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94節(jié)
戚卓容大驚,正欲推開,又想起他胸口的傷,不由進退不得,咬牙切齒道:“裴禎元,你別以為你是個病人,我就不敢動你!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便是這么動手動腳嗎!” 裴禎元仰起臉來,烏黑的發(fā),烏黑的眼,像一只剛從茫茫雪原里滾到她面前的幼狼。 戚卓容喉頭微動。 他抓過她的手,將它覆蓋在他的胸口,道:“感覺得到嗎?我的心跳?!?/br> “感覺不到?!彼謴?fù)冷漠,“要么你放手,要么我動手。裴禎元,收起你那套從民間話本里學(xué)來的把戲,以為我沒看過?” 裴禎元卻說:“你總是這樣,口是心非。都是去年的秋獵了,卻還記得誰對我感興趣,是該說一句jiejie你實在關(guān)心皇弟的婚事呢,還是該說一句督主大人記性真好呢?” “我不是督主了?!?/br> “所以你想怎么樣?”裴禎元趁她不備,悄悄扣住她的手,將五指從她指縫里擠了進去。 戚卓容剛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她對他怒目而視:“裴禎元,不要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又怎樣?”裴禎元厚著臉皮問,偏偏他現(xiàn)在一副病弱貴公子的模樣,讓人真的很難把他怎么辦。 戚卓容不想理他了。 她發(fā)現(xiàn)他軟硬不吃。 “我這樣抱著jiejie,jiejie會討厭我嗎?”他摸索著她的指尖,觸碰到她手上的老繭,緩緩問道。 幾聲“jiejie”又喊得戚卓容頭皮發(fā)酥,她忍不住道:“裴禎元,你要分清楚,我不會討厭你,和我不愿意當(dāng)你的皇后之間,并無關(guān)系?!?/br> 結(jié)果裴禎元聽話只聽前半句,原本還有些陰郁的眉眼緩緩舒展開來,道:“不討厭的話,一切都好說?!?/br> 戚卓容人都麻了,心想隨便來個誰,救救我。 裴禎元終于松開了她,戚卓容立刻連退十步遠(yuǎn),與他拉開距離。 她頭疼地想,這男孩兒大了怎么會變成這樣,管都不知道怎么管。早知道他會長歪成這樣,就應(yīng)該多給他安排點和貴女們相處的機會的。 “陛下。”她朝他端正行了一禮,“我對陛下,只有姐弟之情,絕無男女之情。我已非督主,亦非掌印,現(xiàn)下只是白身,總要離陛下而去。” 裴禎元也終于略微正色起來。他掩了掩衣襟,道:“戚卓容,說出這話,你自己不覺得羞愧嗎?” 戚卓容頓時啞然。 她知道他在指責(zé)她屢屢出爾反爾。當(dāng)年陳敬案后,她跟他說她要辭官,他答應(yīng)了,結(jié)果后來去了一趟順寧府,她又改了主意,回來了,還振振有詞說自己一定會留下。 “你不是說,你不甘心躬耕田廬嗎?你不是說,浪費一身本事,若無用武之地,實在可惜嗎?”他瞧著她,“眼下你又在說什么呢?” “身份已被揭穿,等到案子一結(jié),我總不能再繼續(xù)待下去!”戚卓容道。 “很久以前,朕曾經(jīng)想過有朝一日,要讓你堂堂正正以女官的身份立在朝堂之上。”他眼睫微顫,“但現(xiàn)在,朕不這么想了。朕要讓你立在御階之上,與朕平起平坐——戚卓容,你該不會以為,朕讓你當(dāng)皇后,就是讓你執(zhí)掌個無人的后宮罷?” 哪怕已經(jīng)料到,但聽他親口鄭重說出,戚卓容還是不由繃緊了身體。 他的情義,讓她感到沉重。 見她遲遲不說話,也并不顯愉快的樣子,裴禎元放軟了語氣,問道:“你究竟為什么一直要拒絕?你明明不討厭朕,甚至很喜歡朕,為什么不能試一試?你既然說同朕有親情,別人家的夫妻日久相處,最后也都成了親情,我們這難道不是已經(jīng)提前到位了嗎?” 戚卓容無奈道:“陛下,話不能這么說……” “你若是對朕沒有半分男女之意,那為何朕輕浮待你時,你卻并沒有真的動怒?你之所以推拒,只不過是因為所謂的‘規(guī)矩’罷了!倘若是隨便哪個男子這樣待你,你難道也是一樣的態(tài)度嗎?” 他們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她哪怕說得再難聽,他都知道,她其實并沒有真的動怒,她只是被嚇到了而已。 “那是因為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陛下!”戚卓容疾言,“陛下八歲便在我身邊,陛下的衣服是我伺候穿的,陛下的被子是我伺候蓋的,陛下小時候就喜歡抱著我不放,是以哪怕陛下都已弱冠,再這樣待我,我也很難覺得陛下是真的輕??!陛下只不過……”她聲音低下去,“是在撒嬌罷了?!?/br> 聽到“撒嬌”二字,裴禎元有一瞬的尷尬,但他很快掩飾了過去,道:“既然已經(jīng)習(xí)慣,為何不留在朕身邊?你難道還覺得,今夜過后,你能隱居田園?本來朕并不打算奪你的官位,朕是天子,他們再反對也是朕說了算,可你偏偏還自己掛了冠,你讓朕還能如何挽回?” 戚卓容閉了閉眼。 他所說不錯,她眼下,確實是進退兩難。留在他身邊,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是裴禎元不會讓她以皇后之外的身份留下的。 就像他是那樣地了解她,她也是如此地了解他。他金口玉言,既然說了,便一定要做到,不撞南墻絕不回頭。 年輕人的愛意是這樣熾熱、純凈而磅礴,就像他說的那樣,他的眼里只有她,可是這讓她感到害怕。 她對他沒有那樣熱烈的愛意,他所渴望的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而她早已過了最激情澎湃的年紀(jì)。只有那些世家小姐,才會對他報以最熱切最憧憬的目光,期待著帝王之愛的降落。 她甚至……都不知道該怎么去愛一個人。 父母的相處,在她看來更像是舉案齊眉的親情,而她走得近的人,梁青露、司徒馬、履霜、芥陽,乃至東廠的那些下屬……統(tǒng)統(tǒng)沒有過愛人的經(jīng)歷。 兩廂沉默許久后,裴禎元終于恢復(fù)了一些力氣,重新站了起來,朝她走來。 戚卓容警覺:“你干什么?躺回去!” “戚卓容,你知不知道,你一邊關(guān)心,一邊拒絕,真的讓人很難受?!迸岬澰徊讲阶邅?。 戚卓容實在受不了這個古怪的氣氛了,她頭也不回,奪門而出。 殿外的雨還在嘩啦啦地下。 門口的小太監(jiān)遲疑道:“戚公公?” 戚卓容指揮他:“進去,把陛下伺候歇下?!?/br> “是?!?/br> 過了一會兒,小太監(jiān)愁眉苦臉地出來,說:“戚公公,陛下說,您要是不回去見他,他就不睡。” 戚卓容:“他有本事就一直別睡!” 說完就氣沖沖地回了自己屋。 一推開門,一股濃郁酒氣撲面而來,她震驚地望著不知何時回來的司徒馬,只見他抓著芥陽的袖子,一邊飲酒一邊悲泣道:“我掏心掏肺地對他們,結(jié)果他們把我當(dāng)什么!一個是女扮男裝,不告訴我,另一個早發(fā)現(xiàn)了她女扮男裝,也不告訴我!尤其是陛下!裝得可真好??!要不是他今日要立后,我都還不知道他們兩個在我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這么久!我算什么啊——” 第113章 已經(jīng)被他銜進了唇間。…… 芥陽試圖把袖子從司徒馬手里抽出來,失敗了,只能尷尬地看著門口的戚卓容。 而履霜則神神秘秘地關(guān)上門,把她拉過來坐下,問:“聽說陛下要立你為后?” 戚卓容:“……” 履霜一看她這反應(yīng),雙眼噌地亮了:“天啊,真的嗎!真想不到陛下原來是這種人……” 戚卓容扯了扯嘴角:“你怎么這么興奮?你不是跟我說,天下男人都一個德性么?” “這能一樣嗎?”履霜說,“他是你一手帶大的,他要是有問題,你不得早就廢了他?況且他都能為你擋刀了,還有什么可說的?” 戚卓容扶額,嘆息一聲。 她怎么都忘了,還欠了他一條命債的事。 完了,這下是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 喝大了的司徒馬一轉(zhuǎn)頭看到戚卓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戚卓容!你還好意思回來!耍我很好玩是嗎!我把你當(dāng)兄弟看,你就這么對我!有什么不能跟我說的,我難道像是會泄密的人嗎!”他松開了芥陽的袖子,轉(zhuǎn)攻戚卓容的袖子,扯著她的袖口擦眼淚,“我若早知你和陛下是一對,我哪會沒事往你們跟前湊!我就想不通了,到底有什么好瞞著我的……” 司徒馬吱哩哇啦地哭著,戚卓容用盡全力才把自己的袖子拯救出來:“不要造謠!我和陛下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 芥陽頭疼道:“他住哪兒,我扶他回去罷?!?/br> 戚卓容指了個路。 司徒馬還扒著門不肯走,哼哼唧唧地說:“戚卓容,不過話說回來,你是這個?!?/br> 他朝她比了個大拇指。 戚卓容啪地踹上了門。 門外還能聽見司徒馬心有余悸地抱怨:“你看到?jīng)]有,這種女人,除了陛下,誰吃得消。” 芥陽:“行啦,司馬大人,少說幾句,我送您回去?!?/br> 二人的聲音逐漸消失在了雨聲中。 戚卓容伏在案上,看著酒壺里還剩的一點酒,摸了個干凈的杯子出來,給自己斟了一杯。 履霜坐到她對面:“怎么啦,不高興?” “誰能高興得起來?”戚卓容疲憊地?fù)巫☆~頭,“劉尚書今夜死于非命,我又當(dāng)眾被人揭穿身份,陛下還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我還能怎么辦?” “我聽司馬大人說,你如今算是白身,是嗎?” 戚卓容飲了一口酒,點頭。 不知道這酒是司徒馬從哪收藏的,很像他們男人愛喝的口味,一口下去,燒辣辣的,卻又渾身裹滿暖意。 “既是白身,劉尚書之死與你又有何干系呢?”履霜說,“反正你也查不了?!?/br> 戚卓容臉上浮出郁色:“我本就查不了——這是刑部的案子。但我今日本來是打算審一審宋長炎的……”她將對宋長炎的懷疑說了,說到最后不免恨恨,如今自己已經(jīng)沒有理由再去審他,不知道裴禎元和東廠其他人能不能審出來。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試著接受陛下呢?”履霜托腮,“我不是逼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你和陛下多年情分,他又許了你皇后之位,你應(yīng)該也不討厭他罷?當(dāng)了皇后,豈不是比東廠督主權(quán)力更大?”頓了頓,她道,“陛下的這個皇后,應(yīng)該能干政罷?” 戚卓容頭又開始痛:“能?!?/br> “那不就行了?!甭乃p松起來,“要是不能干政,那他可就是一點誠意都沒有。堂堂督主,豈能做那籠中之物?” “這不是干不干政的事……”戚卓容試圖和她解釋,“我對他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夫妻,夫妻!你懂嗎!” “我是不懂?!甭乃f,“我早就對這世上的男人不抱希望啦,但是今日聽說陛下當(dāng)眾說要立你為后,又早知你是女子,還肯為你擋刀,我覺得也不是不能試一試。你們倆這么多年相處,除了沒有夫妻生活,我瞧著和夫妻差別也不大?!?/br> 戚卓容青筋一凸:“關(guān)履霜!” “好啦,不和你開玩笑?!甭乃獕鹤∷氖?,“我只是覺得,皇后這個位子,不要白不要,你這么多年要權(quán)力是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完成你的追求嗎?眼下有比東廠督主更好的選擇,有何不可呢?何況那個人,你也并不討厭。退一萬步講,你若是真以白身出宮,小命都難保?!?/br> 履霜起身,披上外衣:“不過我也就這么隨口一說,你的事,還是得你自己作主。我就不多留了,你慢慢想一想?!?/br> 門開了,門又關(guān)了。 戚卓容一口一口喝著悶酒。 等喝完這壺,睡一覺起來,她便成了無處可去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那一壺酒終于見了底,而此時,房門也被人敲響。 小太監(jiān)在外面顫顫地喊:“戚公公,陛下還不肯歇下?!?/br> 戚卓容:“……” 冤家,一定是上輩子的冤家,這輩子找她討債來了。 她滿腔邪火,開了門,連小太監(jiān)伸過來的傘都不接,徑直踏入了雨中,而后推開寢宮的大門,又反手重重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