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霧化機的震動聲被埋住大半，只有極其輕微的噴霧聲，謝天謝地，談嘉秧只是皺了下眉。

    徐方亭和談韻之不巧對上一眼，剛剛一直低聲交談，此時大概以為對方有話要說，對視持續(xù)了一小會。這一刻他們好像讀懂了彼此，眼神中只有一個意思：累。

    可是談韻之有錢，有她或者其他保姆作為退路，但她沒有，兩樣都沒有。

    然后，疲倦真的拉扯開兩邊目光。徐方亭垂眼望著談嘉秧的耳垂，談韻之盯著床沿，機械地觸撫光滑的紅木。

    談韻之欠身掏出手機，以床沿托著左手腕隨意翻看。

    片刻后，霧化瓶被人輕輕轉(zhuǎn)向，談韻之看過去，徐方亭把歪了的口子撥正，霧氣重新噴在談嘉秧唇鼻處。

    談韻之輕聲問：“你要睡一會嗎？”

    “……等會?！?/br>
    談韻之問完方覺唐突，如果她坐在他床邊地板上，盯梢他，他估計也難以入睡。

    徐方亭想著卻是：一會還要疊衣服，哪來的時間……

    *

    “霧化午睡”持續(xù)六天，談嘉秧適應這股冷空氣，咳嗽癥狀減輕，再休養(yǎng)幾天回到星春天時，已是十月下旬。

    星春天多了一批年輕的實習生，一人跟著一個正式教師旁聽。

    這里的老師記得每一個孩子的名字，得知談嘉秧出語言，有空總會來逗他幾句。

    以往每年國慶，徐方亭會回仙姬坡把冬天的被子和衣服帶到學校，這年暑假過來時只帶了夏天/衣服。

    徐燕萍特意打電話，問她要不要把秋冬衣服寄過去。

    徐方亭直接說不用，以前衣服太學生氣，工作要穿稍微成熟一點。

    徐燕萍想了想，悵然說了句好吧。

    徐方亭以前很少買新衣服，在校多穿校服，其他時間都是穿親戚的舊衣服，真如徐燕萍說的，牌子貨版型好，穿幾年不會變形。第一年短袖生了汗?jié)n，用消毒液泡干凈，第二年接著穿。

    實際上，來沁南市后，徐方亭在路上看到的學生都比她時髦，有些甚至還化精致的淡妝。

    沒錯，徐方亭終于知道談智淵為什么說她土，現(xiàn)在她看自己也是這個味。

    徐方亭把談嘉秧送上課后，向蓉蓉阿姨打聽附近的服裝店，去逛了一圈，合心水的薄外套基本三位數(shù)起，便宜的料子和版型又太次了。

    銀行卡只有三千出頭，她每花出的一分錢，都會給未來增加一分失學的風險。

    徐方亭咬咬牙，權(quán)衡利弊，打電話給徐燕萍笑著說：“算了，當保姆又不是走秀，不用穿太好的衣服，干凈就行了。媽，你把我以前衣服整理一下寄過來吧?！?/br>
    *

    談嘉秧學會一些疊詞，詞匯量跟著冷空氣賽跑，一齊跑進十一月。

    11日這個看不出節(jié)日的周六，談韻之帶她們一起到錦宴。剛進門，談智淵拍著的他肩頭感慨一句，她恍然大悟。

    談智淵說：“恭喜啊韻之，終于成年了?！?/br>
    宴會廳主桌的五層蛋糕上也插著未點燃的數(shù)字蠟燭“18”。

    主桌旁騰出一張空桌，鋪著暗紅絨布，一個律師模樣的男人提著文件包落座，取出兩張墊板，抽出一沓文件，開始逐份指導談禮同和談韻之簽名。

    律師走后，賓客就位。

    談智淵搭著談韻之椅背問：“韻之，你爸分你多少套？”

    談韻之說：“25。”

    談智淵若有所思噢了聲，“剩下的一半留給你姐？”

    “她回來再說，不回來的話——”

    談禮同負著雙手起身，冷笑一聲轉(zhuǎn)去其他桌。

    談韻之掃了談禮同一眼，笑說：“那肯定是我姐的，我姐不回來也是談嘉秧的?！?/br>
    談智淵不置可否笑了笑：“現(xiàn)在一套租金大概多少了？”

    談韻之想了想，說：“7000到9000吧。”

    “那一個月就是——”

    談嘉秧突然跑開，徐方亭緊忙過去捉人，錯過下文。

    服務員搬來一個花籃，“賀韻之成年之禮”，談嘉秧想扯蝴蝶結(jié)，徐方亭立馬把他逮回BB椅上。

    當生日宴準備來到點蠟燭一環(huán)，談韻之等服務員送打火機，徐方亭終于有機會跟他說上話。

    她抱著談嘉秧原地晃悠，仿佛抱著一面擋箭牌。

    “小東家，沒想到你比我小半年啊?！?/br>
    談韻之“偷”了一張談嘉秧的濕巾擦手，鼻子哼了一聲：“那又怎么樣！”

    “難怪我之前叫你‘談哥’，你表情總有點怪怪的?！?/br>
    “……我再叫一遍，我讓你見識一下什么叫氣勢。”

    徐方亭說：“難怪還沒有駕照?！?/br>
    談韻之故意板起臉：“難道你就有嗎！”

    徐方亭卻一點也不害怕他的表情，這半年差距讓談韻之矮成一個弟弟，幼稚，沖動，自負，東家的氣勢削弱一截，成了名副其實的“小”東家。

    徐方亭笑吟吟道：“那就是真的‘小’、東家了?！?/br>
    “……”

    談韻之忽然揩過一指尖的奶油花，點在談嘉秧的鼻尖上。

    談嘉秧下意識蹭手背，臉蛋開了花。

    徐方亭轉(zhuǎn)開身，單手抽濕巾擦拭，叫道：“你這個壞舅舅！”

    這時，外部聲音插進來，破壞了三人的嬉鬧。

    談智淵蹭過來說：“小金子，叫舅舅！我也是舅舅，你的大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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