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56節(jié)
“哎?這位小兄弟從哪里來?你知道什么不?” 戚卓容面色古怪道:“我只知道,孫堂是許多年前就被派到順寧府來的,那時戚卓容還不知道在哪兒呢。而且……你們好大的膽子,‘皇帝是被閹狗給控制了’,這樣的話也敢亂說?” 旁邊有人發(fā)出極短促的一聲笑。 戚卓容偏過頭,看到裴禎元靠著墻角,一只拳頭抵在唇邊,極力繃著嘴角,好似正在嚴肅思考一般。 第68章 是要來索他的命了?!?/br> 戚卓容無語地回正身子,說:“聽說東廠最擅長監(jiān)聽消息,但凡官民暗中犯事或妄議朝政,就會被拖進東廠嚴刑拷打,無論是街邊乞丐,還是王公大臣。能活著出東廠大獄的,都是貴人中的貴人,即便如此,也都是躺著出去的。各位應(yīng)該慶幸方才的話不是在外頭所說,否則怕是死得更快了?!?/br> 眾人似乎是微微地被驚到,一時間都沉默了下去。 戚卓容瞟了一眼外面的獄卒,方才眾人的議論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說到激昂處,總免不了有人失態(tài),更何況還膽大包天提到了京中皇帝。若是獄卒們有心去聽,必然得拉出幾個狂徒殺雞儆猴。如今這裝聾作啞的模樣,倒是令人稀奇。 到了夜里,獄卒來放飯,大多數(shù)人都很有骨氣地不肯吃——何況那飯聞上去都餿了。 戚卓容擠到門口問:“官爺,官爺,我們要在這里關(guān)多久?總得給人個說法罷!” 獄卒朝她翻了個白眼,連話都懶得答。 一人道:“你別問了,問不出來的。若能問出來,大伙兒還至于如此喪氣嗎?” 戚卓容哀嘆一聲。 深夜,許多人都困頓難支,昏昏沉沉地睡去。 戚卓容低聲道:“你若困了,就睡會兒,左右此刻也無事。” 裴禎元卻搖了搖頭。 戚卓容也不強求,從身下凌亂的稻草中抽了一根出來,借著長廊上一點幽微的火光,開始折小玩意兒。一根不夠,便再抽一根繼續(xù)往里加。 裴禎元稍稍靠過來,努力想要看清:“你在折什么?” “不知道?!逼葑咳菡f,“隨便折折,打發(fā)時間?!?/br> 她確實是隨便折的,因為她并不會這些手藝活,搗鼓了半天,最后被她折了個沒有任何意義的稻草團子出來。 裴禎元:“你這個……” 戚卓容也覺得這個東西十分上不了臺面,沉思片刻,再次抽出一根稻草,掐成四段,戳進稻草團子里。 “你看,這是個人。這是它的頭,這是胳膊,這是腿?!彼酚衅涫碌亟榻B。 裴禎元:“……” 這是什么大頭鬼。 戚卓容卻把稻草人往他手心里一放:“送你了?!?/br> “太沒有誠意了罷?!迸岬澰p聲道。 “怎么會沒有誠意?饑荒年代,這也是能吃的東西。我將此物贈你,就是要時刻提醒你……” 戚卓容還在胡說八道,就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獭0殡S著一些東西落地的聲音,獄卒們驚慌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就像是要驗證他們說的話一樣,一股帶著微微焦味的煙氣很快便飄了進來,沖進鼻腔,刺癢難耐。戚卓容下意識將裴禎元護在身后,結(jié)果他卻反而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將她推開了一些,自己往前兩步,緊緊盯住走道盡頭的光亮。 戚卓容默默地想,是的,他已經(jīng)長大了。 但她還是盡職盡責(zé)地提醒道:“捂住口鼻?!?/br> 剛才還在睡覺的礦工們紛紛驚醒,聽說走水了,不由大驚失色,瘋了一樣地去撞牢門和欄桿,邊撞邊喊:“放我們出去!來人!放我們出去!” 可那些獄卒自己跑得飛快,哪有人會來理會他們。 煙氣越來越重,已經(jīng)能隱約看到火光朝這里蔓延,裴禎元回首望向戚卓容,目光沉沉。 戚卓容的心也不由一沉。 “都讓開!”她厲聲道。 但是生死關(guān)頭,所有人都聚在門邊,甚至有人還試圖縮擠身軀,從欄桿縫隙中出去,哪里會有人肯聽她的話。 戚卓容沒有武器,不可能徒手擠開那些五大三粗的礦工壯漢,她只是沉穩(wěn)喝道:“我能開鎖,讓我來?!?/br> 許是她太過篤定,又許是她的威壓太過強大,周圍人一下子安靜下去,驚慌地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戚卓容疾步走到牢門邊,將手伸到外面,反手摸了摸那把大鎖。瞥見她只綁了發(fā)帶,裴禎元便從頭上拔下一根鐵簪,遞給了她。 戚卓容將鐵簪捅進鎖眼,皺著眉撥了幾下。好在從司徒馬那兒學(xué)來的本事不是白學(xué)的,她很快便撬開了那把大鎖,推開牢門的一瞬間,她也立時被蜂擁的人群擠了出去。 裴禎元扶了她一把,兩個人掩袖低頭,往外奔去。 不知道是誰不怕死,在熏人的煙火中還不忘興奮地喊上一句:“嘿,獄卒全跑了!那咱們正好也跑!回家了!” 走道盡頭原本是有獄卒駐守,如今只剩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并且已經(jīng)被火舌舔舐得焦黑。 眾人躲著火焰潰逃,裴禎元緊緊抓住戚卓容的胳膊,防止她被人群沖散,而心里卻不合時宜地浮起一絲疑惑來:平常衣服層層疊疊的倒也看不出來,如今夏衫寬松單薄,上手一握才發(fā)覺,他的手臂怎么如此勁瘦?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最先逃出大獄的礦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見自己逃出生天,不由伏地大哭起來。其他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逃了出來,驚魂未定地回頭望去,只見那牢獄已陷入火海,若是當(dāng)時被困在了里面,只怕如今已成了焦棍。 思及此,一名礦工率先找到了戚卓容,跪下大聲哭道:“恩公?。 ?/br> 他這么一來,其他人也紛紛效仿,恩公之聲此起彼伏。 戚卓容面對一群灰頭土臉的礦工,只能安慰道:“無事,無事,舉手之勞,各位快回家罷?!?/br> 礦工們逐一起身,有稍微聰明點的人忍不住開口問道:“恩公既然有此本事,怎么還會被困到現(xiàn)在?” 戚卓容尚未答話,就聽一聲冷笑從遠處傳來:“自然是別有用心!” 礦工們紛紛轉(zhuǎn)頭,就看到遠處的大道上,烏壓壓來了一群官差,并且不是荷東縣的官差,而是順寧府的官差。 為首的那人大腹便便,著紅袍,戴官帽,在眾多官差的簇擁之下,顯得倨傲又威武。 “知……知府大人!”有眼尖的礦工已經(jīng)認了出來,不由失色道,“已經(jīng)驚動了知府大人嗎?” “來人,把這群私逃的礦工全都抓起來,罪加一等,收入府衙,聽候發(fā)落!”順寧知府瞇了瞇眼,背著火光,他看不大清中央那兩人的模樣,卻也知道他們就是自己要找的可疑人物。 “還有他們兩個,押到本官面前來!”順寧知府抬手一指,便有官差沖上前去。 “哦?”戚卓容抱臂,臉龐被火光映照得半明半昧,玩味一笑,“我們并非此地礦工,卻被強行抓入獄中,我們都還未說什么,怎么知府大人就要來興師問罪了?” “還不拿下!”知府氣勢洶洶道,“你們二人,形跡可疑,混入縣牢,放跑罪民,意欲何……” 他聲音突然卡住,因為他眼睜睜看著戚卓容三兩下便輕松制伏了來捉她的官差,不僅將官差們打得在地上起不來,甚至還從他們手里搶了一柄腰刀,在手里挽了個花。而另一個人,站在她身后,根本沒有出手,仿佛不屑一戰(zhàn)的樣子,甚至還背對著他,開始用手里的簪子重新盤發(fā)髻。 “好哇,好哇。”知府大為光火,“果然是賊子!拿下——” 唰的一聲,腰刀出鞘,雪亮刀光在知府眼前一閃,下一瞬,那鋒利的刀尖便挑起了他的下巴。 戚卓容笑道:“知府大人,月黑風(fēng)高,可看仔細些?!?/br> 刀面上映出她的五官,知府呆呆看了她片刻,忽而腦仁一炸,轟然認出了她是誰! 這陰柔昳麗的面容,正是他入京述職之時,曾遠遠見過幾面的東廠督主,戚卓容! 他怎么會在這里?這怎么可能?他來做什么? 順寧知府腦中嗡嗡然響成一片,驚駭恐懼之下,他竟然膝蓋一軟,直直地跪了下去! 見堂堂知府竟作此舉動,官差與礦工無不愕然,一時間,都忍不住退了幾步,用畏懼不解的目光看著戚卓容。 戚卓容用刀尖拍了拍他的臉:“半年不見,知府大人似乎又富態(tài)了些。” 知府渾身顫抖。他此前從沒和戚卓容打過交道,只聽說過她的名頭,今日一聽,只覺這人聲音不啻地府魔音,是要來索他的命了。 “不過,知府大人也有聰明的地方?!逼葑咳菔樟说?,刀尖扎入地面,她雙手疊放在刀柄之上,垂眼俯視著他,“說說看,是怎么覺得我們可疑的?” 知府此刻哪還敢有別的心思,嚇得連說話都變得顛三倒四:“今日早上,吉祥縣縣令來找下官,說昨日、昨日來了兩個從京城過來的人,非要插手他辦案,感覺不好得罪,但他又害怕有人來揭發(fā)他放縱外人擾亂公堂,所以特意來找下官稟報一聲,免得來日影響考核。下官、下官就留了個心眼,結(jié)果下午聽說荷東縣獄中來了兩個拿京城路引的人,下官……” 他艱難地咽了咽唾沫,說不下去了。 “哦?!逼葑咳蔹c頭,似笑非笑,“所以你為什么,這么在意從京城來的人呢?你在害怕什么?” 知府后背都被冷汗?jié)裢福目陌桶偷溃骸跋鹿佟?/br> “火也是你放的?”戚卓容彎下腰,語氣危險,“若我不出手,你就真要活活燒死這么多人?”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知府開始磕頭,不住地求饒,“下官只是想試探一下,這么多人命……下官哪里敢?。 ?/br> 四周的官差和礦工們看著這一幕,已然驚呆了。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戚卓容一腳踹在他胸口,將他踹翻在地,“我且問你,荷東縣令失蹤一年有余,你身為上級知府,為何不報?!” 第69章 他是一只潛伏在夜里的獸…… 知府捂著胸口,痛難自抑。但他不敢叫出聲,又聽到戚卓容來質(zhì)問他荷東縣令一事,不由六神無主,連早就準(zhǔn)備好的話術(shù)都忘得一干二凈:“下官……下官也不知道!當(dāng)時已經(jīng)找過一圈了,卻怎么都找不到,下官怕朝廷怪罪下來,就想著再找找……是下官失職!但,但他失蹤,可與下官無關(guān)啊!” “可是我怎么聽說,荷東縣令曾去府衙找過你,結(jié)果沒幾天就失蹤了?”戚卓容繞著他轉(zhuǎn)了一圈,刀尖抵在他的后背,緩緩地摩擦著,“此外,我還聽說,荷東縣令曾上表奏明荷東縣采礦諸事,不過,朝廷怎么壓根沒有收到過這份奏表呢?” “這這這……”知府冷汗涔涔,“戚大人,咱們有話回去好好說,如何?你這樣,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真想不起來?” 她的刀尖挑破了他的官服,一點冰冷貼上皮膚,知府頓時像被火燎著了一樣猛地跳起來,崩潰叫道:“我是順寧知府,你你你不能——” “不能什么?” 明明是極平淡的一句話,知府卻如遭雷劈,瞠目結(jié)舌地轉(zhuǎn)過頭去。 那個方才一直背對著他、看起來像是隨戚卓容一起來的廠衛(wèi),如今已然面朝著他,一步步走來。少年身形頎長,眉毛微微抬起,一雙烏黑的眼瞳中火光閃動。明明剛才還毫無存在感,此刻卻根本讓人挪不開眼睛,分明穿的只是普通布衣,卻讓人相信他生來就該是天潢貴胄。 知府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世界在他眼前就要崩塌。 若說本來還對戚卓容抱有一絲微茫的希望,猜她或許為了查案可以讓他多拖些時日,但見到本該在御座上的天子竟然也降臨在此,他便徹底醒悟過來——他完了,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被就地處斬。 難怪,難怪戚卓容敢如此囂張,他還以為她有什么同伴埋伏在附近,原來只是因為仗著有陛下?lián)窝?/br> 知府伏在地上,連一句問安的話都哆嗦著說不出來。 就在這四下俱寂的時刻,道路遠處卻忽然傳來了轆轆的馬車聲。 戚卓容折身回望,果然有一輛精致馬車急急行來,旁邊還有一隊人騎馬相隨。她皺著眉,看到從最前面的馬上翻下來一個穿宦官袍服的瘦高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