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嵩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便繼續(xù)埋頭，用小刀雕刻起手中的小木塊。

    衛(wèi)蘇朝他一拱手，小子才疏學淺，對于醫(yī)家的醫(yī)術只是略知皮毛，不過小子卻愿意勉力一試。

    既然是醫(yī)家的溫先生，哪怕他說話強硬，衛(wèi)蘇也是恭恭謹謹?shù)?，他是想著給他留個好印象，將來或許可以為meimei謀些好處。

    醫(yī)學雖然他并不曾實際上手過，不過因為衛(wèi)蓁的緣故，各種醫(yī)學典籍還是記下了不少的，應付一下應該是沒問題的。

    然而他卻不知道溫良有心想要他摔個跟頭，治治他的狂傲。

    溫良聽到衛(wèi)蘇這么一說，正合了心意。點點頭道：也好，我也不為難你，你習得何醫(yī)學典籍，挑一部先說說看吧。

    衛(wèi)蘇想了想，決定不整太過復雜，理論的東西他可以信手拈來，真正的東西卻是不太懂的?；；Ｍ庑兄诉€行，像溫先生這樣的大佬還是穩(wěn)妥為上。

    小子曾看過《本經(jīng)》，其中就提到了君臣佐使組方，七情合和配伍。藥分陰陽，更有寒、熱、溫、涼四氣，什么病用什么藥，需要靈活運用為妙。

    溫良點點頭，的確是這樣的。

    衛(wèi)蘇謙遜道：小子有不明之處請教溫先生，這君臣佐使如何劃分？

    溫良摸著胡須，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yǎng)命以應天，無毒，久服不傷人。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yǎng)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下藥一百二十五種為佐使，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注②要根據(jù)病情看顧，如何使藥，萬萬不可隨心所欲。

    衛(wèi)蘇抿唇，是！小子明白了，不知何又為七情？

    七情，便是藥物的七種關系，包括單行、相須、相使、相畏、相惡、相反、相殺等注③溫良說到此處卻頓住了，這小子，到底是老夫在考校他，還是他在考校老夫？

    見溫良反應過來，臉色有些不善的看過來，衛(wèi)蘇一副人畜無害的無辜樣，先生說得極是，小子受教了。

    溫良原本以為衛(wèi)蘇是故意的，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無端發(fā)作。只能將火氣給掐了回去。

    溫良臉色不好看，哼了一聲，今日是考核你入學宮之事，這些淺顯的問題不必再問。

    看到溫良吃癟，一旁的姜卞自然心情舒暢，他因為新入學的陶瑾知道的衛(wèi)蘇，對衛(wèi)蘇本來就有好感，就想要替衛(wèi)蘇說話。笑瞇瞇的意有所指道：人家問題都是關于醫(yī)家術說，身為先生，怎么能不為人解惑？

    溫良吹胡子瞪眼，老夫這是考核，豈能將時間浪費在這種無用的問題上？

    呵呵！即便是考核也并非不許人提問題啊，莫非你們醫(yī)家考核，還得專門尋個病人來，等將人醫(yī)治好以后才算本事？姜卞毫不客氣陳述。

    一時間，兩人有些僵持不下。衛(wèi)蘇不想浪費時間，打破僵局，笑道：是小子不懂規(guī)矩，不該問這些淺顯的問題。那就探討一些實際上能夠遇上的病情吧。

    衛(wèi)蘇開口，兩人這才收斂起來，溫良輕咳一聲，嗯，正該如此！

    衛(wèi)蘇微微一笑，小子在白水縣云水洼之時，就曾遇到過兩村因為斗毆傷人，其腿為利器所傷，血流不止，若是溫先生該如何處理？

    溫良細想一番，皺眉道：流血不止便應該先想法止血，還得看看是否有傷到骨頭經(jīng)脈?？磦麆輫乐嘏c否。

    若是血止住，之后傷口紅腫，有潰爛之勢，人高溫不下，又如何？

    溫良眉頭皺的死緊，這種情況是外傷所引發(fā)，他見過不少，到這一步只能聽天由命了。他搖搖頭，無法醫(yī)治。

    衛(wèi)蘇搖搖頭，并非無法醫(yī)治，此人傷及動脈，如果止血不及時，當時便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導致休克。所幸用了指壓止血，撿回一條命。后來因為傷口感染，發(fā)炎紅腫，又做了消毒消炎處理，可惜消炎藥抗生素現(xiàn)在還沒有，如果有這些藥的話，這點小傷根本就不在話下。

    好在他的現(xiàn)代醫(yī)療知識理論，加上周大夫的精湛技藝，總算將人從鬼門關救了回來。否則，便只能如溫良所言，無法醫(yī)治，只能等死。

    現(xiàn)在戰(zhàn)爭頻繁，戰(zhàn)場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死于傷口感染。如果有時間研究研究青霉素的制作方法，讓它提前出世，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嗯！這個可以交給衛(wèi)蓁研究研究。

    溫良聽得云里霧里，什么動脈休克，指壓止血，什么感染消炎，抗生素？簡直莫名其妙好不好？溫良這樣的國手丹醫(yī)都聽不明白，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溫良胡子一翹一翹，這人還能活下來？哼！小子，莫要哄騙于我。如果傷口發(fā)紅流膿，人又高溫不退，那便只能等死，怎么可能活下來？

    斷骨尚可接，一點傷也根本不是問題。先生如果不信，可以去信白水縣周大夫，便知我所言真假了。

    衛(wèi)蘇所言是真，瑾叔父當時正在白水縣，也是知道此事的，此人不僅救回來了，現(xiàn)在還活的好好的。陶瑾再也忍不住，站出來替衛(wèi)蘇說話。

    他聽四叔父說過此事，當時都以為必死之人，沒想到居然被周大夫和衛(wèi)郎君給救了回來。而且斷骨可接也是事實，這卻是瑾親眼所見。

    胡言！斷骨如何能接？簡直豈有此理。他溫良豈能任由小子糊弄？

    第38章

    知道溫良沒有親眼見到不會相信, 說實話剛剛開始他也不信，等到親眼所見之后才信以為真。

    溫先生若不信，可以親眼看看所言是否為真。陶瑾說完, 便請求讓人送一樣東西過來。

    溫良的確是不信的，不過卻沒有阻止他們, 想看看他們玩什么花樣。陶瑾已經(jīng)獲得批準，讓人抬了一只狗過來，他看向衛(wèi)蘇, 眼中充滿希冀。衛(wèi)蘇決定了做潁陽學宮的先生, 自己能力微薄，能幫一點是一點。

    他曾經(jīng)見過衛(wèi)蘇兄妹救治一只斷了腿的狗, 沒想到那狗的斷腿還真被治愈了。這也是他相信衛(wèi)蘇的原因。

    衛(wèi)蘇沒想到陶瑾竟然為他特地找了一只斷了腿的狗過來, 也知道陶瑾是真心為了他，又能說什么呢？

    溫良看了一眼, 眉頭緊皺，這里是什么地方？豈容爾等胡來？

    姜卞笑瞇瞇的, 他已經(jīng)明白了陶瑾的意思，自家的門生, 那是一定要護的, 依老夫看來, 這并非胡來, 你既然不相信衛(wèi)郎君能治斷腿，何不當場他試試看？

    怎么試？難道就在這犬身上試嗎？不嫌丟人？

    有何不可？這犬前腿已斷，此時用來試試再好不過了，難不成還能找個斷了手腳的人現(xiàn)場演示？

    姜卞的話讓人無言以對, 皇甫雍也點頭, 說得也是, 想來這也相差無幾，只是暫時看看手法是否真的有用，倒也不必在意這小小差別。

    祭酒大人都發(fā)話了，溫良自然是不敢再說什么，只得默認了。他倒要看看衛(wèi)蘇如何能醫(yī)治斷腿。

    觀禮的各國使者也都伸長了脖子，如果衛(wèi)蘇所言是真，這可是一件大事。如今各國征戰(zhàn)不斷，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每年將士們?yōu)榇怂劳?，傷殘的比比皆是。若真能有治愈之法，他們說什么也要稟報說服國君，派人前來學宮進學此法，將未來戰(zhàn)爭的損失減少到最低。

    衛(wèi)蘇此時也不敢不答應，只能走上前去，低身查看。這腿應該是被打斷的，他看了陶瑾一眼，如果是因為他的事，生生將狗的腿打斷，他說什么都不會答應。

    陶瑾讀懂了衛(wèi)蘇的意思，解釋道：我派人出去找時，正好碰到好幾個頑童打它，便帶了回來，我們的人應該算是救了它吧，不然也就被人打死了。

    衛(wèi)蘇不言，的確它的身上還有好幾處被石頭，棍棒毆打的傷痕，不過斷腿卻是最嚴重的。他之前跟meimei救治過一次，這次自然是輕車熟路。

    陶瑾早就將得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的，衛(wèi)蘇查看了一下，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他開始正骨，用夾板固定，綁上布帶。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用不了多久，就已經(jīng)弄好了。

    溫良矜持的走過去，轉了幾圈，一臉疑惑，就這樣？它自己能好？

    衛(wèi)蘇點點頭，這個不怎么復雜，只需要正骨，將骨頭用夾板固定，不讓它移位，就等時間慢慢恢復長好了。

    衛(wèi)蘇處理得很好，陶瑾也高興，溫先生，正是這樣的，之前的那只犬也是這般處理的，如今已經(jīng)正常跑跳無礙了。

    溫良心中存了疑慮，不置可否。但是憑著多年的行醫(yī)經(jīng)驗，卻也知道如此處理應該是比較好的辦法了。

    他咳了幾聲，如今還見不到成果，此事成與不成，容后再說。不過，你說傷口傷及動脈，流血不止，又是如何止血的？

    衛(wèi)蘇拱手，又詳細解說了指壓止血法，加壓包扎止血法以及止血帶止血這三種止血方法。

    溫良是從未聽說過，心中始終抱著一絲疑慮，這些東西還是要親自驗證之后才能知道。雖然他有心要證明衛(wèi)蘇所言真假，可現(xiàn)在一時半會也不可能找到合適的病患實踐，只能作罷。

    真正傷口太過大，是不利于恢復的，止血之后，還是需要縫合才行。

    縫合？你是說人像布塊一樣縫縫補補嗎？呵！太過荒謬！簡直不知所謂！

    為什么不可以？什么東西都是實踐出真知，先生不妨用小白鼠做做實驗，看看衛(wèi)蘇所言是否有效。

    兩人一時間爭執(zhí)不下，本來醫(yī)學這東西并非就是藥到病除，好歹需要時間去論證，誰對誰錯當然一時間難以辨別的。

    不過衛(wèi)蘇的話也不無道理。衛(wèi)蘇所說的這個實驗可以有，他一定要親自試試看衛(wèi)蘇所言真假，醫(yī)學不似其他，有一點點的失誤便能害了一條人命。因此是萬萬大意不得，更不可隨意視人命為兒戲。

    溫良一向謹慎行醫(yī)，就連草藥也都會自己一一嘗試，配藥的多少，也從不盲目。曾經(jīng)走遍各個地方，親自收錄各個地方的草藥編纂成冊，各種藥性也都嘗試之后一一注明。世人醫(yī)家奉為經(jīng)典之作，如果沒有這樣的成果，他又豈會受世人尊敬。

    衛(wèi)蘇也是尊敬溫先生這一點的，只有對自己的職業(yè)有著發(fā)自肺腑的熱愛，才能有此成就。

    行了吧？耽擱了這么久，你總不能考核個沒完了吧，沒看見還有諸位先生等著呢？姜卞已經(jīng)不耐煩了，催促道。換做別人他或許就是看場戲了，可是他還真就見不得溫良倚老賣老仗勢欺人樣。

    溫良還想與衛(wèi)蘇辯論一番，可一想姜卞這老頭子說得也對。也罷！反正你衛(wèi)蘇要進學宮的，跑也跑不掉，日后有機會再探討也不遲。

    溫良總算放過了衛(wèi)蘇，轉身揮手，罷了罷了，等你進了學宮，到時候非得找你談論個三天三夜不可。

    謝過溫先生。既然溫良松了口，那就是過關了，衛(wèi)蘇真誠道謝。

    不必謝我，后面的關卡還多著呢，你也未必就一定能進學宮。溫良面子上過不去，嘴里還說著狠話。

    姜卞嗤了一聲，完全不理會他，急急開口問道：陶瑾的入學考核文章可是經(jīng)由你指點過的？

    這衛(wèi)蘇一臉懵，這叫他怎么回答？難道要自己承認是幫他作弊？他看向陶瑾，卻見陶瑾微微點頭。便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這個陶瑾，這種事怎么能泄露出去？

    不等衛(wèi)蘇回答，心急的姜卞幾步下來，拉住衛(wèi)蘇，來來來，你倒是來跟我好好說說: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注①。

    衛(wèi)蘇無奈，小子也只不過拾人牙慧，與陶公子探討學問之際，提出來君子當何是這個問題。小子聽前人說過這樣的話，與陶公子總結下來也就是君子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衛(wèi)蘇也不敢說其他的，只簡單將經(jīng)過說了一遍。這《大學》在后世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衛(wèi)蘇當時給陶瑾講解出來，也沒想到這么多，更不曾想到，就這樣入了姜先生的眼，直接將陶瑾收入門下，現(xiàn)在更是來找自己問明白。

    妙哉！妙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君子當如是。姜卞滿意的點點頭，然而話音一落他卻板起了臉，與剛剛慈祥和藹的老者判若兩人。

    他沉聲道：小子你想進學宮教授學子，不僅僅需要學識，更要有品行德性。依我看，你狂妄有之，德行不足。

    衛(wèi)蘇一愣，繼而笑道：姜先生所言，小子不敢完全茍同。小子是有些微狂傲之姿，可試問天下讀書之人，何人沒有傲骨？連先圣也曾狂傲不羈說過，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小子萬萬不敢與先圣相提并論，卻也有自己的雄心壯志。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志。注②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都大受震撼，好男兒哪個沒有抱負？可真正與衛(wèi)蘇的志向相比起來，他們只能自愧不如。

    姜卞愣了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得空可與老夫一同深研一番。哈哈哈，沒想到啊，沒想到，年紀輕輕就能有此見識抱負。你能進潁陽學宮，老夫舉雙手贊成。

    衛(wèi)蘇謝過姜先生。

    眾人早就鴉雀無聲，眼看著衛(wèi)蘇兵家，醫(yī)家，儒家接連輕松通過，早就頭暈眼花了。這人真的還是人么？難不成真的有諸子百家皆精通的人才？這樣的人物，為何之前會籍籍無名？實在讓人難以想通啊。

    臺上的先生們交頭接耳，紛紛商議了一陣子之后，不約而同的看向端木嵩。墨家之術從不外傳，身為墨家之主，衛(wèi)蘇很難從端木先生手中過關。

    端木嵩十指翻飛，手中小刀轉的飛快，根本察覺不出痕跡來。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就沒有察覺眾人的意思。

    還是皇甫雍解眾人之所急，清了清嗓子說道：端木先生，你也說說你的看法，可是要出面考核一番？

    端木嵩手一頓，這才抬頭，瞇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懶洋洋的道：早已經(jīng)考核過了，水車圖樣是衛(wèi)蘇拿出來的。這是利國利民的東西，想必不用我多說大家也應該知道的。

    果不其然，他們之前的猜測沒有錯，水車真的跟衛(wèi)蘇有關。

    有人站出來疑惑問道：敢問衛(wèi)郎君可是墨家子？能制作出如此偉大的水車，除了墨家子還有誰能辦到？

    問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衛(wèi)蘇，就連端木嵩也不例外。反而衛(wèi)蘇一臉莫名，什么墨家子？與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