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99節(jié)
“接著你就安排老院使對我用藥,確定我是否是女子?得到肯定答案后,你就寫了那篇檄文?既能讓我一敗涂地,又能利用陛下對我的維護,讓陛下名聲受損?” “不錯?!彼伍L炎點頭,“你還有什么要問的?” “這些話,你昨日怎么不承認?” “因為昨日來審的是陛下?!彼V定道,“可我等的人是你。燕鳴姣,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你能出現(xiàn)在這里,就說明大權獨攬,你做到了。那我也就……徹底放心了?!?/br> 戚卓容猛地一震,厲聲道:“將他看??!別讓他死了!” 獄卒們從外面一擁而上,而戚卓容奪門而出,神色急切。 司徒馬追了出來:“怎么回事?他什么意思?” “他故意要激怒我,故意要尋死!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已攬權,陛下對我聽之任之,而他說了那么多,連口供都算不上,他死了,就是想讓我們承擔虐殺忠良的罪名!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死無對證!”戚卓容疾聲道,“他做了這么多,不是為了他自己!他是要師出有名,顛覆這江山!” 司徒馬登時反應過來,失聲道:“他勾結了肅王要造反?” “東廠那里可有黎州的消息傳來?肅王還在王府嗎?” “沒有消息!”司徒馬一頓,“已有兩日不曾收到黎州的消息了?!?/br> “再去查!” 司徒馬剛要走,又被戚卓容叫?。骸斑€有,宋長炎至今未娶,傳說他有個早死的妻子,去查那妻子是否和肅王府有關!” “好!” 戚卓容趕回英極宮,就聽門口的小太監(jiān)來稟,刑部文尚書一早來申請入宮,陛下已經(jīng)應允,如今正在寢殿內召見。 是她同意的,各部尚書可以入宮覲見。 她推門而入,就見文尚書正跪在地上,和裴禎元稟報著什么。 “文大人?!彼櫦芍砩蟿C冽寒氣,沒有靠近內殿,只在外說道,“今日又查到了什么?” 看見她進來,文尚書微不可察地一皺眉。但對于他來說,查案才是頂要緊的事情,只要裴禎元不在刑部的案子上犯渾,他娶誰立誰,對文尚書來說都沒有差別。 “劉大人身上的傷口手法與東廠拾肆大人的手法極為相似,燕姑娘可知曉?” “已知曉?!?/br> “昨夜經(jīng)過審訊,刑部得知,這手法并非拾肆獨創(chuàng)?!蔽纳袝鴮ε岬澰溃俺际贾?,原來東廠最初一批人員,從前都是陛下安排在民間的死士,后來歸入東廠?!?/br> 裴禎元頷首:“不錯?!?/br> “而入東廠后,燕姑娘要求所有人摒棄從前習慣,改掉尾刀帶弧的手法,免得日后行動被人認出?!?/br> 戚卓容:“確實,是以昨日聽說劉尚書身上刀口與拾肆手法相似,我才覺得不可思議。拾肆出去做事,并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你們翻出的那些犯人尸體,是因為要過他手受刑,此手法可令創(chuàng)面更為疼痛,起到刑罰作用,根本不可能在刑獄之外的地方出現(xiàn)?!?/br> 文尚書嚴肅道:“燕姑娘敢保證,東廠之中,無人會用此法去殺害劉尚書嗎?” 戚卓容有過短暫的遲疑,但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好,那么唯一的問題就是——”文尚書一字一頓道,“據(jù)拾肆所說,在入東廠之前,陛下在民間的死士共有五十人,中間幾年死了幾人,最后有四十三人入東廠?!?/br> 戚卓容臉色變了。 “燕姑娘敢保證,這死去的七人,當真是全死了嗎?” 第118章 對她來說,太不公平?!?/br> 禁衛(wèi)軍鎮(zhèn)守宮禁,除了匆匆來去的辦案人員,紅墻綠瓦之內,安靜至極。 而與此相對的,便是宮城之外、京城之內的喧囂鼎沸。 沒有人會不對戚卓容的案子感興趣。 “我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東廠督主,竟然是個女人!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可怕的女人!” “像她這樣殺人如麻的兇悍女人,誰敢娶?怪不得走投無路,進去當公公了!” “天哪,你還不知道罷,這女人可有的是本事呢!聽說陛下已經(jīng)放話,要讓她當皇后!” “什么?戚卓容要當皇后?!”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怎么,你們都不知道嗎?幾天沒出門了這是?” “這么恐怖的女人,她憑什么當皇后?她難不成長得跟天仙似的,將陛下迷成這樣?” “嗐,你說別的倒也罷了,這容貌上,還真挑剔她不得。我曾在街上遠遠見過她一回,那時她還是督主打扮,嘖,那氣度,那容貌,確實沒什么可說,想來若是做女子打扮,定是另有一番風味啊。” “我聽說陛下八歲起身邊就有戚卓容了,想不到啊……陛下竟然是喜歡這樣的。但是這戚卓容年紀也畢竟大了,長得再好又如何?怎么能比得過那些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 “妙齡少女懂什么,姜是老的辣,像戚卓容這樣習武的女子,說不定是有點巧勁兒在身上的……你懂的,嘿嘿?!?/br> “你們怎么還有心情講這些?戚卓容執(zhí)掌東廠時就已經(jīng)囂張成那樣,她要是成了皇后,我們焉有好日子過?” 酒樓里一片嘈雜,人人高談闊論,時而眉飛色舞,時而小聲竊語。除了把這些事當樁奇談來講的普通百姓,還有不少白衣書生神色憤憤,圍聚在一起,大肆抨擊。 “這女子竊國亂政,其罪當誅,豈能容她登上后位,真是癡心妄想!” “唉,主要是說了又有何用?沒看到彈劾她的劉尚書都死了嗎?內閣的宋大學士揭發(fā)她,也被陛下打入了天牢!現(xiàn)在生死不明,又無確鑿證據(jù),真是豈有此理!” “如此說來,此女更不能留!這樣心狠手辣的女人,怎堪為一國之母?” “是啊,此女明明以酷悍聞名,可陛下還對其言聽計從,大紹危矣!” “陛下就是從小受了她的蒙騙,所以才會淪落至此!要是誰能點醒陛下,或干脆殺了此女,那就好了!” “殺了她?誰敢殺她,誰能殺她?” “難不成,就要我們眼睜睜看著這樣一個作惡多端的女子大權在握,狐媚惑主嗎!” 只聽中氣十足的一聲厲喝:“都住口!” 原本嘈雜的酒樓霎時安靜了下去,所有人不由都停住了動作,詫異地望向角落里獨坐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素色布袍,制式雖考究,但布料絕非上等,他蓄著短短的胡髯,臉上幾道皺紋,動氣時橫眉怒目,瞧起來十分不好惹。 酒客們正在面面相覷之間,那些圍聚的白衣書生已經(jīng)認出了他,震驚地“啊”了一聲:“是都察院的趙樸趙大人!” 趙樸在民間素有威望,尤其是在讀書人里,更是才華橫溢與不懼天威的代表,是以那些書生紛紛激動地站了起來,走到他身旁行禮:“學生見過趙大人!” 趙樸放下手中淡酒,站起身來,重重拂袖道:“既是自稱學生,便該知道,這世上要學習的道理還有許多,豈可道聽途說,肆意表論?” 書生們茫然片刻,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 “趙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愕然道,“我們方才說戚卓容,說得不對嗎?” 趙樸冷笑一聲:“豈止是不對,簡直是大錯特錯!” 酒樓里的人都驚呆了,萬萬沒想到,一向以剛正不阿為人稱道的右都御史趙樸,竟然會替大逆不道的戚卓容說話。 書生們年輕氣盛,聞言頓時不服:“不知學生們方才所言,有何處大錯?那戚卓容女扮男裝,欺上瞞下,將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間,難道不該殺?” 更有甚者,目露懷疑,頂撞趙樸:“趙大人何以替那竊國亂政之女說話?難不成,趙大人也早知她是女子?” “我并不知!”趙樸昂然道,卻絲毫不減底氣,“她女扮男裝,固然有錯在先,欺上瞞下,也自該受懲。但是功過相抵,豈可由爾等亂判死罪!” “功過相抵?”有人高叫起來,“她一個東廠督主,何功之有?” “何功之有?最大的功,便是提出了清丈令!”趙樸道,“不錯,這清丈令乃是由戚卓容提出,陛下采納,諸位捫心自問,這清丈令,難道推行得不好嗎!” 這座酒樓并不是什么上等酒樓,往來的多是平民百姓,清丈令清查的大多是勛貴私占的土地,百姓們拍手叫好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說它不好? 只是……這清丈令,竟然是戚卓容提出的?怎么可能? “休要誆我們!”不少人狐疑地說,“趙大人,我們敬您,乃是因為您這么多年,都一直辛勤為民、仗義執(zhí)言,可您若是……” “這又不是什么秘密?!壁w樸冷笑道,“朝中為官者,都知道這件事。戚卓容因此受到了多少人的冷嘲熱諷與暗中刺殺,你們當然無從得知。之所以秘而不宣,自然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樁事只能在朝中流傳,一旦被民間所知,民間對東廠的風評必然有所轉變。清丈令期間,各地多有山匪流寇冒充東廠作案,東廠為此痛下殺手,震懾全國,誠然,我并不贊同這種方式,但這無疑確實是最有用最快速的解決辦法?!?/br> “平日不見趙大人給戚卓容說話,怎么如今突然開口?” “自然是因為污言穢語,聽不下去!”趙樸怒道,“我并非是要干涉爾等議政,實在是爾等之嘴臉令人作嘔!” 他指著先前那幾個開下流玩笑的平民男子說:“瞧瞧爾等幾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連男子漢最基本的氣概都無,哪來的臉面嘲笑習武的女子?爾等粗言鄙語,大放厥詞,可見并未受過詩禮熏陶,又何來的勇氣諷刺武庫司郎中之女?爾等既然知曉陛下意欲娶其為后,便也該知道此女實則出身清白,其父一生清廉,到頭來卻含冤而亡,當年大案牽連數(shù)百人眾,悉由此女一人擔起,沉冤昭雪,挽救無數(shù)人命運!你捫心自問,若是你,你有這樣的膽識嗎!燕氏其情可憫,其罪可恕!更何況——” 他話風一轉,看向那幾個書生:“你們說她作惡多端,那且說來聽聽,她到底做過哪些惡!” “這還用問?當然是……”本來氣勢洶洶想要辯論的書生忽然卡了一下,“她、她殘害忠良!” “殘害了誰?” “劉尚書!” “刑部都尚未出結論,你是比刑部更了解此案?”趙樸擰眉,“還殘害了誰?” 又有人遲疑道:“內閣宋大人?” 趙樸哼了一聲,言下之意十分明顯,這個人都還不一定死了呢,如何就成了被殘害的忠良? 還有人梗著脖子道:“就算以上那些尚無定論,她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這是事實罷!” “確實是事實。”趙樸點頭,“來,說說看,她殺的是什么人?” “……”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竟舉不出例子來。 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好像自己,也并不清楚戚卓容都殺過誰,略有耳聞的幾個,還都是板上釘釘?shù)淖锎髳簶O之徒。至于心狠手辣,好像……也并無確鑿證據(jù)說她濫殺無辜,她至多就是作風過于陰毒罷了,但她的陰毒,似乎也沒有用在普通百姓身上。 “看不慣戚卓容的大有人在,若是不喜她的作風,大可就事論事,何必扣上多余的帽子!”趙樸斥道,“若你們是在朝為官,我還可與你們仔細論道一番,看看是否是我忽略了什么??赡銈兩惺前咨恚緵]有與她接觸過,從頭到尾,都只是道聽途說,妄加揣測。難道你們做學問也是如此隨意嗎!往后得了功名,也要如此聽從流言斷案嗎!” 被他這樣一罵,許多書生都不由羞愧地低下了頭。 還有不怕趙樸的百姓在喊著:“趙大人,我就想問問,既然你也認為此女行事凌厲,那你莫非也覺得她可堪為國母嗎?陛下喜歡她與否,我們可不在意,她要是當個女官,或許也有可取之處,但眼下竟然要選她當皇后,我們心里慌亂,不是很正常嗎!自古以來,哪有這樣的女子當皇后的!” 或許是近來東廠沉寂,朝廷更無人管束言論,現(xiàn)在的人們,竟然都敢對著皇帝的家事指手畫腳了。 趙樸則道:“立后與否,牽涉甚廣,我不予置評。她成也好,敗也好,都非我所能干涉。你們覺得她不堪為后,當然有你們的道理,我不會橫加指責。但你們在此惡語相加,散布謠言,我既然聽見了,就不能坐視不理!” 說罷,他便往桌上放了一串銅錢,負手而去。 有人還不甘心,高聲叫道:“趙大人,你今日公然為戚卓容出頭,你就不怕污了自己的名聲嗎?” 趙樸腳步一頓。 酒樓門口,他一半站在檐下陰影中,一半站在淡薄陽光下。酒樓內落針可聞,半晌,才聽他道:“我趙樸這前半生,名聲確實是由我一人掙來,但這后半生的名聲,卻非我一人所得。若是連命都沒有了,還要這虛名有何用?” “趙大人……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