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同情你。

    李橋捏我的鼻子，不疼，他說，同情個屁。你都不曉得同情是什么意思。

    我說，好吧，我不曉得。那么，誰是你爸爸的心肝寶貝？

    李橋說，他那個人，沒有心肝寶貝。一個人，心里沒有愛的人，就殘忍。

    我說，李橋，你說的話我聽不懂了。

    李橋說，曉得你聽不懂。沒讓你懂。

    我說，李橋，你有沒有心肝寶貝？

    李橋湊近來，說，你說我有沒有？

    我說，沒有心肝寶貝，就殘忍。你不殘忍，那么你有。

    李橋笑起來，臉有點(diǎn)紅，說，你話這么多。

    我說，你的心肝寶貝是誰？

    李橋說，是個憨包。

    我說，是不是最可愛的憨包？

    李橋噗嗤笑，笑得停不下來，說，夏青，要不要臉？

    我說，好吧，要的。

    李橋說，快去洗澡。我爸爸回來，你就洗不成了。

    李橋抱起毛巾和衣服，拉起我，打開房門，瞄大門。外頭沒動靜，走廊上也沒聲音。他拉我穿過客廳，跑進(jìn)衛(wèi)生間，關(guān)門。

    李橋說，你怎么這么高興？

    我說，好玩。

    李橋說，憨包。

    他調(diào)好淋浴的水溫，說，好了，洗吧。

    他拉上簾子，把我隔在里面，我頭暈，呼吸困難，我很怕，說，不行，李橋。

    他立刻把簾子拉開，說，怎么了？

    我說，拉簾子，我緊張。不能呼吸。

    李橋說，是有點(diǎn)小。他聲音很小，說，不拉簾子，我緊張，不能呼吸。

    我說，為什么？

    他說，你洗吧。

    他背對我，站在門后。我脫了衣服沖澡。

    他開始抽煙。

    我說，你為什么在這里抽煙？

    李橋說，閉嘴。

    我洗完澡，穿衣服，李橋的爸爸回來了。

    李橋說，噓。

    我穿好衣服，抓起他的手，躲在他背后。

    李橋爸爸在門外說，晚上張叔叔請客，我們?nèi)コ燥垺?/br>
    李橋說，你自己去，我不去。

    李橋爸爸說，那我不管你了。他喝了杯水，說，買這么多零食？垃圾食品！

    李橋不講話。李爸爸出門去了。李橋把我運(yùn)回他的房間，我鉆進(jìn)被子，蒙著腦袋不出來。逃過搜查，驚險，開心。

    夜里李爸爸回家，我蒙在被子里，藏在李橋的床上。他從來不進(jìn)來，不知道我在屋里。

    我喜歡玩躲貓貓。白天，等李爸爸去上班，我們再出門，有時候李橋打游戲，我玩掃雷和接龍，還尋寶；

    有時候李橋帶我去街上玩，到處瞎逛。

    有一條路叫春景路，人少車少，樹冠茂盛，像路兩旁撐了排綠傘。

    我喜歡樹，我仰著腦袋看樹，樹干，樹枝，樹葉，我從這棵樹看到另一棵，綠盈盈的，深淺不一，看不夠。我就站在原地看，舉著腦袋，張著嘴巴。

    李橋說，啊，鳥拉屎到你嘴巴里了！

    我趕緊閉上嘴巴，過了一會兒，又不自覺張開了。

    李橋走進(jìn)路邊小賣部，買了兩支雪糕，站在路邊吃，左手那只是我的，我咬一口。風(fēng)在樹梢上打架，地上一地太陽光斑。

    風(fēng)在樹上吹，光在地上跑，滿地打滾。

    我喜歡光，追著它們跑來跑去，跑到李橋身邊，他抬起左手，我咬一口雪糕，光在他身上上躥下溜，我又跑開去追。聽見他在輕聲哼歌。

    李橋帶我去江邊，看輪船。我想坐輪船，李橋買了兩頂黑帽子，我們戴在頭上，坐在江邊等，等啊等，等到一艘船靠岸，卸車，上車，起航；

    李橋說，這是我爸爸的船。等到又一艘輪船靠岸，李橋說，我們上這個。

    汽車排隊(duì)從船上下來，上了渡口，消失在去往城區(qū)的方向。過江的車陸續(xù)下渡口，上船，李橋拉我上去，到船舷邊。

    船上停滿了車，我說，能裝這么多車啊，裝滿了。

    李橋說，傻，汽渡就是裝汽車的。

    李橋帶我走到船尾，把我耳朵捂住，說，別嚇到。我說，??？

    篤！！

    我嚇了一跳，但沒有尖叫。駕駛室頂上有個大喇叭，篤??！

    輪船鳴笛，要開船了。

    我說，聲音真大。還是在岸上好聽。

    輪船行駛在江水上，像踩著一塊漂浮的泡沫。船尾，江水滾動，兩方排開，翻出白色泡沫。岸堤拉遠(yuǎn)，我說，我沒有離開過江城。

    李橋說，江對岸也是江城。

    我說，好吧，我從來沒有到江上來。

    我們在船上，江水被甩開，露出城市的另一面，樓房、樹林、山林、公路，依水而建，沿江鋪開。

    藍(lán)天很高，太陽很遠(yuǎn)。江水是淡青色的，我趴在欄桿上，低頭看江水，近看有點(diǎn)發(fā)黃，水波拍打輪船，很多雜質(zhì)、水草、懸在水里，偶爾卷來紙片和塑料袋。

    我說，跳江不好，水臟。

    李橋也趴在欄桿上，低頭看，說，夏天漲潮，水臟。冬天干凈很多。

    過了好久，他說，她怕冷，但她更愛干凈。

    我說，李橋，你又想你mama了？

    李橋不說話，把我拉過去，抱進(jìn)懷里。

    我不喜歡和人身體接觸，除了李橋。

    我說，你身上有味道，好聞的。

    他說，是薄荷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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