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六點半，從姥爺家出來的太早了。

    學(xué)校附近所有的診所都沒有開門，陳期和爸爸沉默的坐在診所的門前，不斷有路過買早飯的人側(cè)過臉看這對奇怪的父女。

    對于陳期來說，那是最漫長的一段冷場。

    細(xì)細(xì)想來，自己幾乎沒有太多和爸爸獨處的時間，碎片一樣的短暫畫面還停留在幼兒園給爸爸捶背，等著爸爸下班幫忙拿拖鞋，騎在爸爸脖子上看幼兒園演出這樣的遙遠(yuǎn)記憶上。

    對于陳期來說，爸爸一直是神秘又矛盾的。他工作很忙，可是有時候卻賴在家里看一整天電視；他生氣起來很兇，但是對陳望卻一直沒大沒小，從不冷臉；他很喜歡自己，總是和不認(rèn)識的叔叔阿姨夸自己學(xué)習(xí)成績有多好，但是在家里卻很少和她交流，即便說話也是淡淡的，找不到話題點。

    就像此時，她用余光打量著坐的那樣近的爸爸，爸爸的目光落在遠(yuǎn)處的一節(jié)煙頭上，像是要用目光隔著空氣把它點燃。

    胳膊很痛，剛剛摔下車時那個完美的三百六十度轉(zhuǎn)體運動其實并不完美，陳期的胳膊肘蹭掉一大塊皮，也就一兩分鐘，整塊皮膚都滲透出了血珠，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幾滴流到手腕了，她左手緊緊地握著右手的小臂，盡量別過頭不去看它。

    但依然能感到，一絲絲跳躍的疼痛扎在胳膊上，像是神經(jīng)末梢爭先恐后的復(fù)活。爸爸還在和那截?zé)燁^做斗爭，陳期咬咬牙，把眼淚收回去。

    繼續(xù)冷場，像是上帝忘了給此時的場景加上臺詞。直到冀文濤從拐角出現(xiàn)，猶豫的喊：“陳期？”

    爸爸得到了解救一樣慌忙起身：“期期同學(xué)吧，你陪期期待一會兒吧，叔叔去給你們買早點?！?/br>
    冀文濤總是來的很早，他隨mama一起來學(xué)校，因為要買跳繩才和mama分開，結(jié)果剛從文具店出來就撞見了陳期。

    “冀文濤?！标惼诳粗苓h(yuǎn)的爸爸，出神的問，“你爸爸會和你說話嗎，在家里?！?/br>
    一個只有兩個選項的問題，冀文濤卻沉默了好久才回答，一開頭就是：“陳期，我告訴你一個秘密?！?/br>
    怎么又是秘密，怎么大家都要告訴自己秘密。

    而且看上去不是那種和自己說“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然后轉(zhuǎn)頭又去告訴下一個人的秘密。

    她所收獲的秘密，都嚴(yán)肅鄭重。

    “我爸爸mama離婚了，我和我mama住?！币驗闆]能回答陳期的問題冀文濤有些自責(zé)，“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爸爸會不會和我說話，如果我們還是一家人的話?！?/br>
    “你們?yōu)槭裁床皇且患胰税?，他還是你爸爸啊?！?/br>
    冀文濤搖搖頭：“不對，我mama說我們不是了，我爸爸有他自己的家人，他有妻子和女兒，但是我mama只有我，我也只有我mama?！?/br>
    陳期愣了一下。

    四年的時光，冀文濤漸漸長大，也漸漸開始變得合群活潑，雖然無法像陸虎一樣和所有人稱兄道弟，但偶爾也能開一兩句玩笑，只是他對他mama的絕對服從卻始終一如既往，他mama說東，他不往西，他mama搖頭，他絕不點頭。

    陳期和他當(dāng)了四年的同桌，已經(jīng)是班里最了解冀文濤的人，但她卻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真的有人能從骨子里乖巧聽話，順從父母，直到今天，她才終于看到了一點點問題的本質(zhì)。

    陳期對于處理傷口這件事情已經(jīng)麻木了，這點擦傷再怎樣嚴(yán)重都不會有她一年級時受的傷嚇人，護士jiejie給她上藥，胳膊上全都是白色泡沫的時候，她還能談笑風(fēng)生的給冀文濤講她縫針時候的事情，當(dāng)然，省略了自己聲嘶力竭的和醫(yī)生求饒的部分。

    也許這就是長大吧，恍惚中陳期忽然想到了這個。

    陳期和冀文濤進(jìn)班的時候已經(jīng)上課了，老師看到陳期的傷口什么也沒問，倒是安辰和許惟肖一路行注目禮，臉上一圈黑線。

    晚上陳期睡下了，mama坐到陳期身邊：“你爸和我說，你特堅強，摔了就摔了，一聲也沒哭?！?/br>
    陳期搖搖頭：“其實我哭了?！?/br>
    她側(cè)過身子，盡量不碰到受傷的地方。

    “我爸沒看到，他去買飯了，我同桌來了之后我就哭了，等我爸回來我就把眼淚擦掉了?！?/br>
    “那為什么不和你爸哭？”

    陳期神色淡淡的：“跟我爸哭也沒用?！?/br>
    mama笑了：“為什么？”

    陳期摸著陳小白的毛毛沒有回答，她在發(fā)現(xiàn)自己與爸爸的隔閡之后又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什么都可以無條件的對mama說的。

    比如爸爸買回來的早餐是火燒，放了很多香菜的火燒，陳期很討厭香菜，但她還是吃了，而不是像和mama在一起時那樣直白說出——mama，我不喜歡香菜。

    時間的洪流能讓很多事情都面目模糊，日復(fù)一日的歲月中，陳期忘了怎樣和爸爸相處，而爸爸，好像從來沒有學(xué)會。

    68.

    四年級，偶像劇猖狂起來，無數(shù)女生心照不宣的名字開始活躍在耳語中，同樣開始活躍的，還有班里男生的名字。

    比如姜帆。

    體育課的時候，陳期和許惟肖坐在花壇邊上，許惟肖忽然說：“你看那個姜帆，真討厭?！?/br>
    正在編手鏈的陳期錯愕的回過頭去，姜帆，陳期和他并不熟悉，只記得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好像是英語小組長。

    陳期張了張嘴想要回答一句，卻發(fā)現(xiàn)許惟肖并沒有看自己，好像剛剛并沒有人說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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