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沒有出聲。

    他喊她燕鳴姣。

    “不要去而復(fù)返，不要優(yōu)柔寡斷，這不是你的作風(fēng)。”他說，“等宋長炎案子審?fù)?，朕會安排人送你離京，朕會竭盡所能，給你一個完美無缺的身份，保你安全無虞?！?/br>
    他扣著她的手掌緩緩卸下，她抬起頭，看見他額頭隱忍的薄汗。

    她很想問問他的傷勢，卻最終還是緘口不言。她去將那個紅瓷盂盆撿了回來，重新塞回床下。

    然后她一一吹熄了燈燭。

    殿內(nèi)歸于黑暗，他看著那個影綽的黑影遲遲不走，道：“你若是一腔溫情無處釋放，可以去開濟(jì)孤院，那么多沒爹沒娘的孤兒，想必很需要你的關(guān)心和庇佑。”

    那個黑影沉默許久，終于動了。

    她像一只蝴蝶，飛過漫漫長夜，卻被大雨淋濕了雙翅，重重摔落在他懷中。

    她纖細(xì)而有力的雙臂卡住他，聲音沙啞而充滿恨意：“裴禎元，你是我見過最討厭的小孩?！?/br>
    膽子太大，想法太狂，他敢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舉動，便是篤定了她總是會對他心軟，總是會縱容他的無限越矩，總是會拿他沒有辦法。

    她討厭這種被人拿捏的感覺。

    裴禎元愣住。

    她揪住他的頭發(fā)，惡狠狠地說：“你這個人，又麻煩，又矯情，伺候你比跟那些老古板斗法還難，投胎好就是好啊，不像我，生來就是勞碌命。辛辛苦苦養(yǎng)大一個小孩，結(jié)果還把自己倒賠進(jìn)去，我怎么這么倒霉，拒絕他，還來了脾氣，要跟我恩斷義絕——”

    他捏住她的下巴，吞沒了她的所有余音。

    戚卓容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yīng)。她只是死死咬住牙關(guān)，才沒能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

    今夜已經(jīng)丟過一次人，再不能丟第二次。

    等到裴禎元終于滿足地停下，眷戀地按住她水光瀲滟的唇角，她才道：“我后悔了?！?/br>
    “后悔什么？”裴禎元心不在焉地摩挲著她的唇瓣。

    戚卓容一口咬住他的手指，警告他認(rèn)真一點。

    裴禎元痛得縮回手，眼底卻有無窮笑意綻放，乖順道：“你說。”

    “我后悔卸職了。”她說，“我就不該著了那幫人的道！不該示弱！但這都是為了你，要不是考慮你的名聲與威望，我決不會這樣輕易放棄！”

    “我知道。”

    “我不會去做一個安分守己的民婦的?！彼芈?，“我這輩子花費(fèi)這么多精力，就是為了執(zhí)掌大權(quán)。”

    “我知道。”

    “但眼下局勢已定，我沒辦法隨便插手案件，不管是劉尚書的案子還是宋長炎的謀劃，你都得好好地去審，知道嗎！”

    “我知道?！?/br>
    “還有……”她放緩了語氣，“為你今日的所作所為，向我道歉?！?/br>
    裴禎元從善如流：“對不起?！?/br>
    “我不打你，是因為我不欺負(fù)病人。”她瞪了他一眼，“等你傷好，看我怎么收拾你?！?/br>
    裴禎元哦了一聲：“所以，你生氣了嗎？”

    “……沒有?！彼钗豢跉猓暗沁@不代表什么。裴禎元，我對你，可能永遠(yuǎn)都不能像你對我一樣?！?/br>
    “沒關(guān)系。”他滿不在乎地說，“慢慢培養(yǎng)就行了。”

    眼看他又要湊過來，戚卓容一把掐住他的雙頰：“不是剛剛才跟我道過歉？又想故技重施？你不要仗著現(xiàn)在沒點燈，就以為我看不清你在干什么！”

    他拉下她的手臂，道：“反正我還在病中，你打不得我?！?/br>
    他摟住她的后背，蜻蜓點水般啄吻著她的唇瓣。戚卓容氣得后仰，卻發(fā)現(xiàn)他好像眼神也格外好，總能準(zhǔn)確無誤地捕捉到她的方位。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怒氣，他忙中抽空道：“等會兒再道歉。”

    戚卓容：“……”

    他再一次心滿意足地停下，不用她開口，他就已經(jīng)主動低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數(shù)數(shù)，最后又補(bǔ)足了次數(shù)，“對不起，對不起?！?/br>
    戚卓容被他抱在懷里，惱羞成怒地咬他完好的右肩。

    “承認(rèn)罷，jiejie?！迸岬澰獡崦陌l(fā)絲，說，“你對我，也并不是一絲男女情意都無?！?/br>
    “沒有的事?！逼葑咳菡f，“我只是……看你可憐?！?/br>
    “好，你說沒有就沒有?！迸岬澰缓退?，“你且等我一等，等案子結(jié)束，等傷養(yǎng)好，我就迎你為后?！?/br>
    戚卓容：“怎么又扯到立后的事了？我沒有答應(yīng)過！”

    “那你想怎么樣？”裴禎元貼著她的耳根，呼出的熱氣拂過她的鬢發(fā)，“你又不愿意離開宮禁，又不能接著當(dāng)太監(jiān)，難道你還真的想當(dāng)女官？白日與朕御書房議事，夜里與朕秉燭夜談？你讓人怎么想你？”

    戚卓容恨不得撓他一臉：“裴禎元！你不要得寸進(jìn)尺！我就知道你滿腦子齷齪思想！對得起我嗎！”

    “既然jiejie想要權(quán)力，沒有比皇后更好的位置了?！彼M惑她，“jiejie可千萬得想好，待我傷好，選妃之事提上議程，jiejie再想反悔就晚了?！?/br>
    戚卓容將他推倒在床上，把被子用力往他臉上一蒙，然后氣沖沖地轉(zhuǎn)身離去。

    這一次殿門是真的關(guān)上了，今夜不會再打開。

    裴禎元仰倒在床上，心口仍是殘留著微疼，但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卻又兀自笑出了聲。

    啊……他的jiejie，原來害羞起來，會這么有趣。

    第115章 就憑我是大紹未來的皇……

    戚卓容回到自己房間,落鎖，上床，把自己卷進(jìn)被子里,一顆慌亂的心才終于慢慢恢復(fù)了正常。

    裴禎元、裴禎元……這個小兔崽子！

    她默念著他的名字，一拳捶在床上,一手卻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臉。

    簡直荒唐！

    她竟然就容許他這樣胡來！

    難道就因為他是裴禎元嗎？

    她心亂如麻。

    手指情不自禁地?fù)嵘献约旱淖齑?，她想起殘余的酒液被他卷入舌?想起他溫?zé)岫鴰е┰S苦藥味的氣息，臉上頓時一燒。

    被他那樣親吻著,她竟然真的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感覺,就好像很多年以前,他也會抱著她的腰，會抱著她的胳膊,從她那里尋求一些安慰與溫情。而她，也總是任他予取予求，溫聲軟語,撫摸擁抱，用他喜歡的方式去安撫他。

    她不是失了理智,而恰恰是保留著理智，所以才能讓自己沒有做出任何肢體上的回應(yīng)。否則，按照她一貫的習(xí)慣,她就會因為憐惜他心底燃燒的渴望，而去填滿他的空虛與寂寞。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認(rèn),或許在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對他的感情，已經(jīng)超出了所謂的“親如姐弟”“相濡以沫”。

    世上不可能有容忍弟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jiejie。除非她本就不介意。

    但要說她對他有多么一往情深、繾綣纏綿,又絕不至于。

    她習(xí)慣了照顧他，習(xí)慣了寵著他，習(xí)慣了和他的親密舉止，她沒有說謊，他在她眼中和家人無異。

    他吻過來的時候，她心里除了驚訝于他的大膽，便只剩下了深深的無奈。

    她不可能把他怎么辦，所以他才敢這樣肆無忌憚。最壞也就是離他而去，可眼下她已經(jīng)用行動證明了，她不會離開他。

    所以他才會得寸進(jìn)尺，便是篤定了她只能步步退讓，無條件包容他的猖狂。

    戚卓容長長地嘆了一聲。

    事情發(fā)展到這里已經(jīng)超出了她的控制，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裴禎元還算有一點點良心，知道用后位來換。

    是的，她很誠實，她確實因為后位的無上權(quán)力動搖了一下，而不是因為和裴禎元的那些情情愛愛。

    哼，沒錯，絕對不是。

    但是他的良心也就只有這么一點點了，竟然還好意思用選妃來威脅她，她要是能被這個威脅，當(dāng)初還會拿這個和他開玩笑？

    戚卓容搖了搖頭，把自己埋進(jìn)了被子里。

    折騰了一夜，又喝了點小酒，不知不覺間，她便混混沌沌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來時只覺天光大亮，外面的雨不知是什么時候停的，陽光燦爛，若不是有一層窗紗隔著，只怕能照得她眼暈。

    腹中空空，她從床上爬起來，在屋里搜了一圈也沒找到能吃的東西，只能打開門道：“什么時辰了？”

    如她所料，外面的陽光確實耀眼得讓人險些睜不開眼，昨夜?jié)M地的積水已經(jīng)消退了大半，滿庭落葉落花被雨打風(fēng)吹去，顯得分外慘淡。

    廊下宮人們正忙著收拾殘局，見她突然開門，都不由愣住了。

    良久，才有一個小宮女提著掃帚，怯生生地道：“回……燕姑娘，剛過未時?！?/br>
    戚卓容砰地關(guān)上門。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道是自己一覺睡到未時更可怕，還是一夜之間自己的身份已經(jīng)天下皆知更可怕。

    她頭痛地回到床上，覺得要不然還是自己再睡一會兒罷。

    過了片刻，有人來敲門：“是我，履霜。”

    戚卓容不得不給她開了門。

    履霜拎了個食盒進(jìn)來，道：“你終于睡醒了，是不是餓了？多虧我給你留了點心?！?/br>
    戚卓容一邊捻起一塊軟糕咬了一口，一邊道：“芥陽呢？”

    “走了?！甭乃f，“得了陛下的準(zhǔn)許后，出宮了?！?/br>
    戚卓容一驚：“干什么去了？”

    “當(dāng)然是為你沖鋒陷陣去了?！甭乃f，“宮里宮外，都因為昨夜的事亂成一片，芥陽人脈那么多，自然有她的用處。你放心，司馬大人說了，會安排東廠的人護(hù)著她的?！?/br>
    說到司徒馬，戚卓容又是眉峰一擰。

    履霜說：“你也別把司馬大人昨夜的酒話放在心上，他就是發(fā)個牢sao而已，今日還不是得乖乖跟著陛下去收拾爛攤子?！?/br>
    “陛下何時起的？”

    履霜搖了搖頭：“不知，我辰時中起身，那時聽說陛下已經(jīng)去了御書房。若不是芥陽起得比我還早，恐怕還來不及見陛下一面呢。”

    戚卓容咀嚼的動作一頓：“他去了御書房？他怎么能去御書房？”

    “御書房……怎么了嗎？接見大臣，不去御書房還能去哪？”履霜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