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打一下他搭在腿上的手背，卻給他反手扣住，把幾日不見的空虛融進(jìn)掌心，拉進(jìn)桌底下交纏，仿佛見不得光似的。

    “亭，快出來，你看看這是誰來了！”徐燕萍在門外叫喚道。

    徐方亭只能松開談韻之的手起身，再次讓他“失寵”。

    談韻之失去“定海神針”，那份格格不入便愈發(fā)強(qiáng)烈，隨意打量天井邊忙活的陌生人，那些阿婆阿嬸八卦地笑著交頭接耳，一看就知主題定是他。

    談韻之莫名汗毛倒數(shù)，放下礦泉水瓶，瞥見談嘉秧的紙杯也見了底，便說：“我們?nèi)フ乙桃?。?/br>
    他拉著談嘉秧，像尋到rou味的狗狗，疾步跟出去。

    徐方亭出門便見一個阿公仰頭打量醒目的橫幅，待他低頭，才看清那張皺紋又深刻了四歲的面龐。

    不知阿公年歲幾何，四年過去他竟然還在。

    她把訝然誠實地寫在臉上，張口還是不動聲色的問候。

    阿公負(fù)著手說：“考上北京師范大學(xué)，那么犀利?！?/br>
    “不是考上，是保送，”徐燕萍接話道，“我女兒不用考試，是靠大學(xué)前三年的成績直接保送進(jìn)了北京師范大學(xué)?！?/br>
    阿公頓了頓，指著第二條橫幅開頭問：“都變成徐總了啊?！?/br>
    “她讀特殊教育專業(yè)，就是專門教像我大兒子那種孩子的老師，”徐燕萍道，“她跟別人合伙開了一個康復(fù)中心，她男朋友幫她管，我下個月也要去這個機(jī)構(gòu)，當(dāng)煮飯阿姨做飯給老師們吃?！?/br>
    她的皺紋藏著過往苦楚，但當(dāng)她展顏而笑，溝壑便將往事埋沒，只留下苦盡甘來的豁達(dá)。

    阿公不咸不淡應(yīng)了聲，從洗衣液的無紡布袋掏出一卷新的：“我這里還有一條，還有地方掛嗎？”

    徐方亭反應(yīng)比徐燕萍快，近乎搶奪般接過橫幅卷，轉(zhuǎn)頭遞給談韻之，笑道：“當(dāng)然，再多掛幾條都沒問題，多多益善?！?/br>
    談韻之又當(dāng)了一回“拉手”，攀著梯子拉第三條橫幅，問下面的人：“平行了沒有？”

    從徐方亭到徐燕萍都仰著頭，緊盯橫幅一派訝然，無一吱聲，最終還是阿公出聲調(diào)整。

    談韻之莫名其妙回到徐方亭身邊，這才看清橫幅全貌，表情管理差點破功，只見第三條橫幅上書——

    熱烈慶祝徐族裔孫女徐方亭考取北京師范大學(xué)研究生

    徐氏宗祠賀

    徐方亭暗暗瞪他一眼，才將他從失控邊緣救回，無聲說：“不許笑?！?/br>
    談韻之咬了咬下唇，還是漏出一點揶揄：“原來你們這里那么傳統(tǒng)?！?/br>
    “你干脆說封建得了?！毙旆酵で那牡?。

    “含蓄一點?！闭勴嵵f。

    阿公繼續(xù)跟村委主任差不多的流程，檢驗通知書時仔細(xì)一些，仿佛怕假冒偽劣似的。

    然后他用蹩腳普通話問談韻之：“能不能聽懂我們這邊的話？”

    談韻之謙然道：“一點點。”

    “是同學(xué)一起去讀書?。俊?/br>
    “不是，”談韻之說，“我工作了，她讀書?！?/br>
    “哦，工作了，”阿公說，“那就是快要結(jié)婚咯?！?/br>
    談韻之對談禮同都沒這般耐心，看了徐方亭一眼，說：“看她的意思?！?/br>
    徐方亭皮笑rou不笑道：“結(jié)婚一定給您發(fā)喜糖?！?/br>
    徐燕萍合不攏嘴，過來解圍道：“該燒鞭炮了?！?/br>
    然后她又留了一下祠堂阿公，當(dāng)然沒留住，阿公負(fù)著手，腕上套著洗衣液的無紡布袋往回走。

    徐方亭捏著比村委那邊薄一點的利是，大聲喊道：“這橫幅要不褪色我都不摘下來?！?/br>
    談韻之笑著把她攬回來。

    燒鞭炮，慶升學(xué)，鄉(xiāng)宴在淡淡硝石味的熱鬧中開始了。

    徐燕萍帶著徐方亭敬茶認(rèn)人，她才知道自己家真的有那么多親戚，只有借錢的時候像孤魂。

    回到主桌，徐方亭聽見舅媽客氣而生硬地喊談韻之他們多吃菜，像徐燕萍第一次跟他們接觸，不知如何拿捏距離。

    舅舅因著殘疾，從小到大一向話少，更不太懂交際，不然不至于一把年紀(jì)才結(jié)束光棍。

    孟蝶的mama偶爾偷看兩個城里人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方亭成了談韻之跟這些人的紐帶，但即便系在一起，也無法互相輸送東西。

    觀念也好，金錢也好，其實她們?nèi)耘f處在兩層世界，只能依靠愛和理智盡可能打破壁壘。但只要她挖開一個小孔，談韻之感知到空氣的流通，便會砸開一個大洞，奮不顧身過來找她。

    她應(yīng)該無所畏懼。

    后來有些年輕一點的喝高了，叫徐方亭帶妹夫過來打招呼。談韻之推了煙，卻擋不住酒，幸好給她強(qiáng)勢攔下來，不然準(zhǔn)又睡地板。

    賓客散去，徐方亭帶他回自己房間午休，開車6個小時也該好好休息。

    “我跟這些親戚都不熟，你不用那么順著他們。”

    礙著談嘉秧在場，談韻之只能匆忙抱一下她：“我只是不想給你添麻煩。”

    徐方亭覺得怪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調(diào)整立地風(fēng)扇的方位：“家里沒有空調(diào)，要你們湊合一下了?！?/br>
    “說這種話！”

    談韻之踢開帶來的人字拖，直接倒在床上，臨閉眼前，認(rèn)真吐出一句：“其實挺好的，比我想象中好?！?/br>
    墻壁刷白，無任何裝飾品，看著空曠又令人心靜；水泥地面改成水磨石，顯得質(zhì)樸又堅固；確實比他在視頻里見到的家徒四壁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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