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地上，左手從懷中掏出什么，然后一點點爬到臺階之上，身后拖出一路長長的血跡。就在他手伸長后，離屋門只有一臂之遠(yuǎn)時，最終還是沒有力氣再繼續(xù)，嘴唇無力地開合，無聲喚道。

    阿窈，阿窈。

    -

    屋內(nèi)，坐在桌案旁的姜暮窈放下手中書冊，因聽不見外邊動靜，便以為人都走了，故而隨口問：“白芨，剛剛外邊怎么了？”

    白芨笑笑，“不知從哪兒來的阿貓阿狗，估計已被侍衛(wèi)處置了，姑娘用不著掛懷?！?/br>
    姜暮窈沒放在心上，“嗯”了一聲，準(zhǔn)備歇息。

    第76章 怎么辦呢，不能吵到阿姐……

    夜色沉沉,月華如水。

    傅則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與不遠(yuǎn)處馬背上的姜應(yīng)檀雙目相望，視線相交的那一刻,不約而同眨了眨眼眸,但誰也沒有先開口。

    馬背之上，姜應(yīng)檀望著風(fēng)塵仆仆的傅則,剎那間感受不到冬日寒意。她借著周遭的火光，可以依稀看見對方身上衣衫下擺處成了一條條的,不知是在哪里被勾破，就這么破破爛爛地穿著,再細(xì)心瞧，還能看見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邋遢”極了,定然在外面好生吃了些苦頭。

    可是無論她視線落在哪里，都會停頓在起伏的胸膛上,最終落在他仍然清澈有神的雙眼,那里邊透著些許驚訝、欣喜，以及不容忽視的思念。

    不管是處于五歲、十六歲，還是如今已然二十七歲，不論是稚童、少年郎,還是大將軍,傅則投向她的目光永遠(yuǎn)充滿暖意，一如既往，從未更改。

    嗯,傅則活著回來了，姜應(yīng)檀在心中輕嘆。

    就在這個冬日夜晚，她第一回 清晰認(rèn)知到,自己的情緒已經(jīng)能被傅則左右至此。最初聽到他冒險出營的消息，會擔(dān)憂，會惱怒；后來收不到任何音訊，獨自一人時會輾轉(zhuǎn)反側(cè)，有他人在時會裝作云淡風(fēng)輕；而看見了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傅則，她在那一瞬只想著，即便他騙了自己再多，讓自己再怎么心生惱意，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了。

    原來，傅則對她已經(jīng)如此重要。

    周圍的隨從或者鷹衛(wèi)都還算有眼力見，看到兩位主子不開口，自然都是不敢胡亂打斷主子們思緒的。大多數(shù)人都斂聲屏氣地做著手中事，或是將石階上慕容遲的尸體拖走，收拾干凈地上血跡，或是收拾正屋，以便主子們隨意什么時候回屋，都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倒是有一兩個膽子大的，遠(yuǎn)遠(yuǎn)地敢瞟上一眼，終于瞧見他們駙馬爺兼傅大將軍，率先動了。

    望著徑直走來的傅則，姜應(yīng)檀略略回神，這才感受到自己渾身上下都已經(jīng)被凍僵。她一貫要強，自然不會在這么多下人面前露出什么脆弱模樣，故而面不改色地翻身下馬。

    甫一落地，她瞧見傅則已然走到她跟前。

    姜應(yīng)檀輕咳一聲，“你……”

    話還未說完，就被傅則脫衣裳的舉動給驚到，一時沒繼續(xù)說下去。緊接著，被一件算是厚實的冬日外袍罩住全身，四肢先是感受到麻，然后才漸漸回暖。

    耳畔是傅則低沉到有些沙啞的聲音，還帶著一絲絲埋怨和心疼，“怎么穿這么少就出來了？”

    而姜應(yīng)檀并未立即作答，只見她單用右手兩根指頭，稍稍拎起這件外袍領(lǐng)子，小幅度地晃了晃，最后面無表情地微微抬頭望向傅則。

    她的語調(diào)沒有起伏，但還算平和，“駙馬，你幾日未曾沐浴更衣了？”

    被問得太突然，傅則下意識回道：“此行去汀州，戰(zhàn)況緊急，自然不曾……”

    “很好，”姜應(yīng)檀扯出一抹虛假笑意，然后勉強多用上左手兩根手指，嫌棄地把外袍扔回傅則懷里，“一股子臭味?！?/br>
    旋即，姜應(yīng)檀以手背捂著鼻子，睨了傅則一眼，“別廢話了，速去沐浴?！?/br>
    傅則哭笑不得地跟著侍女走了，著實沒想到姜應(yīng)檀會是這么一番反應(yīng)。看到她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一旁，像是要一道進屋，他才稍稍放下心來，腳下步伐快了幾分。

    好歹快些進屋，也能讓他家脾氣又大、講究又多的夫人少凍著一些。

    -

    凈室之中，熱水生出白色霧氣，似有若無地縈繞在這間小小屋子里。

    傅則坐在能容納三人的木桶中，背靠著木桶邊在養(yǎng)神。

    這木桶里的水十分清澈，并不似許久不曾沐浴之人能洗出來的，無他，全因這都是換過兩輪的，可憐傅則皮糙rou厚的手掌，都略有些起皺。

    實話說，著實不是傅則太講究。按理說，換了一輪水，便是個在外流浪的小乞兒，總歸也洗凈了。

    奈何順安長公主在外頭，一邊喝著驅(qū)寒的姜湯，一邊斬釘截鐵地下令，務(wù)必要讓傅則洗到干干凈凈才行。

    自家夫人都這么說了，傅則哪里還敢不從的，自是乖乖聽話。

    可憐傅大將軍在外奔波多日，一頓踏實的飽飯都沒吃上。眼下餓著肚子洗了兩輪澡，又被這熱氣騰騰的第三輪熱水一燙，總覺得腦子有些暈乎。

    無奈，傅則只好靠在木桶邊上休息，閉目聽他家夫人在外邊處理公務(wù)。

    戰(zhàn)事至此，已成定局，大體上都有周一諾與魏十等人聯(lián)手收尾。而傅則帶人出去毀糧倉，徹底斷絕北燕出兵希望，以及圍堵逃出的北燕朝臣之事，也有他副將金良幫襯著。這些事情只需安排下去即可，不用姜應(yīng)檀與傅則出面親自處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