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宴 第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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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瞧著這街上精壯的野漢子多,能讓你歡愉吧?” 文人罵人,不帶臟字,卻句句都臟。 沈憐雪皺起眉頭,她下意識捏了捏女兒的手,一時間心緒萬千。 她想捂住女兒的耳朵,但沈如意卻對母親搖了搖頭,只讓母親關(guān)心李麗顏。 李麗顏從搬來甜水巷,一直說自己是寡婦,娘家無人,無家可歸,才孤身在南牌坊街討生活。 她長相明艷,為人爽朗,聲音清脆如同黃鸝,在余七郎茶坊很快便站穩(wěn)腳跟,成了當(dāng)家茶娘子。 因是寡婦,她也幾乎不同陌生男子攀談,同客人打點(diǎn)時也很有分寸,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都是十分注意的。 再一個,余七郎茶坊里的大部分茶客都是老行家,人家是專門過來品茶點(diǎn)茶斗茶的,同那些掛了紅梔子燈的茶坊怎能一般。 李麗顏總是笑著,鬧著,眉宇之間從未有煩心事。 誰能料到,誰能料到背后竟有如此多隱情? 她的這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前夫”,不僅是個秀才,還是個品行不算多好的男人。 沈憐雪擔(dān)憂至極,就連聽不太明白那男人話的沈如意都微微抿了抿嘴。 如今世間女子雖能經(jīng)商營生,也能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用太過依附男人,然宗族、家法、禮法束縛之下,無人是自由的。 沈憐雪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想要同家族斷絕關(guān)系,無論沈家對她做過什么,單憑她一人之力,都難以割舍干凈。 只有宗族不要她,沒有她脫離家族一說。 李麗顏也是一般。 雖風(fēng)氣開放,許多夫妻成親之后無法相合,最終選擇和離,但和離也并非是兩人之事,夫妻雙方家族也要議和,也要拿出一個章程來。 端看李麗顏如此孤身生活,沈憐雪猜她或許當(dāng)真沒有娘家依靠,也可能……娘家不同意她和離。 沈憐雪的心一下子揪成一團(tuán)。 而沈如意也緊緊靠著母親,擔(dān)憂地看著低垂著頭,一言不發(fā)的李麗顏。 一向開朗大方的麗嬸嬸,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 就在此時,那書生男子突然軟下身骨,好似在懇求李麗顏:“顏娘,咱們成親多年,也曾恩愛過,我知你不過是一念之差,犯了差錯?!?/br> “但我心中還是有你的,也時時刻刻念著你,若你愿意同我回去,我們夫妻二人說不得還能重修舊好,恩愛如往昔。” 他臉上帶著懇切,帶著深情,帶著讓人心痛的溫柔。 一字一句,仿佛剛才的辱罵都是假的,仿佛這一刻的溫柔體貼才是他。 若事情當(dāng)真如他所言,那李麗顏當(dāng)真不識抬舉。 放著好好的秀才娘子不做,來者集市上做茶娘子,辛苦不說,還沒盼頭。 圖什么呢? 圍觀人群便有人不解:“就是啊大嫂,你不如同大哥回家去,整日里在這辛苦什么。” 也有人道:“大嫂,人要惜福,這么好的相公都不珍惜,平白讓給別人多可惜?!?/br> 勸說之人大抵都是年輕娘子,亦或者是十來歲的少年人,年紀(jì)略長一些的都安靜看著,無人多言。 夫妻之事,自古以來便沒有道理可言。 那書生聽著旁人勸說,陰柔的面容上多了幾分笑意。 他殷勤地看著李麗顏:“顏娘,你就跟我回去吧,家中我已經(jīng)料理好,母親父親不會怪罪你,他們也都盼著你回去呢。” 從頭到尾,李麗顏都沒有應(yīng)答。 她甚至連袖子上的茶水都沒擦干,任由那斑駁的如同枯木眼淚的茶湯斑駁而下,在她身上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書生那雙猶如毒蛇般陰森森的眼眸,就那么死死落在李麗顏身上。 他一字一頓說:“你跟我回去,我會對你好的。” 那聲音似乎是在承諾,但聽在沈憐雪耳中,卻如同被凌厲寒風(fēng)掛過,刺耳難聽,讓她渾身汗毛豎起。 這個麗姐的前夫,一定不是好人。 沈憐雪別的不行,她對心懷惡意者,總能敏銳感知出來。 這個書生,無論他說什么,無論他如何樣貌,光他那陰森聲音,都讓人不寒而栗。 此時,李麗顏仿佛才大夢初醒,猛地抬起頭。 她眼睛微紅,面上卻無淚,甚至唇角勾著笑,眉宇之間有著無邊的嘲諷。 “是啊,我放著好好的秀才娘子不做,何苦出來拋頭露面,艱難營生?” “安逸致,你自己不覺得這話說得有悖邏輯嗎?” 圍觀百姓的私語聲一下子便吵鬧起來,他們一開始純粹被安逸致牽著鼻子走,都被他帶到陰溝里去,現(xiàn)在李麗顏一開口,他們才意識到安逸致的話是頗有問題的。 沒有人會放著好日子不過,硬生生要去過苦日子。 就是瘋子也不會。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若給安逸致當(dāng)秀才娘子真的美滿幸福,李麗顏為何自討苦吃? 百姓們一討論起來,安逸致臉上的笑容就略淡了,他道:“為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br> “當(dāng)年你偷漢子,被母親撞見,是我心軟不忍傷害你,才忍痛點(diǎn)頭和離,但我還是愛你,念你,心疼你。” “和離之后你不歸家,反而來了汴京,我輾轉(zhuǎn)多時,才尋到你?!?/br> “我不怪你都做過什么,只要你能跟我回去,我就心滿意足?!?/br> 李麗顏仰起頭,看著他高聲笑了。 “安逸致,真是賊喊捉賊,”李麗顏道,“若我當(dāng)真被你家抓住把柄,我們還能是和離?怕早就被你休棄,如同你之前那個紅娘一般?!?/br> 安逸致面容微變,他厲聲道:“李麗顏!” 李麗顏倏然一笑,她的目光在所有茶客面上掃過,又看了一圈圍觀百姓,最終回到了安逸致身上。 “當(dāng)年你們家求娶,我父母非常高興,你是年少有為的秀才公,我只是家中略有些薄產(chǎn)的農(nóng)女,當(dāng)時媒人說你前頭娶過一個妻子,只是身體不好,早早病逝,這回看中我,是因為瞧著身體康健,一定可以長命百歲?!?/br> 這話是真會說,好聽又動聽。 李麗顏語速極快,根本不等安逸致反駁,立即高聲道:“我進(jìn)了你家門,才知道你前頭的那個妻子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你活生生,活生生打死的?!?/br> 李麗顏目光一橫,她對著眾人高高舉起被茶湯潑臟的左手,唰啦一聲,直接拉開袖子。 一條巨大的,如同丑陋扭曲的毒蛇的疤痕,出現(xiàn)在她的胳膊上。 那傷痕似乎是被什么粗苯器物劃傷,扭曲斑駁,且傷后多日不曾好,愈合又被撕扯,以至傷痕異常猙獰,讓人看了就覺得害怕。 李麗顏就那么高高舉著手,讓所有人都看到那清晰的疤痕。 她目光堅定,絲毫沒有退縮之意。 “你二十便考中秀才,可惜多年無建樹,甚至因成績下滑被縣學(xué)除名,整日在家郁郁寡歡,便動了欺辱妻子的念頭?!?/br> “紅娘說是病死,實則是被你毒打多日,新傷添舊傷,抑郁而終,她是被你活活逼死的?!?/br> “但我不肯?!?/br> “我好好長到二十幾歲,行正坐端,頂天立地,為何要被你如此欺辱,被你如此毒打?” “這秀才娘子誰要當(dāng)便誰當(dāng),我沒這福氣,”她目光一掃,看向之前那個說她沒福氣的小娘子,問,“這幅氣給你,你要嗎?” 那小娘子嚇得臉都白了,忙不迭地?fù)u頭。 李麗顏從不懼怕安逸致,安逸致家中選她做續(xù)弦,一個是看她出身平凡,父母皆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一個是因她身體康健,瞧著不容易被打死。 自家兒子有這種毛病,父母不會覺得是兒子不好,只會認(rèn)為是前頭那女人沒福氣,不經(jīng)“教訓(xùn)”。 李麗顏跟沈憐雪是兩種性格,當(dāng)她面對如此坎坷的婚姻和悲戚的命運(yùn)時,她沒有妥協(xié)。 她奮起反抗了。 “若非你有重大過失,在你家百般不愿之下,我又如何能和離得了?”李麗顏道,“當(dāng)年我被你打得下不了床,掙扎著要和離,拖著半條命硬生生去了縣衙,就連縣衙的差役都看不下去了?!?/br> “一個大男人,只會打女人,沒種?!?/br> 李麗顏看著他,惡狠狠道:“為了同你和離,我答應(yīng)父母,把所有的嫁妝歸還于家,而你家給的補(bǔ)償,我也一分沒要,自己孤身來了汴京營生?!?/br> “我一不欠你安家,二無不敬父母,三自受一身傷病,”李麗顏定定道,“我無愧于心?!?/br> “別想拿子虛烏有的罪名施之我身,也別妄想繼續(xù)掌控我,毒打我,讓我屈服?!?/br> 李麗顏看著安逸致,大笑出聲。 “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能掌控我?!?/br> “我永遠(yuǎn)不會跟你求饒?!?/br> “你是個只敢打女人的孬種,你不配。” 第36章 【二合一54-55章】…… 李麗顏聲音洪亮,擲地有聲,令所有人震在當(dāng)場。 這世間女子,大抵都被教成溫柔婉約,即便沒有世家小姐那般知書達(dá)理,也多是沉默而守禮的。 一旦她們遇到磨難,大抵都如同沈憐雪一般忍氣吞聲,鮮少有李麗顏這般怒罵反抗的。 她對安逸致的反駁和抵抗,不僅讓圍觀之人啞口無言,心中對她升起莫名敬仰之心,也刺激了容不得旁人反駁的安逸致。 他一張蒼白陰柔的面容瞬間漲紅,右手以握,從茶爐上拎起guntang的茶壺,就往李麗顏身上砸去。 “閉嘴,閉嘴!” 他嘶吼著,如同被激怒的野獸,已經(jīng)絲毫不顧看臉面和后果。 眼看那茶爐就要砸到李麗顏身上,一大一小兩個女音響起。 “麗姐!”“麗嬸嬸!” 李麗顏一通話說得氣勢磅礴,卻也用盡渾身力氣,眼看茶壺就在面前,她想要閃躲,身體卻跟不上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