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104節(jié)
“沒、沒事。”裴禎元磕磕巴巴道,“它、它還好,朕情緒穩(wěn)穩(wěn)穩(wěn)定,沒沒沒怎么痛?!?/br> 戚卓容起身,背對著他順了會兒氣,將那步搖重新戴回頭上,又從袖子里取出帕子來仔細(xì)擦了擦自己的口脂,才道:“那我……先走了?!?/br> “好,好?!?/br> 等她正要推開大門時(shí),裴禎元卻忽然想起來:“慢著!” 戚卓容回頭。 “把……尚衣監(jiān)和織染局的人喊過來。”裴禎元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臉,“讓她們……來給你量一量尺寸,選一選布料?!?/br> 第124章 這種時(shí)刻,竟也被她用…… 常泰十二年初春,肅王以“清君側(cè)”之名起兵,卻在即將攻入京城之時(shí),被奉命入京的甘州總兵梁青露打了個落花流水??烧l曾想到,當(dāng)夜,英極宮遭遇刺客,卻被料事如神的昔日東廠督主戚卓容,也是未來的大紹皇后燕鳴姣當(dāng)場擒住。 這刺客不是別人,正是易容改裝的真正肅王裴禎暄,而那自黎州起兵的肅王,卻不過是他的一個替身而已。 此案一出,朝野民間,無不震動。尤其是王太妃被捉拿后,供認(rèn)不諱的一系列罪名,從檄文揭發(fā)到冠禮行刺,從謀害劉尚書到逼宮奉天殿,都是王府與宋長炎勾結(jié)的產(chǎn)物。 至于為什么是王太妃供認(rèn),而不是肅王與宋長炎,乃是因?yàn)槊C王與宋長炎被審問之時(shí),肅王懷疑是宋長炎走漏了消息,一怒之下將其殺死,而后看自己大勢已去,陷入瘋癲。 ——當(dāng)然,這都是對外的說辭。 先帝貴妃與朝臣私通,甚至誕下血脈封為親王這種皇室丑聞,還是不宜宣揚(yáng)。但朝中也不乏一些經(jīng)手案件的官員了解其內(nèi)幕,一來二去,便成了眾臣心照不宣的秘密。一想到自己曾上過宋長炎的賊船,不少大臣都冷汗涔涔而下,差一點(diǎn),差一點(diǎn)自己也成了亂臣賊子了!要知道他們只是不滿戚卓容,可絕對沒有要把陛下趕下皇位的意思啊! 于是這群人這段時(shí)間打定主意閉門不出,日日禱告許愿,希望陛下不要秋后算賬,那便萬事大吉。 東風(fēng)第一枝桃花盛開時(shí),肅王府上下被押送刑場。 昔日光鮮亮麗的王太妃一身灰白囚衣,長發(fā)披散,根本不敢抬頭,而裴禎暄嘴里被人塞了布團(tuán),哪怕有鎖鏈?zhǔn)`,壯漢強(qiáng)押,也依舊不斷反抗。他被人強(qiáng)迫跪下之時(shí),神情暴怒,從喉嚨里發(fā)出沉悶的怒吼。 刑場邊的官兵們圍出一個圈來,將圍觀的百姓攔在圈外。 “嚯,原來前幾天被梁總兵帶著游街的那個,不是真的肅王啊?那我白看了唄?” “也不算白看罷,看看梁總兵也挺好的,畢竟亂軍是她平定的?!?/br> “真是想不到,那世上竟有人會黑心至此,竟然會故意殺害同僚,嫁禍給他人!” “唉,可惜劉尚書了……” “噓,小聲些,看到那邊穿官服的那幾位大人了嗎,聽說就是劉尚書生前的好友,今日特意來旁觀行刑了?!?/br> “今日監(jiān)斬官是誰?怎么還沒人來?” “哎?來了來了——” 百姓們紛紛伸長脖子踮起腳尖去看,就見一個人影走上監(jiān)斬位,環(huán)視一圈,朗聲道:“肅王亂黨,勾結(jié)內(nèi)閣宋長炎,刺殺陛下,意欲謀反,為禍江山!現(xiàn)宋長炎已伏誅,王府上下對罪行供認(rèn)不諱,今本將奉陛下之命,任監(jiān)斬官之職,將肅王一黨,就地?cái)貧?!?/br> 梁青露今日未著甲胄,一身武將官服,將她身姿勾勒得愈發(fā)挺拔清逸。她念完行刑文書,一撣衣袖,坐在了監(jiān)斬座上。 芥陽和履霜混在人群中,芥陽拉著履霜的手,小聲道:“梁總兵風(fēng)采真是不減當(dāng)年,好羨慕?!?/br> 履霜笑道:“回去就幫你引見一下可好?” 芥陽紅著臉,小小打了她一下:“我就算見到了梁總兵,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別麻煩了?!?/br> “有什么麻煩的?!甭乃揶淼?,“梁總兵常年在邊關(guān),肯定沒什么樂子,正好趁著來京城的空當(dāng),讓她看看你寫的那些以她為原型的話本子,不是很好?” 芥陽:“……太丟人了!你快閉嘴罷!” 正說著,人群卻又開始sao動起來。 順著大家的目光望去,一輛馬車正穿過人潮,緩緩駛來,周圍的百姓看駕車的車夫著裝不凡,便識趣地讓開了一條路。 旁人或許不認(rèn)得那輛車,但芥陽和履霜不會不認(rèn)得。 芥陽壓低聲音問:“督主怎么來了?” 她還不知道該怎么改口,喊大名太不尊重,喊小名又過于親密,索性就不改了,反正大家都聽得懂。 履霜搖了搖頭:“我哪知道。自從那天借了督主一身衣服,我就被陛下從宮里趕出來了……咳,小氣鬼?!?/br> 芥陽目瞪口呆:“你借督主衣服?什么衣服?” 戚卓容以女子打扮去過一趟刑部的事,只有在刑部內(nèi)傳開,尚未被廣而告之,履霜跟芥陽咬了一會兒耳朵,芥陽才十分無語地看著她:“督主不明白那些風(fēng)月之事情有可原,但你見過的多了,你會不知道男人的醋勁?督主換回女子打扮這么重要的事情,讓他最后一個知道,你故意的罷?” 履霜抿著嘴笑而不語。 馬車在刑場前停下,梁青露按著桌子,站了起來。 車夫跳下馬車,搬了張腳踏出來,隨后上前打起簾子,恭敬道:“請姑娘下車?!?/br> 一只纖長而肌理分明的手搭在廂門之上,隨后是一片淺金色的裙擺,一個女子從車廂中彎腰而出,踩在腳踏上,繼而直直往刑場上走去。 她脊背挺直,上著牡丹祥云雙面刺繡的暗紅豎領(lǐng)對襟長襖,彩錦云肩鑲綴貝珠,下著一襲白金混織馬面裙,在陽光下,隨著步伐擺動,折射出或明或暗的金色光澤。烏發(fā)半綰,一副金玉發(fā)冠嵌于盤髻中間,兩鬢自耳后各斜垂一支紅珠發(fā)釵,光彩熠熠,貴氣逼人。 眼尾勾紅,朱唇艷烈,明明是長眉鳳目的好樣貌,這女子卻偏偏冷著一張臉,步速極快地上了臺階。 梁青露笑著相迎:“阿姣。” 原本被這女子冷艷美貌所震懾住的眾人紛紛開始打聽:“阿姣是誰?” “看馬車標(biāo)志,應(yīng)是宮廷所用,這是哪位公主嗎?” “不是罷,陛下的那幾位姐妹,不是都嫁出去了嗎?” “天呀,你們是不是瞎!這是戚督主啊!” “什么?!” “你說這是戚卓容?那梁總兵怎么喊她阿姣?” “這我知道,她是燕良平之女,本名就叫燕鳴姣!不過梁總兵和她關(guān)系這么好,都能直接喊阿姣了?” “我的天,還真的是她!怎么換了一身打扮,我都差點(diǎn)認(rèn)不出來!” “平素見著督主,都嚇得不敢多看,如今仔細(xì)一瞧,也不是不能理解陛下了……” “話說回來,聽說這次捉拿肅王,乃是陛下授權(quán)她把持,這下子,恐怕是真的要成為皇后了!” “罷了,那些事情本就與咱們小老百姓無關(guān),看個熱鬧就行了。真要論個好歹,我還謝謝她呢!反正我不想換皇帝,能安安生生過日子,才是好事呢!” 芥陽則小聲問履霜:“這衣服也是你的?” “怎么可能。”履霜也小聲道,“我哪會買這么鮮艷的顏色,一看就是宮里做的?!?/br> 說著她忍不住掩唇笑起來:“咱們這位陛下……還真有點(diǎn)意思。” 芥陽:“嗯?” “觀個刑而已,穿這么隆重,除了想彰顯陛下的重視以外,也是對民間風(fēng)向的一種引導(dǎo)。”履霜道,“畢竟這可是督主這么久以來,第一次以女子身份正式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怎么能不打扮得漂亮一點(diǎn)?” 芥陽若有所思:“那我回去……就交代下面那些人換個說法。雖說討論女子樣貌可能輕浮了些,但總比那些污蔑人的罵名好罷!” 臺上的戚卓容并聽不到下面人在說什么,她對梁青露行了一禮后,道:“陛下讓我來觀刑,另外……” “我知道,按你的流程來便是。”梁青露命人搬了張椅子上來給戚卓容坐著,道,“還得再過一會兒才到時(shí)間,你先坐著?!?/br> “不急?!逼葑咳菡f。 不多時(shí),又有一人抱著一只長匣來到戚卓容面前。長匣打開,是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弓。 臺下頓時(shí)嘩然。 履霜嘖了一聲,對芥陽笑道:“看到?jīng)],用不著你擔(dān)心光有美色之名怎么辦的問題了。前些日子被打壓了太久,這是回來找場子了。這種時(shí)刻,竟也被她用來立威?!?/br> 王太妃有些遲疑地抬起頭,似乎想回頭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但又不敢,只能微微偏過頭,喚道:“暄兒。” 裴禎暄掙扎累了,正跪在地上慢慢地喘息著。聞聲扭過頭,滿是血絲的眼睛盯著王太妃。 王太妃心里一緊,哽咽道:“對不住,都是母妃的錯……” 裴禎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變得暴躁起來。 梁青露察覺了那邊的動靜,當(dāng)即一拍案,怒斥道:“肅靜!” 但裴禎暄如今受不得刺激,聽到聲音后立刻低嘶著回過身,試圖擺脫身上的鎖鏈,想要站起來與她一決高下。 但他還沒能沖過來,就見戚卓容已經(jīng)握著弓站了起來。 “裴禎暄!”她厲聲道,“你可知這是何物!” 裴禎暄癡癡地望著那柄長弓。 “這是天照年間,你搬往黎州開府之時(shí),先帝親賜的御弓!其上刻有小篆,‘恭儉良德,慎學(xué)嘉明’,可這八個字,你哪個字有做到!你謀反作亂,刺殺圣上,妄圖顛覆這大紹江山,又豈對得起先帝在天之靈!”她衣擺在東風(fēng)中輕揚(yáng),音如寒凇,“陛下有令,裴氏禎暄,結(jié)黨亂政,私養(yǎng)兵馬,謀朝篡權(quán),其罪昭著!即日起,褫其封號,貶為庶人,滿府亂臣,梟首示眾!” 梁青露看了看日頭,趁機(jī)道:“時(shí)辰已到,行刑!” 劊子手們扛著刀走上刑場,刀面折過陽光,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彩影。 王太妃閉上眼睛,一滴淚滑過面龐。 裴禎暄還站在那兒,卻沒有一名劊子手走到他身邊。但他被鐵鏈所固,難以邁步,眼睜睜看著劊子手們手起刀落,數(shù)十道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他的雙眼。 “母妃——” 他撕心裂肺地喊道,可口中被堵塞,能發(fā)出的只有模糊的嘶吼。 曾是高高在上的貴妃,也曾是金尊玉貴的王太妃,如今卻委頓塵泥,人人避之不及,連一具全尸都留不得。 滿地人頭亂尸,他像一頭瘋了的野狼,鎖鏈哐哐作響,仿佛他下一瞬就會掙脫,朝戚卓容撕咬而來。 “陛下有言,先帝寥寥數(shù)語,才叫你生了不該有的念想,如今以這把先帝御賜長弓了結(jié)你的性命,才是有始有終。”戚卓容凜然而立,明明是一身貴女打扮,持弓卻格外穩(wěn)健,長箭自她手中飛沖而出,釘在裴禎暄膝骨之上。 裴禎暄摔倒在地。 “這第一箭,乃是告慰先帝在天之靈?!?/br> 她冷淡開口,在眾人屏息之中,裴禎暄對她怒目而視,竟忍痛從地上爬了起來,充滿恨意地昂起頭。 戚卓容并不在意,轉(zhuǎn)眼又是一箭。這一箭,直中裴禎元肩頭,他悶哼一聲,卻強(qiáng)撐住身子,沒有倒下。 “這第二箭,乃是告慰無辜亡魂。宋長炎為你所犯下的罪孽,他沒來得及承擔(dān),便由你代替?!?/br> 不遠(yuǎn)處,龐侍郎跌坐在地,痛哭失聲:“子暉啊——”呂尚書等人扶著他,長嘆一口氣。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劉尚書之死,竟然真的是宋長炎所為。所幸當(dāng)時(shí)他們還保持了些許理智,沒有擅自因此攻訐戚卓容。 “至于這第三箭……”戚卓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陛下所受的傷,你也該仔細(xì)嘗一嘗?!?/br> 長箭疾射而出,穿透裴禎暄心口,自他后背延伸出一段尖銳箭頭。 他身子晃了晃,終于支撐不住,軟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