憐雪張了張嘴，緊張得說不出話。

    她已經(jīng)很久沒被這么多人圍著看了，上一次被圍看，還是那一日。

    沈憐雪抿了抿嘴唇，手都有點抖，她現(xiàn)在就想跑回家去，把自己牢牢關(guān)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但不行。

    心底里有個聲音告訴她：“你不能退縮。”

    她已經(jīng)退縮了二十幾年，眼看女兒都長大，她依舊停留在舊日的噩夢里。

    這樣不行。

    沈憐雪深吸口氣，她重新張嘴，想要回答那娘子的問題，就在這時，身邊突然響起一道清脆的童音。

    只聽女兒張口就說：“一個煎餅八文錢，有蛋有餅還有甜?！?/br>
    第13章 團團老板，明天還來嗎？……

    小團團奶聲奶氣的吆喝聲，瞬間吸引了更多人的駐足。

    原本路人就為那濃香撲鼻的煎餅香氣勾起饞蟲，現(xiàn)在又看這么可愛的小“商販”，都有些忍俊不禁。

    沈如意臉兒圓圓的，眼睛也是圓鼓鼓的杏圓眼，因著早晨有些冷，她臉上掛著一抹因寒冷凍出來紅暈，更添幾分可愛。

    剛問價的那個娘子就笑出聲，說：“小囡囡，你這唱詞是誰教的。”

    沈如意咬了一大口煎餅，特別神氣：“我自己想的?！?/br>
    “我不叫囡囡，我叫團團?！?/br>
    她人小小的，聲音卻特別洪亮，便是沒有聞到煎餅香氣的行人，也被她的聲音吸引，好奇張望過來。

    一時間，這小攤子前面竟圍了十來個人。

    沈如意一點都不怕生，她吆喝得特別起勁兒：“嬸娘，您要嘗嘗嗎？可好吃了?！?/br>
    那娘子不過是看沈如意可愛，過來逗她兩句，現(xiàn)在聽她這么說，心想不過八文錢，便爽快道，行：“給我來一份，不過我口重，多刷些醬料?！?/br>
    因四周圍了不少人，沈憐雪一時間更是緊張，她低著頭，幾乎不怎么往人群里看。

    然而她卻一直關(guān)注女兒的動靜，她認真聽她說話，聽到四周人群夸她可愛，雖還是緊張，卻從內(nèi)心深處升起滿足和自豪。

    她家團團，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囡囡。

    這會兒聽到那娘子說要來一份，她一聲不吭，立即就開始做煎餅。

    沈憐雪做煎餅的動作非常快，不過片刻功夫，新的煎餅就做好了。

    她把煎餅裝好，遞給那娘子，那娘子便往團團身前放著的笸籮里放了八個子。

    見有人買，四周人就都沒走，都眼巴巴看著那娘子，等她品鑒一番。

    大抵因為頭一次得到這么多關(guān)注，那娘子竟挺直了腰背，特別得意地咬了一大口。

    “唔，”那娘子突然睜大眼睛，耐著蒸騰的熱氣，囫圇吞棗把那一口吃下肚去，“好吃啊?！?/br>
    她低頭看了看分量十足的煎餅，迫不及待又咬了一口。

    沈如意可以聽到，四周此起彼伏的咕嚕聲。

    然而這一次，再有人問那娘子好不好吃，那娘子卻不吭聲了。

    她吃得一臉滿足，根本聽不到別人說話，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美味的食物中，幸福掛在臉上，讓旁人心里的好奇被提到最高。

    但四周人只是問，卻還是無人上前再買一張。

    等了片刻，那娘子的煎餅都要吃完了，還是沒有新生意，沈如意不由有些著急，她想再吆喝幾聲，就聽到邊上一道熟悉的嗓音。

    “給我來兩份?！?/br>
    沈憐雪母女兩個一起抬頭，就看到孫九娘站在人群后，笑著看向她們。

    孫九娘嗓門很大，這一聲把四周的行人又喊過來不少。

    沈憐雪深吸口氣，低頭用圍裙蹭了一下眼睛，輕聲答應(yīng)：“這就好?！?/br>
    連著做了兩張煎餅，四周的香味濃郁得圍觀人群再也忍不住，他們?nèi)齼蓛膳牌痍爜?，等在了煎餅攤前?/br>
    “我要一份?！?/br>
    “我要兩份，不要香菜?！?/br>
    沈如意幫母親從籃子里取油果子，疊油紙，然后鼓著圓臉捧著笸籮收錢，如此一忙碌起來，濃郁的香氣便四散開來，在這攤子附近經(jīng)久不散。

    加之煎餅要現(xiàn)做，有人便要排隊，如此一來，就顯得特別熱鬧，生意極好，便也有好奇者過來排隊。

    這一忙起來，沈憐雪頓時什么都顧不上了。

    害怕、擔(dān)憂和膽怯都隨風(fēng)而去，她眼中只剩下一張又一張煎餅，和陸續(xù)堆滿的笸籮。

    煎餅確實好吃，香濃可口，寒冷早晨吃上這么一份煎餅，困頓和寒冷都會被驅(qū)散。

    捧著煎餅走的人，每一個臉上都很滿足，每一個都覺得物超所值。

    甚至還有人問：“團團老板，明天還來嗎？”

    她們是在逗沈如意，沒想到沈如意口齒特別清晰：“來呀，每天都來，謝謝漂亮嬸娘惠顧?！?/br>
    煎餅現(xiàn)做，就要等，但這小囡囡實在太可愛，陪著客人一直聊天，所以等候的時候竟不覺得煩悶。

    那娘子正好取了煎餅要走，聞言還有些依依不舍，同自家漢子道：“咱們家要是也有這么伶俐的囡囡多好?！?/br>
    漢子就說：“常來瞧，以后總能有?！?/br>
    沈如意耳朵可尖了，她睜大眼睛，立即跟上一句：“早生貴子！”

    坊間百姓總是會尋漂亮的孩童添祝福，沈如意幾乎是下意識跟了一句，卻把四周等候的客人都逗笑。

    那娘子紅了臉，卻沒惱怒，伸手捏了一下沈如意的小臉蛋：“團團，借你吉言?！?/br>
    母女兩個忙了大半個時辰，沈如意再去拿油果兒，竟發(fā)現(xiàn)背簍里只剩下了十個。

    她眼睛一亮，仰頭喊：“就剩十張啦，后面的嬸娘叔伯別等啦?！?/br>
    今日生意確實不錯，卻也沒到熱鬧地步，加之沈憐雪做煎餅特別利落，客人大抵也沒等多久，總也不過十來人在等，不會有更多。

    結(jié)果沈如意這么一喊，行人們才發(fā)現(xiàn)竟還有數(shù)，那買不買都可，嘗不嘗都行的念頭便立即煙消云散。

    總覺得不吃上一口都對不起自己這一日日忙碌cao持生計。

    前頭的人算好了數(shù)，后面的便過來問：“這才不到一個辰時，怎么就賣完了？”

    沈如意笑得特別高興：“怕沒人買呀，就買了一百根油果兒，油果兒沒了，自沒辦法出煎餅?！?/br>
    別看她年紀小，口齒伶俐，說話有條有理，讓人聽了特別舒坦。

    再一個，便是著急吃一口早食，也不能對著個孩子撒氣。

    有那聰明的，見面糊木桶里還有不少，便道：“沒了果兒，光有雞蛋煎餅也行?！?/br>
    沈如意看了看沈憐雪，見母親點頭，就說：“那好嘞，油果兒一根兩文，若只要煎餅，就六文?！?/br>
    她同食客們說好，有幾個想吃雞蛋煎餅的也留下來等。

    沈憐雪經(jīng)這一個時辰忙碌，人漸漸安定下來，她也感受到，排隊的食客們不過就是為了吃一口吃食，對她，對女兒都沒那么多關(guān)注，因此，她也比剛開始要淡定許多，偶爾還能說上一兩句。

    見沈如意連桶底的面糊都能賣出去，沈憐雪便道：“煎餅還能做六張。”

    她對用料拿捏極為精準，每一張大小都一般無二，如此一算，后面見實在沒有材料的食客便三三兩兩走了。

    沈如意眼睛一轉(zhuǎn)，大聲喊：“明日五更，團團煎餅還要開張?！?/br>
    她人小嘴甜，還給家里的煎餅起了自己的名，食客們哄笑起來，一個個承諾：“明日來給團團捧場?！?/br>
    待到最后的客人也走了，沈憐雪在圍裙上擦干凈手，用帕子擦了擦汗。

    沈如意遞給母親兩個雞蛋：“娘，你也吃吧，餓了一早上?！?/br>
    這一早上，沈憐雪連口水都沒喝，卻一直給女兒添溫水。

    若是往常，沈憐雪定舍不得吃蛋，但看著滿滿一笸籮銅錢，她點了頭，把剩下的三個蛋煎了，刷了醬卷生菜，給女兒一個，自己吃了兩個。

    沈憐雪用水把爐子熄了，蓋上爐門，這才開始收拾小推車上的東西。

    只這兩個時辰，面糊、雞蛋、生菜和油果兒都沒了，只剩半碗蔥花香菜和一罐醬料，可謂是賣得精光。

    沈憐雪看著空空如也的推車，自己都呆愣在那，當真想不到可以賣那么好。

    沈如意也特別高興，她抱著母親的胳膊，搖晃著說：“娘，你真厲害，大家都喜歡吃你做的煎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