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還在雨中前行，岑鯨靜靜地坐著，忽有暗衛(wèi)來報(bào)，說燕蘭庭去了書院。

    ……

    因?yàn)闀w大火，明德書院把西苑的學(xué)生都送了回去，說是要查明火災(zāi)起因，必然會有不少官府的人進(jìn)出西苑，索性先停了西苑的課程。

    沒有女學(xué)生，燕蘭庭很輕易就進(jìn)了西苑，來到了經(jīng)歷過大火的書閣前。

    此時的火災(zāi)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焦木碎瓦都安置在了一旁的空地上，灰燼也被掃到一處，剩下半座搖搖欲墜的書閣，他們計(jì)劃等官府的人勘查完就推倒，方便在原本的位置上再重新建立一座新書閣。

    另外密道口的位置也被圍了起來。

    有專人在這邊輪流看守。

    領(lǐng)著燕蘭庭進(jìn)書院的先生叫來看守，詢問他從書閣內(nèi)清理出的細(xì)小物件——像是掉落后沒被燒干凈的釵環(huán)配飾之類的東西，都放在何處。

    那看守說是放去了見微樓一層的一間課室里，于是那先生又帶燕蘭庭去了見微樓。

    “就是這了?！蔽萃馓焐璋?，那先生點(diǎn)了幾盞燭火，方便燕蘭庭找東西，還很殷勤地詢問：“岑夫人在火場丟失的是何物，大人說一聲，我也幫著一塊找找?！?/br>
    燕蘭庭沒讓對方幫自己，說自己找就行。

    那先生跟在燕蘭庭后頭，見燕蘭庭把幾個圓環(huán)似的東西拿起來看了眼，確定不是自己要找的，又復(fù)放下。

    找到最后，燕蘭庭只找到一顆曾經(jīng)串在絡(luò)子上的紫色珠子，他擦干凈珠子上的灰，雖然不愿，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那枚指環(huán)怕是找不回來了。

    也罷，許是這枚指環(huán)替岑鯨留在了火場，換了岑鯨的平安。

    這樣一想，燕蘭庭心中的遺憾散去不少。

    燕蘭庭在課室內(nèi)找東西時，外頭下起了雨，隨行的先生說去給燕蘭庭找把傘，頭也不回地跑進(jìn)了雨里，直到燕蘭庭確定找不回指環(huán)，也沒見人回來。

    燕蘭庭走出課室站在廊下，細(xì)細(xì)的雨絲隨著風(fēng)落在他臉上，他想起出門前岑鯨曾叮囑過他帶傘，他也記得自己身邊的下人是帶了傘的，不過放在書院外的馬車上了。

    燕蘭庭正想著是等那先生尋傘回來，還是讓跟隨他的暗衛(wèi)去馬車上拿傘，忽見雨中緩緩走來一個身影，那身影眼熟，等再靠近些，燕蘭庭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笑來。

    “不是說了，讓你帶傘嗎？”

    熟悉的聲音穿過雨簾傳入耳中，被訓(xùn)的燕蘭庭笑容不改，也不顧雨水打濕衣袖，伸手把人拉到了廊下，乖乖認(rèn)錯，說：“忘車上了。”

    “粗心?！贬L收起傘，抬手去拍燕蘭庭袖子上的雨水，卻被燕蘭庭一把握住了手。

    燕蘭庭心想自己的衣服濕了也就濕了，別讓雨水沾到岑鯨手上去。

    結(jié)果才一握住，就摸到了對方手指上那一道堅(jiān)硬的冰涼。

    他低頭，那枚找了多時的指環(huán)就這么靜靜地戴在岑鯨的無名指上，明亮的金色映襯著白皙纖長的手指，從兩邊的指縫中蜿蜒出兩片精致小巧的銀杏葉。

    燕蘭庭愣愣地抬頭看向岑鯨，正對上岑鯨似笑非笑的眼。

    他聽見她說：“再問你一次，你喜歡我多久了？”

    ……

    “我有個問題，之前你拿刀架我脖子上威脅s975的時候我就想問了，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問?！比~錦黛的聲音伴隨著細(xì)細(xì)的雨聲，打斷了岑鯨準(zhǔn)備告辭的話語。

    岑鯨重新坐下：“問問看。”

    葉錦黛整理了一下措辭，她一直覺得這個問題有點(diǎn)難以啟齒，但在死過一次的恐懼面前，這樣的難以啟齒實(shí)在算不上什么，因此她終于把這個藏在心里的疑惑問出了口：“你穿越前，是殺手嗎？”

    岑鯨：“……??？”

    葉錦黛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就是類似‘殺手王妃’那樣的穿越，女主角穿越前是設(shè)定特別酷特別有名的殺手，穿越成古代社會身體不好的小可憐，別人都覺得她手無縛雞之力，實(shí)際她兇起來特別猛……”

    葉錦黛眼下的精神狀態(tài)實(shí)在不好，說著說著就放飛了起來，她回過神趕緊打?。骸按蟾?、就、就這樣?！?/br>
    岑鯨默然無語，她還想對方會不會看出她早已被這個世界同化，結(jié)果對方居然懷疑她穿越前是職業(yè)殺手，還把里的設(shè)定往她身上套。

    這可真是……

    岑鯨沒忍住，別過臉笑了起來。

    葉錦黛也知道自己的猜測有點(diǎn)不切實(shí)際，可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不然哪個現(xiàn)代人能這么平靜地傷人殺人？方才看她喝鴆酒時，岑鯨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好像她喝的不是會死人的毒藥，而是酸梅湯一樣。

    不過看岑鯨的反應(yīng)，她也知道自己沒猜對，臉頰不由得微微發(fā)燙：“看來我猜錯了?！?/br>
    岑鯨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嗯，猜錯了?！?/br>
    葉錦黛蹙著眉：“那你到底是……”

    葉錦黛追問的話沒說完，卡頓了一下，又表示：“你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我就是有點(diǎn)好奇，也不是非要知道答案。”

    s975已經(jīng)從葉錦黛身上剝離，岑鯨想不到繼續(xù)隱瞞葉錦黛的理由，索性告訴她：“我穿越過兩次，第一次穿越，我叫岑吞舟。”

    岑鯨說得太過簡短，導(dǎo)致葉錦黛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她這話的意思。

    葉錦黛把岑鯨的話在腦子里來回過了好幾遍，嘴巴和眼睛隨著信息的消化慢慢睜大，最后露出一副震驚的表情，傻愣愣地看著岑鯨。

    要不是外頭的風(fēng)雨聲越來越大，她大概能愣上一整天。

    等回過神，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嘴里不斷地重復(fù)：“難怪！難怪啊??！”

    岑鯨以為葉錦黛口中的“難怪”，是指“難怪她能這么快完成任務(wù)，拿到三個攻略目標(biāo)的滿額好感”。

    未曾想，葉錦黛根本沒說起好感度的事情，而是拉著岑鯨的手，告訴她：“我之前不是說，s975一直在慫恿我給我洗腦嗎，它還勸過我離間你和燕蘭庭，說燕蘭庭喜歡的是岑吞舟，你在他眼里只是岑吞舟的替身?！?/br>
    岑鯨不是沒聽過類似的話，但在別人的版本里，燕蘭庭把她當(dāng)替身是因?yàn)檠嗵m庭與岑吞舟的師生情，燕蘭庭喜歡岑吞舟這個說法，她還是第一次聽。

    岑鯨：“s975是這么說的？”

    葉錦黛點(diǎn)頭：“嗯，它還給我看了燕蘭庭本來的結(jié)局?！?/br>
    作為攻略難度極高的反派，葉錦黛根本兌換不起有關(guān)燕蘭庭的資料，也是s975免費(fèi)給她看她才知道，在燕蘭庭沒有遇到岑鯨的結(jié)局里，燕蘭庭一輩子未娶妻，還在死前早早就安排好要把自己葬在岑吞舟的墓旁。

    但就在他臨終前，京城里發(fā)生了一件事，白秋姝丈夫的哥哥——永定侯，因與白春毅起了齟齬，在白秋姝死后第二年，把白秋姝移出了他們家的墳地，說白秋姝雖為劉家婦，卻長年在邊境行軍打仗，也未曾給他們家生過一兒半女，根本不算他們劉家人。”

    燕蘭庭因此起了擔(dān)憂，怕叔伯家的后人也會以岑吞舟是外人為由，把岑吞舟的尸骨移出燕家祖墳。

    白秋姝尚且有哥哥做主，將她的尸骨遷回來妥善安置，岑吞舟可怎么辦。

    于是燕蘭庭把岑吞舟的尸骨換到了原本給自己準(zhǔn)備的墓里，還吩咐人在他死后偷偷把他葬到刻有岑吞舟名字的墓中，這樣就算燕家后人不遵循他的意思，被刨墳棄尸的也不會是岑吞舟。

    葉錦黛看完這個結(jié)局，根本沒辦法說服自己燕蘭庭對岑吞舟只是師徒情。

    她捂著胸口：“你不知道我有多糾結(jié)要不要告訴你這件事，我怕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又怕你被人當(dāng)替身被人騙，這下好了，你就是岑吞舟，燕蘭庭喜歡的就是你，我也不用糾結(jié)了?！?/br>
    ……

    燕蘭庭不知道岑鯨從葉錦黛那里聽到了什么，他別開眼，含糊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岑鯨朝燕蘭庭邁近了一步：“我想知道?！?/br>
    燕蘭庭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他本想繼續(xù)騙岑鯨，可面對岑鯨，謊言在喉間繞了幾圈，最后還是化作了無比接近答案的三個字：“……很久了?！?/br>
    岑鯨追問：“很久是多久？”

    燕蘭庭閉上了嘴。

    “你不說，那我問你另一個問題?！贬L又朝他邁了一步：“你說木球里頭有機(jī)關(guān)，可我怎么發(fā)現(xiàn)那球里頭什么機(jī)關(guān)都沒有？”

    岑鯨說著，明明嘴角還掛著不善的笑意，眼眶卻泛起薄紅：“燕蘭庭，你告訴我為什么，好不好？”

    燕蘭庭沒有再退，他低頭看這岑鯨濕潤的眼底，覺得看岑鯨這幅模樣比刀斧砍自己身上還疼，終于扛不住，對岑鯨說了實(shí)話——

    “我喜歡你，從十二年前開始?！?/br>
    “我送它給你的時候，根本沒想過你會喜歡我，也沒打算讓你知道，我就是……”

    “我就是想你這輩子好好的，別的……怎么樣都行?！?/br>
    哪怕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哪怕你要和別人成婚，白頭偕老，都行。

    燕蘭庭把木球給岑鯨那天，曾對岑鯨說過：“我不追問你當(dāng)初為何一心赴死，反正你也不會說?！?/br>
    在那之后還有兩句話，他說——

    “可是吞舟，我想你活著?！?/br>
    “我想你在這世上多些牽掛，好好地活著?！?/br>
    那時岑奕還未回京，兩人也并未成親，更別提表明心跡。

    燕蘭庭所求十分簡單，只要岑鯨能活著，好好活著，他便足矣。

    至于那份屬于他自己的感情，他能克制住，克制不住的部分，他已將其傾注進(jìn)那顆無法被打開的木球里，還把木球送到岑鯨手中，悄悄了卻了自己的心愿。

    但他沒想到自己會是岑鯨喜歡的那個人。

    他做夢都不敢有的妄想，居然成了真。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把一切都說明，他怕岑鯨覺得這份感情歷經(jīng)死別太過沉重，也怕岑鯨會心疼。

    岑鯨當(dāng)然會心疼，她又心疼又生氣，無法想象那注定得不到回望的五年燕蘭庭是怎么過來的，也終于明白在西苑廣亭，燕蘭庭確定她的身份后，看她的眼神為何會如此壓抑。

    淚水落下岑鯨的臉龐，岑鯨不等燕蘭庭抬手，自己就把眼淚給擦了，擦完伸手，用力抱住燕蘭庭，若非身高不夠，她大約是想把燕蘭庭抱進(jìn)自己懷里的，畢竟現(xiàn)在是她心疼燕蘭庭，想用擁抱給燕蘭庭安慰。

    然而燕蘭庭并不心疼自己，他回抱岑鯨，聽著岑鯨在自己胸口強(qiáng)忍嗚咽的聲音，反過來安慰岑鯨：“都過去了?！?/br>
    大雨將他們和這座樓一起與外界隔絕，激烈的雨聲中，燕蘭庭對岑鯨說：“以后我們還有很多時間，這就足夠了?！?/br>
    只要是和岑鯨有關(guān)的事情，他總是很容易就能感到滿足。

    岑鯨咬著牙，不讓燕蘭庭聽見自己的哭聲，半晌才重重地回出一聲——

    “嗯！”

    過了許久，遠(yuǎn)處依稀傳來宵禁的鼓聲，預(yù)示著白天的結(jié)束，于此同時，大雨也漸漸停歇。

    待宵禁的鼓聲停下，空氣中只剩零星雨絲，伴著涼風(fēng)飛入檐下。

    岑鯨打起傘，踩著地面的積水走到廊外，把傘傾斜到燕蘭庭頭上，朝他伸手：“回家。”

    岑鯨的眼睛還是紅的，一副剛哭過的樣子，表現(xiàn)出的姿態(tài)卻不見半分柔弱，甚至有幾分當(dāng)年岑吞舟對待小自己十幾歲的燕蘭庭的模樣。

    燕蘭庭一只手握住岑鯨，一只手按住傘柄，踏出廊外的同時把傘又傾到了岑鯨頭上。

    “好，我們回家?！?/br>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