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26節(jié)
顧以寧靜靜地聽他說完,眉頭一動,“你怎知我在查此案?” “小人逃回廣陵后,化作老者躲躲藏藏了許多日,前些時日,有一位少婦打扮的女子前來問詢,小人隨著她一路追過來,才知她是金陵顧家的四姑奶奶?!?/br> “您出身金陵顧府,又是內(nèi)閣的重臣,小的推測是您推動了此案的重啟,這便喬裝打扮了許多日,知道了其中一些內(nèi)幕。原打算秘密向您求助,這幾日卻不知如何泄露了行蹤,遭人多番追殺,小人生怕連累您,這便假意刺殺,祈求大人能夠知我真意?!?/br> 顧以寧哦了一聲,面上波瀾不驚。 “……嚴家覆滅前,可有異狀?” 他問的突兀,嚴復(fù)禮抬起頭來,有些顯著的疑惑在沾血的眸子里流動,他慢慢地回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啞著嗓音說起話來,那聲音帶了一絲絲的恐懼。 “貪坰案的前一年,伯父嚴恪唯一的獨養(yǎng)女兒,也是小人的從妹,同夫婿一道進京備試秋闈,在途中借宿一間廟宇時,遇上走水,夫婦二人并一個幼女,葬身火海?!?/br> 第27章 .星河同夢我管不了我的心…… 甘露井距離積善巷的距離十分的近,轉(zhuǎn)過半山,馬車便駛進了顧府。 石中澗身為公子的長隨,一應(yīng)要緊事都由他處理,此時被公子親自點了送姑娘回府,保護姑娘的同時也記掛著行刺一事,不免有些行色匆匆。 此時暮色四合,他將馬車勒停,看著姑娘的丫頭攙下馬,這便在姑娘身前拱手道:“姑娘,屬下還得趕去公子身側(cè),少陪了。” 煙雨聞言不免有些歉疚,忙道:“多謝你送我回來。方才出了那樣要緊的事,小舅舅身邊不能缺人,你快些去吧?!?/br> 石中澗躬身行禮,又道:“公子說,最要緊的事,是護送你回家?!?/br> 他不是能言之人,說完便拱了拱手,解開了套馬的軛,身形俊逸地飛上了馬,往顧府外去了。 遲暮的天光落在煙雨的額上,顯出了稚氣未脫的光潔,她在心里默念著石中澗方才所說的那一句公子說,只覺得心如沃田,開出了一朵一朵的花。 芳婆和青緹哪里又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心事了,對視了一眼,也覺得春暮的晚陽曬在身上,使人有種暈陶陶的快樂。 進得煙外月,芳婆將芩夫子所需的一應(yīng)教具放下,正想同姑娘一道兒回斜月山房里去,便見芩夫子打里間兒里出來,瞧見煙雨正捧著小布筐子要走,忙喚了一聲,親親熱熱地過來,挽了煙雨的肘彎,溫慈一笑。 “你看可巧,我正尋思往你娘親那里報信兒呢。”她見小姑娘似乎沒明白過來,連忙耐著性子同她說話,“殿下說今兒月亮又大又圓,瞧著歡喜,便使了人來喚你過去賞月——你若愿去,我就差人往斜月山房走一遭?” 煙雨聽了不免意動,粱太主是她與娘親的救命大恩人,她老人家能來請她賞月,那是再好不過了,于是上仰了唇角,應(yīng)下了。 “能陪太主娘娘賞月,可是天大的好事兒?!彼朔蜃痈星轭H深,說起話來就很隨意,俏皮地眨了眨眼睫,“賞月一定有香甜的糕餅吃,想想就很歡喜?!?/br> 芩夫子就笑她孩子氣,見她吩咐了芳婆回了山上,這便牽著煙雨的手,慢慢往西府去了。 天光一寸一寸地暗下來,煙水氣不聲不響地升騰起來,煙雨走的不急不緩,心里卻在想著白日里的事。 今日她同小舅舅去甘露井,出了刺客行刺這樣大的事,說不得早就傳回了西府,若是太主殿下問起來,她該怎么說呢? 她想到了這里,卻開始擔心起小舅舅來——那些窮兇極惡的刺客,會不會傷害他呢? 她的心一瞬間就墜了下去,像是漂浮在無垠的河流,找不到可以??康陌?。 她在心里一刻不停地記掛著小舅舅,思慮萬千地邁進了西府濯園。 鴉羽青的夜幕下,蓮塘上覆著一層密密的葉,嬰兒面龐一般粉嫩的蓮花旁,清水倒映了一輪圓月,再向上望,四角翹翹的小亭上,真正的月亮掛在那呢! 這樣的江南清夜里,太主殿下在蓮塘邊擺下了酒宴,著了一身緋紫的裙衫,正笑呵呵地同下首的小姑娘說話。 煙雨輕緩地走進來,腳下不免有些微踩枝踏葉的響動,那坐在太主下首的小姑娘便抬起了一雙眼,靜沉的眸子里,像也倒映了一輪溫柔的圓月。 煙雨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微微一笑回應(yīng)她,慢慢兒地走上前去,拜見太主。 粱太主有心叫煙雨來同顧瑁認識,這便笑著喚她過來,指了座給煙雨,又笑道:“這是我家的小禍害瑁瑁,她同你的年紀差不多,我想著你們是能玩在一處的?!?/br> 煙雨眼睛里就亮亮的,向著顧瑁福了一福,只是不知該喚jiejie還是meimei,略略有些遲疑。 顧瑁原就是個肆意灑脫的性子,見她遲疑,唇邊就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渦,“……我將將過了十六歲的生辰,應(yīng)當是比你大一些?!?/br> 煙雨很喜歡她的爽朗,連忙欠身道:“jiejie同我,大約都是二月的生辰吧,我將將滿了十五歲。” 顧瑁將手邊的小盞杏仁露推在煙雨眼前,笑著說不是,“三月初三蟠桃會,我偷了一個桃兒下凡來的?!?/br> 一番話逗得太主殿下直樂,煙雨也笑彎了眼睛,手托著杏仁露,小小地飲了一口。 女孩子之間很奇妙,一個眼神便能知曉彼此的心意,煙雨覺得自己很喜歡顧瑁,顧瑁應(yīng)當也很喜歡她吧。 太主娘娘年紀大了,喝了兩三杯清茶仍抵不住困意,這便擺著手叫兩個小姑娘自己玩一會兒,便離了席自去睡了。 顧瑁眼巴巴地瞧著太主殿下回去了,這便一個咕嚕翻過身,躺在了軟席上,仰著臉舒了一口氣。 “這樣好的月亮,該躺著看才是?!彼皇终碓陬^下,一手拽了拽煙雨,“你也躺下,太婆婆回去睡了,沒人管咱們了?!?/br> 煙雨心里住著亂蹦亂跳的小兔子,這便從善如流地躺下,望著小亭角懸著一輪月亮。 顧瑁的聲音在一邊兒響起來,溫溫柔柔的,像是月色傾灑在耳畔。 “我早就知道你啦。我娘親也是大歸家來的,給我改了母姓??上サ脑?,太婆婆就把我接在身邊兒教養(yǎng)……說起來,咱們倆也是差不多的身世?!?/br> 煙雨聽了不免有些心疼。 這樣溫婉如月色的小姑娘,卻原來也有自己傷心的事。 她默默地看著天邊的那一顆孤星,輕輕地說道:“jiejie,你有太主娘娘疼你,我也有娘親待我好,說起來咱們也很幸運。” 顧瑁聞言有些觸動,悄悄把臉扭過來,望著煙雨卷翹黑濃的眼睫,小聲地說,“你在東府過的是不是很辛苦?我聽說二房的太太夫人,想要插手你的親事,才會那般苛責你?!?/br> 前些時日她與娘親接連被責難,娘親將所有的事兒都擋在了前面,可煙雨或多或少還是知道一些內(nèi)情。 “我娘親告訴我,我不是顧家的人,親事不該由顧家插手,她也絕對不會允許旁人插手?!?/br> 煙雨說起娘親來,總覺得身背后有一座堅實的山,讓她不懼怕這世間的風雨。 顧瑁的眼睛里有小小的羨慕,“你有娘親真好?!?/br> 煙雨覺得顧瑁月色一般溫柔的眼睛里,有一些淺淡的愁緒,這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笑著說,“你有太婆婆也很好啊?!?/br> 顧瑁認真地點了點頭,又說起她知道的事來,“那個程務(wù)青,在金陵出了名的壞,有頭有臉的人家不愿意把好好的女兒嫁給他,小門小戶地他家里又瞧不上,就來打咱們家的主意?!?/br> 她也拍拍煙雨的手臂,“你別怕,東府不護著你,太婆婆也會護著你,寧舅舅也會護著你的?!?/br> 猛地提起小舅舅,煙雨的心就像蓮塘里翻出了一條小錦鯉,在蓮葉荷花上跳躍。 是了,瑁jiejie也要喚他一聲舅舅的。 “你常見到小舅舅么?”煙雨按下了心里的魚躍,小心翼翼地問。 顧瑁搖了搖頭,頭發(fā)在軟席上蹭出了沙沙的聲音。 “我想想,上一回見到寧舅舅時,我還扎著雙丫髻呢!”她開了個小小的玩笑,見煙雨偎在她的肩頭,聽的很入神,于是也認真起來,“寧舅舅,日有萬機,刺促不休,便是太婆婆想同他一道兒用飯,都要提前好幾日同他下定?!?/br> 煙雨心里的小魚兒又躍動起來,她悄悄扭過來了頭,小魚兒就從心里躍進了蓮塘,撲通撲通。 瑁jiejie同小舅舅同在西府居住,可卻不常見到他,可見小舅舅是真的很忙…… 可為什么自從她識得小舅舅以來,卻能常常見到他呢? 她有點小小的雀躍,可又覺得這樣雀躍的心情對瑁jiejie不好,于是悄悄看了瑁jiejie一眼。 顧瑁卻吐了吐舌頭道,“金陵城的名門閨秀都想嫁給寧舅舅,可誰都不知道他像一座大冰山,每次考較我功課都快把我嚇死了!最好不要讓我時??吹剿液ε?!” 煙雨聽了又是擔憂又是好笑,“好在我沒什么功課……”她鼓足了勇氣七繞八繞的說回來,“小舅舅生的那般好看,自然受人追捧。” 顧瑁撇撇嘴,“好看也不抵飯……”她又說起八卦啦,“程務(wù)青牽扯進了‘行首案’,沒幾天好蹦跶了。若是小時候他的父母親好好教他,也不至于這樣?!?/br> 見煙雨睜著大眼睛在聽,顧瑁又悄聲道:“他打小沒了父親,現(xiàn)在的那一位是他的繼父,聽說是十多年前入贅進程家的,所以程務(wù)青、程徑雪依舊姓程——娘親不管,繼父也不管,孩子不就毀了?” 煙雨聽的心不在焉。 這個時候天好晚了,小舅舅該家來了吧? 可是今天遇上了刺客,會不會在外面多耽擱呢?話說回來,今天那個刺客的眼神好怕人啊,直愣愣地看著她,像見了鬼一樣。 顧瑁似乎很喜歡煙雨,又同她說了許多心事,二個小姑娘頭并著頭一直說到了月上中天,青緹就過來小聲提醒道:“姑娘,時候不早了?!?/br> 于是兩個小姑娘依依不舍地告了別,約定了一道兒去飛英花會,最后顧瑁送她出了濯園,倆人還抱了一下。 煙雨心里總時時刻刻地在想著小舅舅,走起路來便低垂著腦袋,無精打采地樣子。 青緹見了不免擔心,“姑娘您怎么了?” 煙雨扁了扁嘴,只覺得心里酸酸的,有些想哭的情緒蔓延。 府里各處掌了燈,一團一團的溶溶光錯落著映在她的身肩,照出了纖細的影子。 青緹跟在姑娘的身后慢慢走,忽然小聲道:“姑娘,您看西門那里是誰……” 煙雨應(yīng)聲望去,但見那高大的朱門正開啟,鴉羽青的天幕壓進了,有高大頎秀一人身著松煙色官服自門外而入,周身似有肅殺之氣籠罩,像是擊穿煙靄、踏破蒼穹而來。 煙雨提了一整天的心,在一瞬間跌落回了原處,隨之而來的是滿心腔的委屈,慢慢兒地攀爬上了眼尾鼻尖。 她輕呼了一聲小舅舅,旋即提了裙,像小兔子一般地小跑過去,腳步像是踩在了云端上。 門前那人聞聲抬眼,原本一團肅殺的眼眉倏地舒展開來。 望著小姑娘奔過來的樣子,顧以寧先是微怔,接著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她快要近前的時刻,將身上松煙色的外衫一把扯下,那動作迅疾瀟灑,顯是在遮蓋外衫上的不妥。 煙雨雀躍著奔過來,在小舅舅的身前站定,她微微喘息著,仰起了臉。 “小舅舅……”看著小舅舅深秀的眉眼,煙雨忽的有些無措,慢慢兒想著說話,“您說帶我出去玩兒,是明日么?” 顧以寧垂著眼睫,認真地聽她說完,唇角便微微上仰。 “寧欠閻羅,不欠小鬼?!彼D了頓,忽然揚起了手指,輕輕刮了一下小姑娘的秀挺鼻梁,“那就明日?!?/br> 煙雨愣住了,她一動不動地望著小舅舅,大大的眼睛里慢慢地,慢慢地,就涌起了一層水霧。 顧以寧微怔,直至小姑娘眼睛一眨,落下來兩顆淚珠來,他放緩了聲音問她:“出了什么事?” 煙雨垂著眼睫,小聲地啜泣,“小舅舅,我管不了我的心……” 顧以寧認真地看著她,“怎么了?” 煙雨抬起了頭,仰著一張小臉看他,眼睛里氤氳了淺霧。 “我對我的心說,不要想小舅舅了,不要想小舅舅了,可是它不聽?!?/br> 第28章 .雪映煙薄那是她的抱腹小衣!這個殺千…… 月色如白練,穿過柔軟的云,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姑娘的身上。 她很像一只小小的玉兔,站在柔軟的風里。