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亭有些愣神，自從她哥確診ASD以來，徐燕萍就沒有好好休過假，無論在家還是外出打工。一個負責(zé)任的家長應(yīng)該不會在小孩確診初期還有閑心旅游。

    對談韻之印象突然垮下一截。

    不過談家似乎家風(fēng)如此，也許是她高估了。

    她臉上仍淡笑著：“有事我發(fā)你微信?！?/br>
    “時差可能回復(fù)不及時，”談韻之和行李箱一同站起來，“談嘉秧的事……你看情況拿主意吧，我爸也不太靠譜?！?/br>
    “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大事，”徐方亭不好問他去多久，甚至懶得問去哪里，“對了，今天星春天那邊讓我問你，要不要辦報銷？”

    談韻之情緒全然起飛，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報銷？”

    “財務(wù)說，3歲前可以憑醫(yī)院開的發(fā)育遲緩診斷書，到街道辦辦理，不需要那個證，就能拿補貼；那個證3歲后才可以辦……”

    談韻之的奔逸斂了一半，哦，殘疾證。

    “那街道辦的豈不是知道了？”

    “應(yīng)該是。”

    “街道辦知道，下一步鄰居街坊也知道了?！?/br>
    “……可能吧?！?/br>
    “那不辦?！闭勴嵵麛嗟?。

    “哦，我就傳達一下消息?！惫烙嬚劶乙膊蝗边@點錢。

    “小徐，”談韻之忽然喚她，“之前你問我對你有什么要求……”

    徐方亭記起這茬，她對他的要求是不當(dāng)甩手掌柜，現(xiàn)在看來……有點勉強。

    “你說，我聽著?！?/br>
    談韻之嚴肅道：“談嘉秧的情況，不能告訴第三個人。”

    徐方亭算了下數(shù)：“那談叔？”

    “別管他，他不作數(shù)，反正死活不信，”談韻之說，“我就這點要求，你跟你認識的人也不能說?！?/br>
    “哦，知道?！?/br>
    “如果是個中重度的，過幾年不說別人也能看出來不正常，但是現(xiàn)在——”談韻之越說越艱難，“不要高估人性……”

    徐方亭鄭重點頭：“明白，就像我也不會隨便跟人說我哥的情況?！?/br>
    “你哥……”談韻之一直想多了解徐方亭親哥的情況，了解大齡ASD的生活，也許可以以他的成長刻度，推測談嘉秧以后的能力，“他比你大幾歲？”

    “五歲多，確診后我媽才生的我，”徐方亭自嘲道，“心大吧，也不怕再來一個重低典?！?/br>
    “……”

    談韻之接不上話，也來不及接了，談嘉秧咚咚跑出他的臥室，徐方亭只能追出去。

    徐方亭也沒料到，這竟然成了近期最長的交談。談韻之離開后，她依然天天跟談嘉秧嘮叨，但再也沒人回應(yīng)她。

    在樓下散步倒經(jīng)常能碰見帶小孩的中年保姆，把同齡小孩湊一塊玩耍，她們可以輪流歇一會。

    但是談嘉秧不跟人玩，徐方亭一旦松懈，他就開始刻板地玩輪子。

    她當(dāng)然可以偷懶，放任自由，像牛一樣讓他去愛去哪吃草就去哪，反正談嘉秧可以一個人待一天。這種小孩像蝸牛，學(xué)習(xí)緩慢，十天半月學(xué)不會一樣?xùn)|西也正常，家長若問起，反正都是孤獨癥的鍋；而且他們一般無語言，自然不會跟家長告狀。

    帶這種小孩實在太輕松了！

    但徐方亭過不去自己的良心坎，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孩廢掉。

    她覺得自己才是牛，既然吃了別人家的草，就得踏踏實實賣力干活。

    在星春天倒是碰見兩個健談的年輕家長，看上去比她大不上幾歲，每天妝容精致，穿衣搭配講究，喝著奶茶，吐槽閉娃和老公，談?wù)摪兔缞y。

    徐方亭自然插不上話。

    她不懂化妝，只有一支洗面奶，連防曬霜也沒用過；沒有開公司的老公，沒人給卡她隨便刷，她為談家購物每樣都得記賬；她三個月的工資才能買得起她們一個小包；她們堅持經(jīng)顱磁治療，打鼠神經(jīng)生長因子，她只相信日復(fù)一日、十年如一日的訓(xùn)練和干預(yù)。

    徐方亭還有一個一起長大的姐妹孟蝶在沁南市，在工廠產(chǎn)線上當(dāng)QC，兩班倒，玩手機的時間碰不上。

    每天把談嘉秧活動匯報給談韻之，她也不想再跟其他人重復(fù)一遍。

    她沒有其他可以說話的人。

    所有想法停留在心理活動階段，沒能變成交流性的語言。

    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來榕庭居之后，她的交際圈急遽縮小，每天家——超市——機構(gòu)三點一線，沒有交到一個新朋友。

    她一個NT竟然過得比ASD還孤獨，行為刻板，興趣狹隘，社交缺失。

    縱然照料小孩和做家務(wù)是她的工作，但不應(yīng)該是全部。

    她只是一個保姆，不是全年無休的單身母親。

    連續(xù)上工半個月，徐方亭急需一個假期，忽然間也理解了匆匆“出逃”的談韻之。

    但這個訊號很快被其他事阻停。

    徐方亭每晚給談嘉秧洗了澡，會讓他和談禮同玩一會——實際兩個各玩各的，王不見王——她趁機沖涼，再哄他睡覺。

    自從她過來以后，一樓浴室她和小孩用，二樓東家用，一開始共用的尷尬默然消失。

    她琢磨著休假的去處，難得在鏡子前停留一會。

    高考后就沒剪過頭發(fā)，一直梳馬尾，長度已經(jīng)達到吹干的忍耐極限。她可能會去找孟蝶，讓幫忙介紹便宜的理發(fā)店，榕庭居樓下38一次，遠超預(yù)算，要知道她從小在老家老發(fā)廊剪頭，最多也就10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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