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淺淵出發(fā)已有五日。

    第一日便與秦洲交了戰(zhàn)，雨夜如無聲的戰(zhàn)鼓，一個預先埋伏，一個有備而來。第一日，雙方都損失慘重。

    接下來幾日，互有勝負，但一旦開始，必是一場惡戰(zhàn)。

    顧淺淵秦洲都親自上場了，天氣越來越惡劣，一場雨后，空氣中的涼意越發(fā)深厚了。

    白日晃眼，攻，是夜戰(zhàn)，防，也是夜戰(zhàn)。

    傷亡人數(shù)一層一層報上去，將軍跳著腳在參軍身后喊:“侯爺，侯爺……”

    若干年前，靜若寺的僧人笑對他說，恐為天上人。人們交口稱贊，認為是其龍章鳳姿，聰穎過人才得此評語。

    只有顧淺淵知道不是，因為在這句話后，靜敏和尚輕撩衣袖，從地上抓起把泥土，問他，侯爺可知這是什么？

    泥土，誰不知道泥土。靜敏和尚窺見了他人性的罅隙，遙遙地給出忠告。

    可顧淺淵知道的太晚了。

    土匪秦洲投誠，顧淺淵說殺。因為匪多必為患。

    啞巴宋二逃跑被捉，顧淺淵說藥。因為異心必為賊。

    叛軍牢倨尚水城，顧淺淵說上。因為困獸必不久斗。

    可叛軍凝聚，匪徒狡詐，啞巴反撲。

    靜敏說他未與泥土打過交道，無論是自己腳下的泥土還是別人腳下的泥土。

    顧淺淵沖鋒陷陣，盔甲盡廢，低垂進泥里，想著，確實如此。

    第五天的最后一戰(zhàn)，顧淺淵知道這必定是一個轉(zhuǎn)折點，秦洲已被耗空，又沒有源源不斷的補給，接下來勝負翻轉(zhuǎn)，城池收復之日指日可待。但與此同時，這必定是一場五天以來最大的惡戰(zhàn)。

    援軍首領(lǐng)，曾經(jīng)以少勝多威名赫赫的王將軍，于決戰(zhàn)前掀開了營帳，滿面疲憊，“我知道獲勝的幾率大，但是我的兵，我的兵！我們只是援軍啊小侯爺，你不想知道該來打的兵去哪了嗎？叛軍打來，沒費一兵一卒，尚水東城接連四城他們拱手相讓！”

    “如果我勝利，我打贏了，城池駐守還是物歸原主，”王將軍踱來踱去，眼神蠻橫，“我的兵死完了，日后朝中動亂起來，我和我的派別該如何自處？！”

    “小侯爺，請回吧！”

    顧淺淵不為所動。

    他知道圍困攻打下去，這作亂的叛軍必是堅持不了幾日的。只是前期犧牲必定巨大。但經(jīng)此一役，國中必不會再受叛軍之亂。

    他請兵請的是皇帝的兵，但兵權(quán)似乎不在皇帝了。

    第一道軍令下來，糧草不足，只是簡單的敲打。

    第二道軍令下來，點名參軍職位，不要越俎代庖。

    第叁道軍令下來，急召回宮。

    無人不知叛軍的危害，卻人人阻攔顧淺淵。

    他曾經(jīng)力排眾議剿了土匪，也能枉顧軍令行軍在前。

    誰知咬牙堅持到這最后一戰(zhàn)，平民出身的王將軍于陣前自刎了。

    他膽子大，曾于陣前一進一出取敵人首級，不知道竟是誰讓他如此擔驚受怕。

    黑夜，血液潑濺在面上，顧淺淵回頭一一望去，士兵們眼神瑟縮起來，不知是為眼前血淋淋的人命，還是將要來的未知的前程。

    他忽然想起了他曾回給靜敏和尚的話:“泥土有什么好關(guān)心的，不就一直在腳下嗎？”

    如今看來，那句恐為天上人是徹徹底底的諷刺了。

    他知道靜敏意在告訴他要注意位卑者的所感所想，正如眼前的士兵究竟為什么沒有士氣應戰(zhàn)，于私，他們不想送命，于公，朝中派別林立，人人為保存實力而拒絕出兵作戰(zhàn)，全朝都沒有戰(zhàn)意。

    但靜敏還是錯了，他腳下有泥土，他也是別人腳下的泥土。

    忽然，對面城樓一豆燈火漸漸燃了起來。

    “侯爺，”秦洲出現(xiàn)在城樓上，看不清表情，他的手壓了壓，做了個手勢。傳音兵聲音清晰地傳來，“我們秦將軍要與你和談。”

    看來這土匪也知道這最后一戰(zhàn)的危害，要及時止損了。

    顧淺淵已經(jīng)連戰(zhàn)幾日，盔甲盡廢，渾身的泥土臟污，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氣，該是慶幸的。因為此時，連他都對交戰(zhàn)沒了把握。

    但最深切的感受仍然是無能為力。

    身邊傳音兵用力回了過去:“同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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