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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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凜看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失笑了一聲,一低頭將那揉成一團的素紗披帛遞到了眼前,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仍是伏在她的頸邊一樣,眉眼間漾開一絲舒緩的愉悅。 只是一想到這香氣曾經(jīng)被別人覬覦過,他的眼神又漸漸冷了下來,下車時沉著聲對張德勝吩咐了一句:“傳朕的旨意,去找一個人,死活不論,三日后必須帶到朕的面前?!?/br> 第31章 霞影 “別走?!?/br> 春天的風(fēng)實在是鬧人,楊花落盡,柳絮又起,像是扯棉絮似的,一團一團的撕下來,越滾越大,白茫茫的積了一地。 不知是被這無處不在的柳絮惹的心煩,還是被他的話鬧的心緒不寧,柔嘉昏昏沉沉了一整夜,睡的并不安穩(wěn)。夢里,仿佛真的如他說的那般。但明明不是他想的那樣,她當(dāng)時只過是想讓他慢一點罷了,也不知怎么會被曲解成這個樣子…… 就好像她是故意的一樣。 柔嘉一坐起,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生怕太極殿又來人叫她去。 可是沒等到太極殿的人,萬壽宮倒是先來人了。 這位太后一向不喜歡她,前幾次更是三番五次的折騰她和桓哥兒,如今和親的事情剛攪黃,永嘉和高彥昌又起了波折,柔嘉一見萬壽宮的來人,心里便砰砰直跳,不知道這位性情乖戾的太后又要怎么折騰她。 太監(jiān)是晌午來傳的令,柔嘉正在用膳,聞言不敢耽擱,只吃了一半便匆匆丟下了筷子跟著人過去。 可是她畢恭畢敬,里面的人卻格外隨意,似乎只是隨口一召,忘了她這個人似的,大門始終緊緊的閉著。 染秋去問,也只得了個模糊的口信,一會兒說是還沒用完膳,一會兒又說是有些乏困,歇個午覺。 這一覺便歇到了日頭過了中天,漸漸西移。 時候正是下午,柔嘉跪在萬壽宮主殿前的臺階上,太陽照的她后背火辣辣的熱。 可腳底下,早春的天氣,厚厚的青石磚仍是涼的透底,又跪的她膝蓋一陣陣發(fā)寒。 又冷又熱,可真是個折磨人的好法子。 柔嘉只著一身單衣,跪了這么許久,雙腿已經(jīng)麻的幾乎動不了了,為了不失儀態(tài),腰背更是緊緊的繃著,一個時辰下來,額上已經(jīng)出了密密的汗珠。 眼見著她要支撐不住,那緊閉的大門才終于拉開了一絲縫。 “公主,請進(jìn)吧,太后娘娘正等著您呢。”那小太監(jiān)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 柔嘉道了謝,撐著手臂,半靠在染秋身上才走了進(jìn)去。 一進(jìn)門,室內(nèi)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煙霧,熏的人鼻子癢癢的,柔嘉屏了氣,目光淡淡的掃過了一眼,落到那蓋的嚴(yán)實的香爐上,微微一頓,又低下了頭,沒再多看,只是跪下來叩拜道:“拜見太后娘娘?!?/br> 太后正被梁保攙扶著出來,她頭上戴著個猩紅抹額,似乎有些頭痛似的,見了那抹纖細(xì)窈窕的身影,眼中滑過一絲厭惡,連遮掩都懶的做,冷冷的叫了一聲:“起來吧。” 她是太后,可以這般不顧忌,但柔嘉身為她名義上的女兒卻不能冷臉相向,仍是妥帖的拜了謝:“謝太后?!?/br> 從前顧忌著天家的顏面,太后行事尚且委婉,可三番兩次皆讓她逃了過去,甚至連永嘉的婚事都被她摻和了進(jìn)去,太后一想到這里便漸漸生了怒,臉色也愈發(fā)的陰沉。 但和親之事畢竟關(guān)涉政事,皇帝有他的理由,即便她身為太后也不可干政,她只有從別的地方入手,比如婚事。 她再怎么說也是嫡母,想要在婚事上拿捏一個公主簡直易如反掌。 于是太后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柔嘉,前些時候西戎那樁事真是可惜了,你年紀(jì)到了,也是時候該議親了,再拖下去恐叫別人來戳哀家的脊梁骨了,你說是不是?” 她明明在笑著,卻叫人無端發(fā)涼,柔嘉攥緊了手心,聲音恭敬卻又格外堅決:“不敢勞累娘娘煩心,柔嘉現(xiàn)下無心婚事,亦不曾想過嫁人。” “哦,那前段日子高彥昌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哀家聽說他為了你可是還遭了一頓貶斥呢?!碧竽﹃稚系姆鹬椋凵窬o緊地盯著她。 “高校尉只是念在父親的舊情上罷了,柔嘉跟他并無私情?!彼裆潇o地回答道,“柔嘉現(xiàn)下只盼能在這深宮中有一席之地,或是得了幸能長伴青燈古佛便足矣。” “小小年紀(jì),心思怎么這般寡淡老成?”太后不輕不重的看了她一眼,“大縉開國百余年,尚未有公主不婚不嫁的先例,即便這是出于你的私心,但旁人卻未必這樣看,倘若你真的不嫁或是絞了頭發(fā)做姑子去,你是想叫別人誤會哀家苛待你嗎,還是想叫別人指責(zé)皇帝行事不公允?” 她聲音越說越嚴(yán)厲,最后一拍桌子,讓柔嘉背上如負(fù)千鈞。 她低下頭,只說了一句:“柔嘉不敢,可柔嘉卻是毫無婚嫁之意,柔嘉愿手書以告天下,愿娘娘體諒……” “以告天下?”太后冷哼了一聲,“你既已得了公主的封號,在宮中享了這么多年的尊榮,自然也需為皇家盡一份力,便是不去塞外和親,可這京城的王公難道不需要籠絡(luò)嗎,你怎可說出此種有負(fù)先帝恩德的話來!” 必要之時,公主下嫁或者去和親也不是什么少見的事。但先帝子嗣不豐,宮中又爆發(fā)過一次天花,這宮里活下來的公主如今并不多,除了已經(jīng)出嫁的,這宮中便只剩下她和永嘉兩位了。 柔嘉不是沒想過當(dāng)年先帝應(yīng)了母親的要求讓她進(jìn)宮是不是有替永嘉擋箭的考慮,但當(dāng)時母親還在,這些事暫且落不到她頭上,她便也不愿深思。 如今太后拿了大義來壓她,她實在說不出拒絕的理由。 但是她如今身子已經(jīng)破了,又和皇兄糾纏不清,萬一真的成了婚被發(fā)現(xiàn)該怎么辦……她實在不敢承擔(dān)。 躊躇之間,柔嘉只是低著頭,深深的拜下去:“盼娘娘成全。” 太后今日是存了心磋磨她,見她不答話,也不生氣,只是瞇著眼,整好以瑕地吩咐了一句:“你既是不明白,那便跪在這里好好想一想,什么時候想清楚了,什么時候再起來!” 日頭已經(jīng)漸漸偏了西,原本已經(jīng)跪了一個時辰,再跪下去,她的腿怕是就要廢了,染秋實在是擔(dān)心,著急的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眼看著她額上的汗越聚越多,雙腿也在微微顫抖,正焦急之時,門外突然跑來了一個火急火燎的小太監(jiān),跌跌撞撞的跪到了太后跟前:“不好了,不好了娘娘,五皇子去冰嬉,可那冰面忽然融化了,一不小心掉到了水里了……” “什么?” 小兒子才剛解禁轉(zhuǎn)眼又出了事,太后眼前一黑,險些栽了過去。 還是梁保手疾眼快扶了一把,聲音最為鎮(zhèn)定:“那人呢,救沒救上來?” “救……救是救上來了,就是臉色發(fā)白,到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那小太監(jiān)哆哆嗦嗦的回答著。 正說著,后邊的一群人已經(jīng)抬了竹擔(dān)過來,水聲,哭聲和亂糟糟的腳步聲一鬧,殿內(nèi)頓時亂成了一團。 “盈兒!”太后全然失了體面,一把撲了過去,連忙叫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請?zhí)t(yī),拿厚被子來!” 宮女們被她一訓(xùn),連忙慌張的動作起來,來來往往間不小心碰到了柔嘉,又更加混亂。 太后正是狼狽又傷心的時候,一回頭瞧見她還杵在那里,頓時便更加煩心,厲聲斥了一句:“你還跪在這里干什么,是想把你的晦氣傳給哀家的盈兒嗎!” 柔嘉看著她發(fā)髻凌亂,色厲內(nèi)荏的樣子,只覺得有些可笑,當(dāng)下什么也沒說,仍是一副恭謹(jǐn)?shù)臉幼映隽碎T去。 她的腿跪的有些發(fā)麻,一路走走停停,才慢慢緩過來。 正走到御花園的牡丹園旁,剛要拐回去的時候,張德勝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正好擋住了她回猗蘭殿的那條路。 “公主,陛下請您過去?!睆埖聞俟碜?,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道。 柔嘉一見到他,不禁有些疑心方才萬壽宮的事是不是意外。怎么五皇子偏巧就這個時候出了事,分了太后的注意力呢? 可那不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嗎,他怎么會對自己的親弟動手? 柔嘉長在深宮這么多年,多少也聽聞過太后偏心的事情,難不成,僅僅是為了這件事他便要對自己的親弟下手嗎…… 柔嘉一想到這里忽有些害怕,張德勝又來催著她過去,她看了看西天上的彤云不由得推脫了一句:“天色還沒暗,這么早就去嗎?” 可張德勝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只會重復(fù)著皇帝的命令:“是陛下發(fā)的話,叫奴才在這里守著您,讓您今晚早點過去?!?/br> 柔嘉看著他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去路,無奈之下,只好折了身跟著他從小徑過去。 正是傍晚的時候,太極殿高聳的屋脊在晚霞的輝映下愈發(fā)的宏偉壯闊,霞光熠熠,好似一頭蘇醒的巨獸一般,柔嘉晚間過來的時候總是黑漆漆的一片還沒什么感覺,可現(xiàn)在一看,隱隱有些說不出的心悸。 不過與外間的肅穆莊嚴(yán)不同,進(jìn)了后殿,還未進(jìn)門,柔嘉便聽到了里面?zhèn)鱽硪宦暻宕嗟男β暋?/br> 還是個女子的。 她腳步一頓,站在了窗邊不再往里走。 張德勝亦是沒想到會有女子在里面,看見她停了步也不敢催,只是壓低了聲音道:“公主先站一站,奴才去瞧瞧是怎么回事?!?/br> 只是不待他抬步,窗戶縫里便傳來了絮絮談話聲,明明白白的交代了里面的人是誰。 透過菱花格窗戶,柔嘉一抬眼便瞧見了一個清雋瘦長的身影,一身的書卷氣,正執(zhí)著白子在與皇帝對弈。 那女子眉清目秀,盈盈的笑了一聲:“陛下,明含近日得了一本前朝青漣居士的殘棋譜,苦心鉆營了數(shù)日,自覺棋藝大有精進(jìn),陛下可要小心了,莫要被臣下一個小女子擊敗了?!?/br> 她說著,頗有成算的落了子,一臉得意的看向?qū)γ娴娜恕?/br> 窗戶只開了一絲縫,柔嘉看不清對面的人的神情,只聽見一聲含著笑意的反問。 “是嗎?” 皇帝的聲音不像平時那般威嚴(yán),難得有些輕快:“朕早有耳聞這居士棋藝精湛,此番正好討教一番?!?/br> “臣女也一貫聽聞陛下工于棋藝,今日能夠得見也是臣女的幸事了?!敝苊骱粗凵裰袧M是蓋不住的仰慕。 皇帝沒說話,似是在沉思,片刻后氣定神閑的落了子。 玉子落到棋盤上清脆的一聲響,周明含才回過神來,再一打量棋局,敗局已定,不由得微微紅了臉:“是明含大意了,陛下果然深謀遠(yuǎn)慮?!?/br> 兩個人一來一回,絮絮的談笑著,大有要繼續(xù)廝殺一番的意思。 一個有才情,一個愿意為她破例,紅袖添香,格外登對。 那她在這里算怎么回事,皇兄這么早叫她來就是要讓她親眼看著他們是如何伉儷情深的嗎? 柔嘉收回了眼,有些說不出的胸悶,輕聲對張德勝說了一句:“周姑娘在里面,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張德勝聽著她的話,一時也有些拿不準(zhǔn),可他又不敢私自放人走,躊躇了一番,只好暫時周全道:“要不公主直接去內(nèi)室里等陛下,等陛下下完了棋,定然便會去找您了?!?/br> 他也是好意,但這話聽在柔嘉耳朵里卻格外刺耳。 為何她便要偷偷摸摸的藏在他的內(nèi)室里,等著他在外面飲酒下棋,光風(fēng)霽月的盡了雅趣之后,再供他回去發(fā)泄那些世俗的欲望呢? 她便是再不要自尊,面對這樣的羞辱,還是不禁感到一絲難堪。 柔嘉搖了搖頭,胸口悶的她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再待下去。 只是她剛想轉(zhuǎn)身,身后卻傳來了一聲輕咳。 柔嘉不由得停住了步,朝著里間看過去,一抬頭正對上他制止的眼神,才發(fā)覺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知曉她已經(jīng)到了。 又是這樣命令的眼神,他對著周明含永遠(yuǎn)就是一副平靜溫和的語氣,為什么一面對她不是在禁止,便是在命令? 柔嘉忽然有些煩悶,徑直移開了眼神,轉(zhuǎn)身便要走。 然而還沒下臺階,里面忽然又傳來他溫沉的聲音。 “今日便暫且到此吧,明含你先回去,改日再過來一敘。” 新局剛下到一半,周明含眼中滑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又遮掩住情緒,只是有些歉意的說道:“明含遵命,是明含打擾陛下的休息了。原本明含只是想來拜謝陛下冊封女官的事,可一看到那殘棋,有些手癢沒忍住才拉了您對弈,是明含太過不懂事了?!?/br> 皇帝神色平靜,臉上并不見生氣,只是語速稍有些快:“沒事,朕原本就有一時閑隙才應(yīng)了你,只是朕忽然想到朕的貓還被朕關(guān)在籠子里,如果再不把她放出來,她憋的久了可能會吵鬧。” “陛下還養(yǎng)了貓嗎?”周明含又被勾起了一絲興趣。 皇帝目光不經(jīng)意的掃過了窗外的那一截白膩的脖頸,唇邊滑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是,剛養(yǎng)了沒多久,一只通體雪白的白貓,身上沒有一絲雜色,眼睛像寶石一樣,爪子粉嫩嫩的。平時脾氣頗為和順,就是還沒養(yǎng)熟,惹急了她也會撓人?!?/br> 周明含目光落到他手面上的幾道淡的幾乎快看不出來的血痕上,輕輕“呀”了一聲:“這便是那貓撓的嗎?” 皇帝頷首,摩挲了一下那疤痕,眼神有些晦暗不明:“脾氣是有些壞,指甲也格外的長,一抓就是一道血痕,抓住了之后怎么教訓(xùn)也不肯放手,非要撓下一塊血rou來不可,朕打算找個時間替她剪一剪,讓她長長教訓(xùn)?!?/br> 他的話傳到了外面,柔嘉臉一熱,不由得蜷了蜷指尖。她的手修長勻停,連指甲也生的瘦長整齊,半透明中帶著微微的粉調(diào),看著格外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