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頁
時夏的視線跟著紅薯反轉(zhuǎn),停頓,然后在原地晃動。 時茂將用剩的紙巾放在桌子上,對時夏說的第二句話是:“我先把他們送過去?!?/br> 這是個通知。 無需時夏同意,甚至原本連通知都不需要的。 時夏眸光忽然就靜了下來。 時茂安頓好兒子、閨女,再回來的時候,時夏面上找不出一絲異樣。 兒童餐已經(jīng)送上來了,桌子上的其他東西都被服務員收走了。 時茂在時夏對面坐下,總算能松口氣,他拿了其中一杯豆?jié){喝起來。 “這是你點的啊,你怎么知道他們也要過來?”他問。 時夏輕聲答:“哦,你跟我打電話的時候我聽見他們聲音了?!彼匆谎凼直砩系臅r間,唇角抿著,十分乖巧的樣子,“這個時間,劉阿姨還沒下班吧。他們還這么小,獨自在家待著也不安全?!?/br> 時茂聞言笑笑,將另一份套餐里的豆?jié){遞給她,“小夏總是這么細心?!?/br> 矮矮胖胖的黃色杯子,里頭裝著溫熱的豆?jié){。 時茂粗狂的大手在時夏視線里一閃而過,眼波微動,時夏抬起臉來,露出一些淡淡的笑,“謝謝爸爸。” “不客氣?!?/br> 這是五年來父女倆的第一次見面,雖然中間也有通過電話,但電話和見面完全不是一回事。 中年男人沉默寡言,青澀少女幼稚反叛。 過去那些年他們都鮮少有這種能夠坐下來聊一聊的機會,突然這樣面對面,誰都不知道怎么開口、又應該說些什么。 時夏對父親的印象很淡,淡到這次見到時茂她才發(fā)現(xiàn),跟記憶里的形象比起來,他已經(jīng)老了太多太多。 另組家庭、中年得子、事業(yè)有成,這些喜事讓時茂精神爽了幾年,但畢竟已經(jīng)上了年紀,再多的喜事加起來,也阻擋不了他頭上白發(fā)生長的速度。 時茂一邊喝著兒童豆?jié){,一邊看看窗外,父女之間靜默了一會,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時夏捧著豆?jié){杯,從溫熱變成溫涼,時茂終于動了。 他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封很厚的信封放到時夏手邊。 “我已經(jīng)聽你們學校的老師說了你跟G大簽約的事情了,小夏,爸爸很為你驕傲?!?/br> 時夏一怔,注意力沒有先放在那個信封上,“你跟我們老師打電話了?” 時茂放下杯子,平穩(wěn)道:“是我打的,想問問你最近的學習情況。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說,你們老師都一個勁在夸你?!?/br> 他讓時夏放心。 時夏心頭微縮,她開始凝視面前這個挺闊有型的中年男人。 從前他還在家的時候,他不是在跟葉蘭吵架,就是在口頭上懷疑時夏與他之間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可不管是記憶里還是現(xiàn)在,盡管相處不多,但他似乎比葉蘭還要了解時夏。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時夏根本就有種他什么都知道的錯覺。 這種錯覺可不可以理解為,父女天性? 時茂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時夏突然這樣看著他,他心里有些不好受。 談不上愧疚,但就是愧疚。 畢竟之前許多年,他一直以時夏出生的疑點來作為要挾葉蘭離婚的籌碼。 謊言說得多了,假的也變成真的。他曾經(jīng)一度堅信時夏就是個野種,是葉蘭對他不忠貞的證明,但今天一見,瞧見時夏眉眼的輪廓,尤其是唇形,根本就和他自己一模一樣。 他必須承認,他其實早就知道葉蘭沒有對他不忠,不忠的人是他自己。但男人自尊與虛榮的本性,讓他沒辦法對任何人坦白這個事實,包括他自己。 這些年無論是給葉蘭的生活費,還是給時夏的學費,時茂都清楚,這是一種補償。一種我雖然冤枉了你,但永遠不可能對你說抱歉的補償。 時茂給楊潔打電話的時候,聽見楊潔在電話里夸獎時夏如何優(yōu)秀、如何聰明、如何懂事,他想到的都是從前時夏瑟縮在角落里看他和葉蘭吵架的模樣。 再看看在電視機前手舞足蹈的小女兒,時茂有些無法想象,那樣的時夏如何成長為了楊潔口中的時夏。 今日一見,他明白了。 她眼里有太多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成熟與黯淡。 長期生活在那樣一個壓抑的環(huán)境里,她已經(jīng)沒有再天真的機會了。 想到這些種種,時茂的眼神逐漸軟了下來了。 他放低聲音,盡可能表現(xiàn)得像一個溫和的家長,“小夏,這點錢是爸爸的一點心意。我知道你已經(jīng)獲得了全額獎學金,但生活費總還是需要的。這些錢你先拿去用,不要告訴你mama,如果之后有任何生活上的困難,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記住,這錢是給你的,不是給你媽的?!?/br> 他一再強調(diào)錢的歸屬,時夏看看他,又看看那個信封。 很厚實。 這個補償?shù)姆至坎簧?,但若真的說起補償,這點錢又算什么呢? 她還沒說話,時茂又跟著說:“你哥最近的事我也聽說了,我早說過那是個混賬,要不是你媽一再護著攔著,我早就把他打死了,還輪得到他在家里耀武揚威,一天天只知道壓榨自己親meimei?” 時夏眼波微動,抬起眼來,語氣很淡:“親meimei?不,他跟你一樣,從未將我當做親生的看待?!?/br> 她突然這樣說,時茂一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