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韻之兀自點頭：“這么多年就這樣過來，不可能再有改善。但他以后應(yīng)該不會再插手我的事?！?/br>
    徐方亭說不清這是否算承諾，但彼此冷靜的這一個月，談禮同似也成為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路人甲；可一旦重新熱絡(luò)，煩惱也一并而來。

    兩人一起進(jìn)了粵菜餐廳，點好單，徐方亭的解疑得以推進(jìn)。

    “下午怎么突然來學(xué)校？”

    談韻之雙手交握，小臂搭在桌沿，最先落進(jìn)徐方亭眼里的卻是那條未見墜子的項鏈，給他的職業(yè)打扮增添一份神秘氣質(zhì)。

    他的兩根拇指往外張了張，談韻之不由輕嘆：“談嘉秧班主任建議帶他去做一個感統(tǒng)方面的評估……”

    徐方亭手中茶水端至半路，僵在半空。

    孤獨癥也算感統(tǒng)失調(diào)的一種，而且是最嚴(yán)重的形式。班主任不知道是在委婉還是籠統(tǒng)。

    “她為什么突然這么說？”

    “最近班上排練校運會開幕式的團(tuán)體cao，他不太配合，”談韻之說，“班主任批評他還發(fā)脾氣推人，覺得他控制情緒的能力比同齡人差，一般這個階段的小孩，無論大人說的是對是錯，都會先遵守規(guī)則?！?/br>
    班主任的原話更為語重心長，她說：“談嘉秧舅舅，我最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給您說這件事。因為我也是為人母，加上作為老師的職責(zé)和為嘉秧健康成長考慮，我還是決定跟你說。綜合嘉秧在校的表現(xiàn)，我發(fā)現(xiàn)他在自我情緒控制和融入集體方面確實要比其他孩子要弱一些，還有不能根據(jù)老師的情緒、面部表情等進(jìn)行判斷并控制自己的行為，所以我建議您看需不需要在感統(tǒng)方面去做一個測評，這是我個人的建議?！?/br>
    談韻之仿佛當(dāng)場被判了死刑。

    徐方亭曾提過，師范生一般都會學(xué)到孤獨癥的分支，只不過看個人研究深淺，加上沁南市為推廣融合教育，對普教加強過孤獨癥的培訓(xùn)，所以老師的辨別能力比二三線城市的要敏銳。

    徐方亭便問：“你打算直接跟她坦白，還是做評估？”

    談嘉秧在“閉圈”打轉(zhuǎn)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能力的提升比病征鑒定更為重要，好幾年沒再回醫(yī)院也是不抱“摘帽”的幻想。

    “我換所醫(yī)院評估，約了周五市婦幼一個副主任的號，裝作第一次看診，看看醫(yī)生怎么診斷，”談韻之說，“然后把結(jié)果給老師?！?/br>
    徐方亭默了默：“你是想萬一能蒙混過關(guān)，就讓他繼續(xù)潛伏下去嗎？”

    談韻之讀出她的否定，卻無法生氣，心中只有一股難以名狀的惆悵。

    “我總不能跟她說，其實我們一直都是，但就是沒告訴你?！?/br>
    她們一直讓談嘉秧假裝NT，努力潛伏，享受作為一個正常兒童應(yīng)有的待遇，以至很多時候在她們眼里，ASD標(biāo)簽失去特殊性，談嘉秧只是固執(zhí)的談嘉秧，而不是一個有孤獨癥譜系障礙的特殊兒童。

    談韻之兩手壓了壓山根，閉眼悵然一嘆，放下手重新看著她：“隱藏了那么多年，真的好艱難啊，小徐?！?/br>
    徐方亭默然垂眼點點頭，此時恨不得飯桌消失，好能夠握住他的手。

    兩個人只有鞋尖在桌底下相依相抵。

    “其實潛伏和坦白各有利弊，沒有哪一種就是最好的。”

    潛伏可以盡可能避免異樣眼色，卻帶了動蕩的隱患；坦白可以讓影子老師介入，輔助社交，卻也可能遭人質(zhì)疑。

    服務(wù)員端上點餐，菜色清淡如兩人的感情，或許偶覺寡淡，細(xì)細(xì)品來卻是自然而珍貴的鮮香。

    飯后散步離開，徐方亭和談韻之并肩而行，手背偶爾擦蹭，但誰也沒有更進(jìn)一步。沉甸甸的現(xiàn)實壓在心頭，她們少了幾分談?wù)擄L(fēng)月的激情。

    行至分岔路口，左邊是頤光春城，右邊是榕庭居，徐方亭停下腳步，抿了抿唇問：“我想用外網(wǎng)查點資料，可以借用一下你家WiFi嗎？”

    “來吧。”談韻之往左邊擺了下腦袋。

    “我是說借一下遠(yuǎn)程……”

    “都到這里了，還遠(yuǎn)什么程?！?/br>
    談韻之拋出今晚第一句比較“小東家”的話，也成功將她拐向左邊。

    徐方亭猶豫提步跟上，掏出手機調(diào)了一個鬧鐘：“我九點半回學(xué)校，十點門衛(wèi)就要鎖大門了?！?/br>
    談韻之又說：“你的東西還在家里，沒人動?！?/br>
    “我明天不想起那么早趕路?！?/br>
    “我還在‘休漁期’，又不會對你做什么?！?/br>
    “我教案還沒寫完?！?/br>
    “……”

    談韻之若按以前早該任性撒氣，此刻不言不語，稍微錯開一個身位，兜著兩手走在后頭。

    徐方亭還是散步的步頻，他也不緊不慢。

    頤光春城前還有一個紅燈，他忽然放松似的從褲兜抽出手，再次“不小心”蹭上她的手背，順勢勾住她的兩根手指。

    然后是三根，五根，整只手握住疏離一個月的時間。

    她給他牽著過了綠燈，斑馬線卻像一直延續(xù)到家門口，他的手從未松開。明明之前甚是熟稔，此刻他緊張僵硬，如同第一次牽手。

    但后來也沒太多親密舉動，談韻之老老實實呆在“休漁期”的安全區(qū)。

    徐方亭用他的iMac找了一個多小時的參考視頻，必要時下載保存，粗略整理列表發(fā)送到郵箱。

    手機鬧鐘響起，她當(dāng)真退出iMac賬戶，起身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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