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自然是漁陽長公主。

    虞清梧今晨梳妝時特意讓書瑤出門先去打探一番，聽聞貴妃作為賞花宴的主持者，似乎并不準(zhǔn)備出席，還狠狠松出一口氣，以為自己能暫且逃過擇選駙馬的命運。

    卻沒曾想，貴妃派來的兩位姑姑委實盡責(zé)，竟真就雙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她，愣是將她領(lǐng)到了竹林深處。但凡虞清梧中途有表現(xiàn)出明顯地抗拒，二人便板著臉搬出越帝和貴妃來壓她。

    如此一來，虞清梧就算不想接觸到那些個世家公子都難。

    她此時身后是茂林修竹，遙望不遠(yuǎn)處有一條人工開鑿的蜿蜒溪澗，翩翩公子便坐在水渠兩側(cè)的一張張案幾后。

    曲水流觴的玩法，虞清梧曾在書上讀到過，說的是文人墨客詩酒唱酬之雅事。

    將酒杯置于溪流上游，任其漂浮在淙淙泉水，沿著曲折水渠順流而下。

    若是酒杯停在某張案幾前，坐于其后的人便需拾起杯盞，讓侍從向杯中斟酒。同時他還要即興賦詩，才思敏捷者能在杯盞裝滿酒釀之前吟完詩篇的，飲一杯。吟不完詩篇的，則另需罰酒三觥。

    虞清梧來得晚，諸位公子早已開始了游戲。

    似乎正在以桃花為主旨作詩賦。

    恰好酒杯停在一位藍(lán)衣公子面前，侍從當(dāng)即手執(zhí)酒杯，拎起酒壺，開始緩慢斟酒。藍(lán)衣公子也搖頭晃腦，出口成章。虞清梧站在林間隱約聽見兩句，不禁點頭認(rèn)可，是個文采斐然的。

    可突然，不知是誰先看見了她，從案后起身遙遙朝著虞清梧揖身行禮。

    竹林間的歡聲笑語倏爾安靜，化作整齊劃一的：“參見公主殿下——”

    虞清梧便不得不走下小山坡，端出在人前的倨傲高貴氣勢：“免禮?！?/br>
    “本宮不過正巧路過此處，諸位公子不必拘謹(jǐn)，也不必顧忌本宮，繼續(xù)方才未盡的游戲便是?！?/br>
    眾人齊聲應(yīng)“是”，而后重新落座。

    侍從往酒杯中繼續(xù)添酒，吟詩吟到一半的藍(lán)衣公子也復(fù)又開口。但大概是被虞清梧的出現(xiàn)倏忽打斷，他作詩的思路斷了，不似原先信口拈來皆是絕句，這晌變得磕磕巴巴，半天才蹦出“暗香疏影……”四個字。

    再也作不下去了。

    “滿了滿了！這杯中酒滿了！”坐在他斜對面的公子見有晶瑩酒液流出杯壁，不由得大喊，“沒想到啊，有生之年竟也能見到沈兄罰酒，難得啊，難得！”

    其余公子紛紛跟著起哄：“說起來，還真是從沒見過沈兄被罰酒，眾伙兒瞧這算不算馬失前蹄？”

    “算！自然能算！”

    被喚作沈兄的藍(lán)衣公子愿賭服輸，他接過侍從手中酒杯，雙手高抬向眾人示意后，仰頭飲下，一連三杯。

    虞清梧自覺看了個沒趣，在他喝酒時離開。

    聞澄楓今日把自己打扮成小太監(jiān)模樣，始終跟在虞清梧身側(cè)侍奉。自長公主來到竹林間，他每隔幾秒鐘就忍不住悄悄去窺探她的神情，不難發(fā)現(xiàn)長公主目光在那位藍(lán)衣公子身上停留格外久。

    雖然他并沒有在長公主風(fēng)情萬種的桃花眼底看出傾慕之意，可嫉妒心作祟，惹得他抓心撓肝，依舊生出擔(dān)憂。

    這晌走得遠(yuǎn)了，立即開口：“長公主覺得剛才那些公子怎么樣？”

    虞清梧懶聲道：“不怎么樣?！?/br>
    “那位藍(lán)衣的公子呢？”聞澄楓側(cè)頭，視線小心打量著她追問，“也不怎么樣嗎？”

    “他？”虞清梧嗤笑一聲。

    真當(dāng)她還是原主那個蠢貨，瞧不出來么。那位穿景泰藍(lán)色錦袍的小公子教養(yǎng)極好，舉止端莊又風(fēng)度堂正。且從他最初作詩那兩句和周圍同伴的吹捧言辭也能知曉，此人算得上才高八斗之輩。

    這般人物，就算因為自己突然出現(xiàn)打斷了靈感，也不可能連暗香疏影是借代梅花這種小常識都弄混淆。

    故意在她面前犯低級錯誤，無非擺明了希望虞清梧別瞧上他，不愿尚惡名在外的跋扈公主。

    這郎無情妾沒意的，有甚么意思。

    虞清梧便也是因為這個，才索然無味地離去。如若她繼續(xù)待在水渠旁觀看，只會讓那個世家公子個個兒繃著拙劣演技，全部假裝成胸?zé)o點墨的草包。這種掃人興致的事情，她才不干。

    她不信聞澄楓沒意識到這點，遂說：“你覺得他怎么樣，我便同樣認(rèn)為?！?/br>
    少年登時眼眸閃爍：“不怎么樣！”迫不及待傾吐回答的嗓音明顯高昂些許，“我覺得他一點都不怎么樣！”

    金烏暖陽懸在頭頂，穿透竹林綠蔭的熠熠光芒灑在聞澄楓側(cè)臉，嘴角忽然勾起的笑意抿都抿不住，儼然有雀躍呼之欲出。他又強(qiáng)調(diào)補(bǔ)充：“他們?nèi)疾辉趺礃?！?/br>
    虞清梧被他接連重復(fù)三遍的夸張反應(yīng)逗笑，應(yīng)道：“嗯，你說得對?！?/br>
    “瞧那些個不怎么樣的，不若回宮歇著。”

    熟不知，從竹林抄近路回她的住處，需得經(jīng)過一片遼曠野地。虞清梧頭回來縉云行宮，也并無人告知她此事，是以直到她遠(yuǎn)遠(yuǎn)看見有身著窄袖勁裝的公子三五成群，便不免在心中長嘆一口氣。

    得，又是另一堆任她采擷的。

    而其中尤屬一道熟人身影最為奪目耀眼，只見裴延之站在日頭之下，挺拔身姿將羽箭搭弦，彎弓滿月，旁側(cè)涼亭中早已圍了不少女子執(zhí)帕掩唇，臉頰紅暈。

    虞清梧果斷掉頭換了個方向走，沒必要產(chǎn)生瓜葛的人，還是別打照面為好。不料一時間走得太急，沒注意到前頭有群男子正在投壺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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