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闔眼，直面白霧。

    難道施錚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么，天道已隱忍許久，到今日終于忍無可忍了。

    如果再讓他選擇一次的話

    他悵然一嘆，他會給出讓天道滿意的答案嗎？恐怕以他當(dāng)時的心境，還是不會。

    所以，一切都是定數(shù)。

    白霧到了他跟前，玉帝感到他的身體在分解，從小手指開始，化作一縷縷靈氣，飛進(jìn)了霧氣中，接著是四肢、身軀、直到最后一根發(fā)絲化作靈氣彌散，他徹底從三界消失了。

    它從三十三層天上飄下，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混沌之霧的前進(jìn)，所到之處，重歸虛無。

    三清和玉帝消失，已然讓眾多神仙有所察覺，天宮亂成了一團(tuán)。

    眾神仙、仙娥們，有慌亂，不知所措的，也有意識到大事不好，不再管什么天規(guī)天條，往下界逃去的。

    雖然他們知道下界的安全也只是暫時的，天道終將吞噬一切，叫所有生命返回本源。

    施錚和袁持譽從蟠桃園出來后，便闖入了靈霄殿，可惜殿內(nèi)空無一人，在外面抓了個守門的天丁，一問才知道，原來所有仙官都去找三清了。

    施錚失望的道：終于打上靈霄殿了，但這殿內(nèi)卻沒人，沒意思。

    袁持譽道：玉帝他們?nèi)チ擞袂寰?，咱們也過去！

    施錚點頭，來都來了，不揍玉帝一頓，說不過去。

    這時，就聽外面?zhèn)鱽黻囮嚰饨新?，施錚他們走到靈霄殿外，就看到成群的神仙們驚恐的看著頭頂。

    施錚也望去，便見一片白茫茫的霧氣正從高處緩緩壓下。

    期間不停的有神仙被它吸了進(jìn)去，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只進(jìn)不出，只能解釋為死了。

    此時，又一個仙娥被白霧收了進(jìn)去，這一次，施錚看得很清楚，這仙娥被攝走的過程中，身體便開始了分解，化作瑩瑩閃亮的齏粉般的靈氣，全被白霧吸入了。

    這是什么情況？施錚驚駭。

    袁持譽盯著這白霧，似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道：三清和玉帝都不在了這個世界要毀了

    難道它是

    天道。

    施錚頭皮發(fā)麻，是因為咱們推倒了人參果樹和蟠桃樹，所以它自由了嗎？

    人參果樹和蟠桃樹像是腳鐐一般束縛著它，讓它持續(xù)虛弱。

    而沒了這些束縛，它終于有力量做它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情了。

    須臾間，重重白霧已經(jīng)把天宮中的神仙們分解了七七八八，所剩無幾了。

    施錚和袁持譽站在靈霄殿門口，這混沌白霧，已然到了眼前。

    快走！袁持譽牽住施錚的手。

    此時，靈霄殿地動山搖，呈現(xiàn)坍塌的態(tài)勢，施錚和袁持譽忙飛離了殿門，兩人朝下界飛去，身后是一片沒有生命的廢墟。

    兩人落到西牛賀洲獅駝城附近的地面上，仰望天際，隱約能聽到轟隆隆的聲響，還有漸漸飄下的白霧。

    我們也會消失嗎？施錚發(fā)現(xiàn)大難臨頭的時候，其實反而意外的冷靜。

    袁持譽看著他，緩緩搖頭，我不會讓你消失的。

    施錚握緊袁持譽的手，其實，我想說，就算它是你的父母，孕育了你，我也不能讓它不分青紅皂白的把世界都?xì)Я恕．?dāng)然，希望它只是想滅掉天庭，對人間的生靈還存有一絲憐憫。

    這世界還有許多可愛的事物值得存在。

    可不成想，話音剛落，施錚就見云遮霧罩的白霧擋住了太陽，將天空蒙住了。

    袁持譽表情凝重，我能感受到它的心情，它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抹去，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施錚低喃著，再次開天辟地，孕育生命嗎？

    說話間，施錚就見有數(shù)個長著翅膀的妖怪飛向了白霧，應(yīng)該是妖國的偵查妖怪，去一探究竟的，畢竟他們的妖皇上天庭去了，遲遲未歸。

    混沌白霧沒有任何感情的將這幾個妖怪不留痕跡的吞噬了。

    不能這樣！施錚松開袁持譽的手，飛向了天際，仰頭對著混沌之霧道：停手吧，難道你真的想把一切都?xì)У魡幔?/br>
    因為孫悟空和袁持譽都沒有執(zhí)行滅世的設(shè)定，所以天道自己上場了么。

    混沌的霧氣并沒有回答施錚的呼喊。

    這時，施錚看到了不遠(yuǎn)處又有無數(shù)個閃閃發(fā)光的生靈被吸到了白霧中。

    他飛速沖過去，發(fā)現(xiàn)竟然是眾多佛門菩薩和羅漢們，與在天庭見到的情景一樣，全部被混沌之霧吸收。

    先是神，接著是佛，之后是妖，然后是人族嗎？

    一切的一切，都將被它重新分解。

    忽然，施錚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金蟬子和黃眉童子，兩人亦是無力掙扎，馬上就要迎來重歸虛無的命運。

    住手施錚大吼一聲，對準(zhǔn)混沌之霧，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一股極致純粹的靈氣灌入了身體。

    他從麒麟鳳凰珠中獲得的能吸取靈氣的能力，終于派上了用場，沒想到卻是對付天道。

    此時金蟬子和黃眉童子突然能動了，似是這白霧受到了攻擊，無暇顧及他們了。

    施錚對頭頂?shù)幕煦鐡u頭道：夠了，停手吧。

    他不想結(jié)束這一世，不想忘記袁持譽，不想讓這世界還可愛的人和事物歸到虛無中。

    才說完，他感到一股力量困住了他，將他向上拖去。

    他再次吸氣，這束縛他的力量減弱了，但轉(zhuǎn)眼間又補足了。

    這時，袁持譽來到他跟前，對頭頂?shù)陌嘴F怒道：快放開他，他是我的心上人！

    剎那，施錚感到身上的力量消失了，正欲對袁持譽露出一個如釋重負(fù)的笑容，卻猛見袁持譽嗖地一下被從他身邊攝走，只留下一道殘影，沒入白霧中不見了。

    施錚只怔了怔，待反應(yīng)過來，便義無反顧的沖向這混沌之霧中去了。

    第118章

    施錚一闖進(jìn)白霧中, 就發(fā)現(xiàn)自己整個人正在迅速分解著，一條胳膊已如風(fēng)中柳絮一般的飛散，離開軀體消失了。

    這還了得？！施錚也不客氣，張開口對準(zhǔn)胳膊飄散處, 深吸一口氣, 然后催動修為，那胳膊又重新復(fù)原了。

    就在施錚反復(fù)檢查這剛長出來的胳膊的時候, 低頭一瞧, 一條腿又分解沒了。

    施錚一刻不停的將被分解的靈氣又給吸了回來, 勉強維持住一個人形。

    他一邊努力的維持形體, 一邊四下找袁持譽。

    但白茫茫的一片濃霧, 根本不見的身影。

    持譽持譽

    喊了兩聲沒動靜，施錚吐出一口烈火，生生燒出了一條火道。

    只是這火光在虛無之中, 縱然通向遠(yuǎn)方, 終究也是曇花一現(xiàn)，轉(zhuǎn)瞬即逝。

    四周又恢復(fù)了白慘慘的死寂, 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施錚吐完火，沒找到袁持譽不說，一低頭, 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軀干少了一塊, 肚子不見了，趕緊吸著周圍的靈氣, 給修復(fù)了出來。

    他大聲道：你也看到了, 你分解不了我的, 咱們就這么一直僵持著, 有意思嗎？我靠著你的靈氣, 可以一直活下去。

    但要時刻保持警惕，免得一不留神，修復(fù)速度跟不上分解速度，他人就沒了。

    忽然，施錚聽到有人在他腦海里說話，聲音聽不出男女，亦聽不出感情。

    那你就當(dāng)新世界的盤古吧，由你再次開天辟地，分開清氣與濁氣，上升下沉，各成天地。

    施錚一驚，你是天道嗎？

    這還用問嗎？如果你連看出這點的腦子都沒有的話，你是怎么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全靠運氣嗎？

    嘴巴還挺毒的，施錚不由得想起了孫悟空和袁持譽刻薄起來的模樣，果然多少有點遺傳。

    施錚冷靜的提要求，我想見袁持譽，你讓我見他。

    當(dāng)然可以，你們會在重新開辟的世界再次相遇，和孫悟空一起，作為創(chuàng)世的三個最初神存在。

    施錚搖頭，雖然我和袁持譽可以相遇，但是其他人都不在了，那樣的世界，不是我想要的。在這個世界，還有許多我想見的人。況且，你已經(jīng)如此討厭神佛了，為什么在新世界里還要設(shè)立神仙這個位置呢？

    三清、玉帝跟如來，他們做得不好，我相信你們怎么也比他們強。

    施錚道：可誰又知道呢？萬一我們也久居神仙的位置，漸漸自傲自滿，變得遲鈍了呢，像元始天尊，我相信他不是有意放任事態(tài)失控的，他只是久居高位，麻木了。

    我想，如果我在他那個位置上，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源源不斷香火供奉和不絕于耳的奉承，我也會迷失。到時候呢，世界不美好了，又要推倒重來嗎？

    世界便是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周而復(fù)始的。

    聽天道的意思，還有下一次，還敢推倒重來。

    施錚苦苦的勸說道：可是目前這個世界還沒糟糕到非要毀滅不可的地步，依然有許多可愛的人物和事物。

    天道顯然不這么認(rèn)為，人族的世界逃不過一治一亂，大唐再過一百多年也要迎來末世動亂，各路節(jié)度使互相殺伐，兵亂中，平民和老弱婦孺所受到的傷害，與晉末的時候沒有區(qū)別，何必再重新經(jīng)歷一次，永遠(yuǎn)在亂世、盛世、平世、亂世循環(huán)中打轉(zhuǎn)，如此不堪造就，不如現(xiàn)在就抹除干凈。

    明明最有智慧，卻又最愚蠢，人族之惡，罄竹難書。

    多數(shù)神仙都是人族出身，神仙可惡不假，但人族看起來可憐，不過是他們還沒有神仙作惡的力量罷了。

    人族擁有了力量，成了神佛，呵呵，結(jié)果你看他們都做了什么，欺壓、榨取、凌虐。甚至還敢在天地上栽種人參果樹和蟠桃樹，欺負(fù)到我這父母頭上來了。這等族群留著作甚！

    施錚一愣，天道對這個世界的憎恨，并不是只針對神佛，他對人族也沒什么好感。

    這時，施錚的腦海里涌進(jìn)了許多殘酷的畫面，都是過去人族內(nèi)部發(fā)生戰(zhàn)爭時的血腥情景，看得他直皺眉。

    天道：妖族心思單純一些，他們雖然會殺人，但目的很明確，只是果腹，并沒有其他目的。不像人類，有的時候殺戮，僅是為了取樂，天地間竟有這等殘忍下作的族群，實在不可容忍。

    天道的指責(zé)還在繼續(xù)：妖族也沒好到哪里去，未開啟靈智時，被人族控制，看似可憐，可一旦有了靈智，通過修煉有了法力，也要為非作歹，兇殘程度不在人類之下，只不過因為腦子沒有人類好用，暫時想不出那么多作惡的花樣罷了。

    但

    施錚剛要開口，又被天道打斷，就聽他憤怒的道：這個世界早已沒有留存的必要。我不再給世間靈氣，便是為了叫這些東西自相殘殺，同歸于盡。

    妖族沒了靈氣，走向滅絕。神佛為了獲得靈氣，互相傾軋，并向人類榨取最后一點靈氣，甚至可能直接吞噬人族，直到最后一個神佛消失，世界重歸虛無。滅絕的過程，也是懲罰的過程。

    施錚沉默了下，反問道：可明明有一段時間，你還是提供了更多的靈氣，我在妖國都監(jiān)測到了。這又是為什么呢？是因為其實我們做得還不錯，讓你看到了希望吧？

    他聲音很輕，卻戳破了一個事實，天道并不如他自稱那般狠心，他對世界重燃過希望的。

    天道沒有馬上說話，但須臾后，冷聲道：是有那么一瞬間，可人族馬上就頌上了如來的經(jīng)文，要治妖族于死地，明明都是我孕育的生靈，又要開始互相殘殺！夠了！既然這么喜歡滅絕彼此，就都結(jié)束吧。

    施錚搖頭道：可人族并不知道這些經(jīng)文是做什么的，還以為是修身養(yǎng)性，提高自身境界的，他們被佛門利用了，這罪過不能算在他們頭上。

    呵呵，告訴他們真相，你信不信他們同樣會念這經(jīng)文。

    施錚浮現(xiàn)出一幕幕場景，是人族在說話，內(nèi)容十分不適：

    聽說北俱蘆洲那邊的妖國富足，若是他們都死了，銀錢豈不是要都落到了咱們?nèi)俗迨掷铩?/br>
    若是這經(jīng)文能把妖精們都困住，讓他們動彈不得，給人族做奴隸就好了。聽說男女妖精都長得十分漂亮。

    妖族死光了，北俱蘆洲就是咱們的領(lǐng)土了。

    天道有推衍的能力，所以天下大勢，逃不過它的掌握。

    所以人族的小心思，他也能很容易的推算出來。

    施錚聽了這些話，不由得血壓上升，道：我都知道了，沒必要聽下去浪費時間。

    天道呵呵笑：這你就聽不下去了，我可是被這種聲音一直環(huán)繞著。

    施錚沉默片刻，推倒重來，就沒有這種聲音了嗎？或許會更好，但或許會更差。

    這個世界是天道創(chuàng)造的，如果它覺得不好，便要推倒重來。

    就像一盤游戲，打得不順手，便重啟一樣。

    不試試，怎么會知道會更差。天道盛情邀請道：你若是想，可以隨我重開世界。就像剛才說的，你們?nèi)齻€會是創(chuàng)世神。

    話題又轉(zhuǎn)回了這個上面。

    施錚抿唇，默不作聲。

    此時，他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不再分解了，維持住了形態(tài)，看來是天道對他手下留情了。

    去新世界的話，他和袁持譽還會見面，不會分開，還能一起當(dāng)神。

    但是，這個世界遇到的那些人，則全要失去，隨他一路走來的望霞洞小妖，還有一直對他牽掛有加的叔叔，各種人物的面孔在眼前浮現(xiàn)，甚至包括那個和前世反差巨大，擁有強大意志力的金蟬子。

    這些人都要拋棄掉，任由他們死去。

    愛情、親情、友情、君臣之情，他要怎么選擇呢？

    其實很簡單，小孩子才做選擇不是么。

    他作為一個大妖怪，當(dāng)然是全都要。

    施錚終于開口了，袁持譽呢？我想見他。

    去了新世界，自然就見到了。

    施錚揉了揉眉心，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創(chuàng)造生命，如果世界很糟糕，那就徹底結(jié)束好了，為什么還想要一個新的世界。

    輪到天道不語，良久道：難道你連下一個世界也不想要嗎？愿意歸于虛空，那么我滿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