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顧太傅一案平反，她才被允許回京。

    顧宴從沒問過那日破廟里的人是不是她，她也從沒提過，她曾以為顧宴是知道的。

    林星雪沒有回答，她也不想回答，這件事早已不重要。

    眼見林星雪要走，顧宴急切上前幾步：“那日的人是你對不對？我以為，我曾以為……”

    他曾以為那個人是林星然。

    但直到幾日前，那個意圖在侯府誣陷林星雪的丫鬟安苓跪在他面前，將當(dāng)年所有往事全數(shù)告知他，她行背主之事，拿這個秘密以命換命求他救她jiejie安云。

    那時他才知道，原來那日林星然故意趁他昏迷在他身側(cè)留下繡有“然”字的手帕，頂替破廟之恩；后來又買通婢女對他下藥迫他娶她，表面答應(yīng)讓林星雪做平妻，暗地讓韓氏幫忙將林星雪的生辰八字送入宮中。

    后來她心灰意冷，亦不過是將誣陷罪責(zé)推到安云身上，來博得他心意回轉(zhuǎn)。

    他也是那日才知道，林星雪因?yàn)檎疹櫵灰?，被罰跪一日又被遠(yuǎn)送蒼嶺縣。韓氏暗地里克扣銀錢，在那般艱難的情況下，他因受山長賞識，被人打傷，她還要出錢幫他治病，將最后一點(diǎn)炭火留給他，以致于自己年年生出凍瘡。

    顧宴曾將回憶的匣子關(guān)上過，但安苓的那些話又讓他重新陷進(jìn)那些回憶里，然后心里一點(diǎn)點(diǎn)生出不甘，忍不住去想他們“本可以”如何。

    “如果我當(dāng)時知道那個人是你，如果我沒有喝下那杯下藥的茶水，我們根本不會……”

    “根本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是嗎？”林星雪打斷顧宴的話。

    她終于轉(zhuǎn)身看向顧宴，但那雙眼睛太過冷漠，說出口的話也鋒利刺人：“顧宴，我和你相處過三年，其實(shí)我能看清楚你的一些想法。比如你在乎嫡庶之分卻不肯承認(rèn)，明明對林星然動心卻拼命壓抑，等到錯過我又來追悔。你覺得是旁人騙了你才致我們走到這個地步，但是哪怕沒有當(dāng)時那件事，顧宴，你也會動搖?！?/br>
    最后一句話直直刺進(jìn)顧宴的心中。

    他一直覺得林星雪不夠聰明，覺得她單純不識人心。

    但其實(shí)她看得很清楚，從他科舉高中到最后與林星然定親，中間有很長日子，如果他想，她和他的婚事早已定下。

    “顧宴，我對你好，只是因?yàn)槟阍俏业木让魅??！?/br>
    最后一句話徹底敲碎顧宴心中的期望。

    他握緊雙拳，眼里涌進(jìn)更多不甘：“那你對沈寒星呢？你當(dāng)初接過賜婚圣旨明明是害怕的，你對他好也是因?yàn)榫让魇菃幔俊?/br>
    顧宴眼中殘存著最后一絲希望，林星雪蹙眉，她正要回答，花廳外忽然響起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林星雪眼睛一亮，她眼里的冷漠轉(zhuǎn)瞬散去，轉(zhuǎn)身走向門外。

    顧宴看到她的神情轉(zhuǎn)變，一雙眼睛愈發(fā)暗淡，他低頭自嘲一笑。

    林星雪疾步走到門外，一眼看見窗前的沈寒星，她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感知到冰冷的觸感，也聞到他身上混雜的藥香，“怎么來了？不是說直接回去休息嗎？”

    “不放心你，”沈寒星像是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溫和問道，“還有事嗎？”

    “沒有了，我們回去吧?！?/br>
    兩人經(jīng)過花廳時，林星然正失神地坐在椅子上。

    林老夫人終究還是將真相告知林星然，她和林甫才都怕林星然因?yàn)榇耸抡腥呛罡?，所以將事情道出才是最妥善的辦法。

    剛剛也是因?yàn)榱中侨换貋?，沈寒星才會重重咳上那么一聲?/br>
    但也因此，他沒有聽到林星雪最終的回答。

    林星雪一路握著他的手，直到他雙手回溫她才準(zhǔn)備松開，沈寒星卻勾住她的手指不放，慢悠悠地道：“我剛剛聽到了一些話?！?/br>
    “哦?！绷中茄?yīng)了一聲，卻沒有下文。

    沈寒星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要裝聽不懂?！?/br>
    “我有嗎？”林星雪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夫君說話又不說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那你覺得我想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說出來我才知道呀?！?/br>
    小姑娘不肯上套，反而握住他的手語重心長道：“有什么想問的要及時問出來，不然憋在心里會成為心結(jié)的，這樣不好?！?/br>
    沈寒星輕嘶一聲，重重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小狐貍?！?/br>
    “那你問不問，我數(shù)十下，你再不問我就不回答了。”

    “一、二、三……”林星雪當(dāng)真認(rèn)真數(shù)了起來，她一直數(shù)到九，剛要數(shù)十，沈寒星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最后問你那句話，你的回答是什么？”

    沈寒星幾乎可以肯定小姑娘一開始不怕他對他好，很大程度是因?yàn)樗撬木让魅?。但縱使這樣，他還是忍不住想問，他想親口聽她回答。

    林星雪看到沈寒星眼底藏著的些許緊張，唇畔微微勾起，她靠近沈寒星的耳畔，在他耳邊輕輕道：“一開始是，但現(xiàn)在是……我想對你好?！?/br>
    親昵又軟糯的聲音鉆進(jìn)耳朵，變成一片羽毛輕輕從心上掃過。

    沈寒星眼底漫上笑意，他低頭看向身側(cè)，他們離得很近，近到他低頭鼻梁相碰。

    林星雪又靠前一點(diǎn)，她觸碰他的唇，像是吃一塊糕點(diǎn)那樣細(xì)細(xì)品嘗，臉頰的溫度在不斷攀升，沈寒星不動神色地看著她，她悄悄勾住他的手指，食指劃過他的掌心畫圈圈，畫到第四個圈圈時，不安分的手指被人牢牢握住，唇齒相抵的一瞬間，她的眼睛漫上碎星似的笑意，又緩緩閉上。

    林星雪想，她或許有些喜歡這樣親昵的接觸了。

    *

    最炎熱的夏日悄然劃過，桂花馥郁的香氣飄散在碧空之下。

    錦寧侯府在此時迎來喜事，沈梨和柳巍的婚事定在九月，沈老夫人為沈梨準(zhǔn)備出豐厚的嫁妝，以至于陶氏日日喜笑顏開。

    成婚那日，府外鞭炮聲不斷，迎親隊(duì)伍已經(jīng)到達(dá)，沈梨緊張地坐在喜床上，她看向林星雪，眼里的無措展現(xiàn)得明明白白。

    “別怕，”林星雪輕聲安慰，“我謄抄了一份食譜，若是你還想給你夫君做飯，可以按照那上面的食譜學(xué)習(xí)，不過記得要親手做?！?/br>
    林星雪這么一提，沈梨想到上次那碗銀耳奶羹，她當(dāng)時可沒想真下廚，偏偏遇上一個較真的人。

    “你當(dāng)時是真的不知道旁人下廚都是做做樣子，還是故意為難我？”沈梨第一次問出這個想了許久的問題。

    林星雪低笑一聲，點(diǎn)頭道：“其實(shí)有點(diǎn)為難你的成分，不過沒想到你會那么聽話?！?/br>
    至于為什么要為難她，沈梨知道，她也明白林星雪提及這件事是為了轉(zhuǎn)移她注意力。

    其實(shí)她們關(guān)系并沒有那么好，沈梨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或許是因?yàn)檎麄€侯府只有她們年齡相近，又或許是她有點(diǎn)喜歡林星雪這樣的性子，所以她才想讓林星雪來陪她。

    外面的聲音愈發(fā)近了，沈梨看向林星雪，低聲道：“之前的事，對不起?！?/br>
    話音落下之時，柳家二公子已經(jīng)到了喜房外面。

    林星雪對著沈梨淺淺一笑，輕輕搖頭。

    不論先前發(fā)生過什么，此刻煙消云散，她們不必成為很要好的朋友，但也不必彼此嫉恨。

    林星雪從偏門出去，她看見等在外面的沈寒星，沈寒星手中拿著一枝金桂，也不知是從哪里折來的。

    桂花香氣馥郁，但依然遮掩不住沈寒星身上愈加濃重的藥草味。

    林星雪也能看得出來，他腿上的青黑愈發(fā)變淡，她大抵能猜到他在做什么，偶爾他湯浴回來，她也會撞見他臉色蒼白滿額冷汗的樣子。

    如果不是痛得厲害，他不會表現(xiàn)得這般明顯。

    “等多久了？怎么不讓人進(jìn)去喊我？”

    “沒等多久，”沈寒星將那枝桂花遞上前，“聞聞香不香？”

    桂花香氣浮在鼻尖，林星雪摘下一朵極快地放到沈寒星的耳邊，他沒躲，也沒急著將花取下來，他看清小姑娘眼底的心疼，溫聲道：“再過幾日，我會告訴你。”

    “好。”林星雪乖巧點(diǎn)頭。

    她不用問是什么事，他也不必解釋。

    桂花的香氣緩慢飄向遠(yuǎn)方，在這種熱鬧與安靜的美好外，京都這譚渾水也開始洶涌起來。

    太后壽宴后不久，安王因觸怒圣上禁閉府中。

    他在太后壽宴當(dāng)日和宮中鄭才人私通，撞破此事的宮女眼見徐皇后要查到她這里，未免死得不明不白，這個小宮女干脆設(shè)法將此事捅到成乾帝面前，偏巧那日，八皇子也伴在圣側(cè)。

    那日八皇子親眼看見安王醉醺醺地走進(jìn)假山，他所述時辰和宮女所言時辰相符，由不得成乾帝不信。

    此事最終掩蓋下來，但蕭晟明顯失去圣心。

    更何況八皇子也因?yàn)樽髯C得罪蕭晟和徐皇后，但莫太后不會允許他們報(bào)復(fù)八皇子，勢力相爭之下，榮王無形中得到莫太后的支持，朝中局勢愈發(fā)偏向榮王，立儲指日可待。

    但莫太后知道，成乾帝還在猶豫。

    蕭晟畢竟是他寵愛長大的孩子，成乾帝也清楚當(dāng)日時機(jī)那么巧合定是有人在利用八皇子作證，時間一長他未必還會那么動怒

    可惜蕭晟不懂。

    第51章 承諾

    九月初十,圣上攜百官前往麓山圍獵，皇家馬車浩浩蕩蕩從京都城門而出，而此刻離麓山最近的瀝山守衛(wèi)營中,一波暗流正在悄無聲息地涌動。

    及至黃昏時分,秋水苑外落下一地金黃的銀杏葉，偶有落葉飛卷到林星雪身邊，但她緊緊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扉,雙手緊緊交握,眼底止不住漫出擔(dān)憂。

    沈寒星在里面,但她不能進(jìn)去。

    比起之前,如今毒性發(fā)作時他的神智明顯受到更重的影響,如今祁燁陪在里面,她聽不到也看不到，唯有這樣隔著一扇門扉無聲地守著他。

    直到最后一抹黃昏落盡，府外傳來甲衣碰撞的聲音，不到半刻,一個小廝神情慌亂地跑進(jìn)秋水苑,聲音止不住地顫：“夫、夫人,外面有重甲兵在圍攻侯府！”

    林星雪雙眼一凝：“你說什么？這時候怎么會有重甲兵？”

    圣上攜百官前去麓山圍獵,此時京中守衛(wèi)不嚴(yán),若是這時候出現(xiàn)來歷不明的重甲兵,難道是麓山出了狀況？可為何要來圍攻侯府？

    “你們?nèi)ケＷo(hù)老太君，攔住那些重甲兵,絕不讓他們傷到老太君?！绷中茄┐藭r無暇去思考更多,她吩咐著守衛(wèi)前去侯府正面應(yīng)敵。

    那些重甲兵一時半會攻不進(jìn)來，更何況侯府中的守衛(wèi)受過訓(xùn)練，大多跟隨老侯爺和沈寒星上過戰(zhàn)場。

    現(xiàn)下最重要的是夫君。

    林星雪轉(zhuǎn)身看向那扇門扉,里面還是沒有一點(diǎn)動靜，她輕輕敲了敲，祁燁的聲音很快響起：“再等等，他們不會很快攻進(jìn)來。”

    隔著一扇門，祁燁能聽到外面的動靜，沈寒星也同樣。

    他睜開雙眼，那雙狹長的鳳眼此刻早已不是正常的黑色瞳仁，血色充斥整雙眼睛，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嗜血的怪物。

    他的神智混亂，眼前不時變換成廝殺的戰(zhàn)場，他將唇畔咬得出血，聲音有些不穩(wěn)：“拔針?！?/br>
    “不行，”祁燁毫不猶豫地拒絕，“你現(xiàn)在神智尚不清楚，我若拔針，你如何保證清醒？”

    “拔針，我可以?！鄙蚝菂柭暤?。

    祁燁皺眉，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如果只是那些重甲兵，沈寒星不會這么著急，除非……

    門外，南煙眼疾手快地拉著林星雪躲到一個廊柱后面，利箭倏忽而過，刺進(jìn)門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