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濃郁如墨，發(fā)冠高束，永寧侯蕭西棠成名于十年前，可眼前之人，瞧上去怎么也不像有三十許。

    也對，修士的壽數(shù)同普通人又不一樣。

    當著蕭西棠的面，商寧竟然光明正大走起神來。

    她不答話，蕭西棠也沒有開口，最后，還是中年護衛(wèi)尷尬地咳嗽兩聲打破了沉默。

    商寧終于回過神來：“我只是幫婆婆他們寫了一封上告的血書罷了。”

    她面上并沒有什么懼色，但背在身后的雙手卻緊緊扭在一處，顯出商寧也并非表面那么平靜。

    “沒有你謀劃，他們不會有當街喊冤的膽識?！笔捨魈牡恼Z氣平淡而篤定?！罢f說看，你之所為是何意圖。”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商寧身上，讓她陡然升起一種被兇獸盯住，毛骨悚然之感。

    商寧本能地僵直了身體，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略有些結(jié)巴道：“不……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許林害了南陽那么多百姓，橫行霸道，我看不過眼，不行么？”

    她一雙眼中仿佛有波光瀲滟，襯得尋常的面容也添了幾分光彩。

    蕭西棠對上那雙眼睛，良久，忽然道：“你這一雙眼，生得甚好?！?/br>
    叫他想起一位故人。

    商寧滿臉茫然，不太明白他這句話有什么深意。

    “你叫什么，師出何門?！笔捨魈牟坏人朊靼?，又轉(zhuǎn)了話題。

    商寧險些沒跟上他的思路，頓了頓才答：“商寧，我叫商寧，沒有師承。我自幼被爺爺撿回去，在山中長大，也是他教我修煉的。前些日子爺爺……過世，我才下山來?！?/br>
    商寧微垂下頭，看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副黯然傷神的模樣。

    她在心里默默對商老頭說了聲抱歉，商寧實在不知道這永寧侯會將她如何，但她自己做下的事，決不能牽連小藥莊老小。

    而說謊這事兒，講究的便是九真一假。

    商寧一席話中，也只有爺爺過世一句是假，旁的，可都是事實。

    “是么?！笔捨魈穆犕晁脑?，意味不明地吐出這兩個字，修長如玉的指節(jié)有節(jié)奏地敲在桌案上，任誰也難以窺探出他內(nèi)心想法。

    商寧攥緊了袖子，明明蕭西棠只說了兩個字，她卻不由自主感到緊張，甚至有種后退逃跑的沖動。

    看著商寧強作鎮(zhèn)定的神情，蕭西棠緩緩笑了起來，眸中仿佛冰雪初融。

    商寧怔愣地看著他，這人笑什么？

    “明識境七重，你生在南陽，也是醫(yī)修？”蕭西棠收了笑，又恢復了最初的冷淡。

    南陽郡多醫(yī)修，這少女年紀大約十六七，明識境七重的修為正是不高不低，身上似乎沒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商寧站在蕭西棠面前，心中緩緩升起一點不妙的預感，她遲疑著沉默地點點頭。

    “既是醫(yī)修，便入永寧侯府，做三年醫(yī)奴?！?/br>
    商寧頓時瞪圓了眼睛，像只受了驚嚇豎起耳朵的兔子，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蕭西棠對上她震驚的眼神，緩緩道：“這天下，尚且沒有人能算計本侯，還不付出代價?！?/br>
    “你該慶幸，自己生了這樣一雙眼?！?/br>
    若非如此，就不只是入永寧侯府為奴三年那般簡單。

    商寧心底陡然燃起一團火。

    憑什么？明明是許林害人，她幫忙寫就一封血書，令人狀告，這難道也有錯？

    商寧忍不住這樣想，她這樣想著，也這樣問出了口。

    “景朝哪條法令定下，我所為應該入侯府為奴？！”商寧語氣不善。

    中年護衛(wèi)看著她的舉動，微微皺起眉，只覺得她太過沖動。

    他對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姑娘本有些好感，卻不想她的膽子比他想的還要大。

    哪怕是京都權(quán)貴，也少有人敢這樣質(zhì)問侯爺。

    “你沒有觸犯景朝律法?！笔捨魈恼玖似饋恚纳硇伪壬虒幐叽筇?，垂眸望來，帶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但你冒犯了本侯?！?/br>
    所以，他要她入永寧侯為奴三年。

    商寧抬頭對上他的眼，蕭西棠看著她，可她知道，她并不被他放在眼中。

    堂堂永寧侯，怎么會將她看在眼中。

    一只螻蟻，怎么值得人放在眼中。

    商寧想，他是當今景帝親封的永寧侯，修為深不可測，自己不過是明識境七重的小小散修，他要如何，自己除了俯首聽命，還能如何？

    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只是心里不服。

    她不服氣。

    房中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袖中的手緊緊握成拳，商寧微微垂著頭，身形僵硬。

    良久，她才抬眸，俯身向蕭西棠一禮，硬聲道：“能入永寧侯府，是商寧榮幸?！?/br>
    這是商寧第一次直面權(quán)利的威勢，她不甘、憤怒，卻絲毫沒有反抗的余地。

    可她不后悔自己所為。

    哪怕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商寧還是會這么做。

    若是她不這么做，誰來幫那些被許林害得近乎家破人亡的南陽百姓，誰能為他們出頭？

    商寧只是沒想到，如蕭西棠這樣權(quán)勢煊赫的高門貴族，心思遠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可怖。

    她幫了人，卻把自己坑了進去。

    商寧鼓鼓嘴，不就是為奴三年么，就權(quán)當是給自己長個教訓，往后要再為人出頭，行事便要更加小心謹慎，商寧暗暗在心中開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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